《跌入后室的是我，还是你们》张雪生

6、猩红烙印与虚空低语

　　服务器隔间内，死寂被两人粗重的喘息打破。门外，实体不甘的嘶鸣和刮擦声渐渐远去，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音。温雅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与灰尘和之前搏斗留下的污迹混合在一起。

　　林小夏蜷缩在角落里，双手依旧死死攥着那个沾满墨绿色粘液的黄铜镇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脸色比纸还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还未从刚才那非人的爆发和随之而来的恐怖中回过神来。温雅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那份惊惧依旧逼真。

　　温雅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用还能动的右手撕扯下相对干净的衬衫下摆。动作牵扯到伤处，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否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一个行动不便就是致命的。

　　“小夏，”温雅的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别发呆！检查你的包，还有这个隔间，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水、吃的、电池、绷带…任何东西！”她必须让林小夏动起来，既是收集资源，也是观察她“恢复”的状态。

　　林小夏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她抬起头，看向温雅的眼神依旧带着残留的恐惧，但多了一丝机械性的服从。她放下镇纸，开始笨拙地翻找自己那个看起来普通的帆布背包（里面只有几本文学书和笔记，显得格格不入），然后又转向隔间角落堆放的废弃服务器零件和散落的线缆。

　　温雅则专注于自己的手臂。没有消毒药品，她只能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缠绕固定，希望能暂时止血和防止二次伤害。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求生的意志如同冰冷的火焰，支撑着她保持清醒。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关于Level 4核心区域——档案管理部的位置信息。逻辑谜题…出口…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短暂的休整（更准确地说是被迫的喘息）后，温雅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捡起掉落的木棍（一端已经开裂），将沉重的裁纸刀重新别好。林小夏也默默站起，手里拿着半瓶布满灰尘的瓶装水（温雅示意她先别喝）和几节电池，递给了温雅。她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普通”，但温雅捕捉到她递东西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非自然的平稳。

　　“走吧。”温雅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透着钢铁般的决绝。她推开顶门的金属台，动作牵动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门外走廊一片狼藉，散落着被林小夏砸碎的“文档吞噬者”残骸和墨绿色的腐蚀液，空气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和血腥味。

　　这一次，温雅走在前面，步伐因为伤痛而有些蹒跚，但她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每一次脚步落下都轻如猫鼬，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放缓。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个隔间的阴影，每一堆散落的文件山，每一扇紧闭或半开的办公室门。后室的教训让她明白，松懈即是死亡。

　　林小夏紧随其后，保持着大约两米的距离——这是温雅无形中划定的安全线。她依旧显得惊魂未定，紧紧抱着那半瓶水，警惕地环顾四周，完美扮演着一个受惊的同伴。

　　她们避开主干道，选择在隔间迷宫中迂回穿行。温雅凭借记忆和直觉，朝着建筑更深处、空间结构更复杂、光线也更昏暗的区域移动。环境变得更加压抑：剥落的墙纸像垂死的皮肤，裸露的电线如同扭曲的血管，空气中灰尘的浓度高得呛人。远处，隐隐传来纸张被持续翻动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虫子在啃噬。

　　危险接踵而至。

　　一只体型更大的“悲尸”，由数个破旧的转椅底座、缠绕着无数打印纸和电话线构成，如同一个移动的垃圾堡垒，堵在她们必经的走廊上。它感知到活物的气息，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加速蠕动过来。

　　“我来引开它，你找机会绕过去，砸它后面连接点！”温雅低喝，强忍左臂剧痛，猛地将一块沉重的键盘残骸砸向“悲尸”侧面，发出巨大噪音！

　　“悲尸”果然被吸引转向。林小夏抓住机会，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敏捷地从它身侧溜过，绕到后方，举起镇纸狠狠砸向那些缠绕纠结、似乎作为“关节”的电话线束！

　　“噗嗤！” 墨水和暗红色的粘稠物质飞溅！那“悲尸”发出痛苦的嘶鸣，动作一滞。

　　温雅趁机冲过缺口，两人配合默契，暂时摆脱。

　　然而，这只是开始。后室的恶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层层加码。

　　在一个堆满废弃复印机、光线极其昏暗的十字路口，她们遭遇了伏击。两只“文档吞噬者”悄无声息地从头顶通风管道的破口落下，带着腥风直扑温雅受伤的左臂！同时，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三只形态各异的“悲尸”堵死了退路！更远处，一个巨大的、由数十个显示器屏幕和电缆构成的“窗灵”聚合体，在虚假的暮光背景墙上凝聚出扭曲的人脸轮廓，空洞的“目光”锁定了她们！

　　被包围了！而且，它们在协同！

　　温雅的心沉到谷底。这些实体的行动不再是盲目的追逐，而是带着明显的围猎意图！“文档吞噬者”主攻，“悲尸”封路，“窗灵”进行精神压制！一股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浪潮般袭来，温雅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绝望和幻听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温雅！小心！”林小夏的尖叫带着真实的恐惧，她挥舞着镇纸试图击退一只扑向温雅的“吞噬者”，但另一只的腐蚀性墨汁已经如箭般射向温雅的面门！

　　温雅奋力侧身躲闪，墨汁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烧灼般的剧痛传来，布料瞬间焦黑！她踉跄着，左臂的伤口崩裂，鲜血渗透了绷带。体力在飞速流逝，精神在“窗灵”的凝视下濒临崩溃。林小夏也被一只“悲尸”逼到了角落，狼狈地躲闪着，镇纸的挥舞显得徒劳。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她不想成为又一个冰冷的实验数据，不想像林小夏（那个死去的）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意识模糊、身体即将被绝望和实体淹没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猛地贯穿了温雅的太阳穴！比在Level 1管道时更猛烈！更清晰！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光影、实体的嘶吼都消失了！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不受控制地向冰冷肮脏的地面倒去。

　　林小夏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温雅突然抱头惨叫，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然而，仅仅过了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

　　蜷缩在地上的温雅，动作突兀地停止了。

　　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带着僵硬关节感的姿态，抬起了头。
　　林小夏的呼吸瞬间停滞！

　　倒在地上的温雅，眼神变了。不再是痛苦、恐惧或坚韧，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的空洞与漠然。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晕一闪而逝。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温雅的头颅，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猛地向后扭转了近乎180度！那双空洞漠然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盯住了角落里的林小夏！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小夏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那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令人窒息的几秒钟，仿佛在评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温雅”的头颅又以一种诡异的流畅感转了回去，重新面向了那些正在逼近、暂时因目标倒地而有些迟疑的实体。

　　“她”——或者说占据着温雅身体的某种存在——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韵律。

　　随着她手掌的抬起，整个昏暗的十字路口走廊，空间开始扭曲！

　　不是光线扭曲，而是空间结构本身在呻吟、在折叠！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软化、流淌；地面和天花板像被无形巨手揉搓的橡皮泥，产生波浪般的起伏；那些散落的文件柜、复印机残骸，如同被投入漩涡的枯叶，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形！

　　紧接着，异变达到了顶点！

　　无数暗褐色的、介于木质与金属之间的、表面覆盖着复杂蠕动纹理的树状肢体，如同从地狱深渊苏醒的巨蛇，毫无征兆地从扭曲的空间节点、从剥落的墙壁内部、甚至从虚空中骤然刺出！它们虬结缠绕，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瞬间在走廊中央形成了一个疯狂旋转、不断向内收缩的巨大荆棘漩涡！

　　那些凶残的实体，在这股超越层级规则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

　　“悲尸”被坚韧的藤蔓轻易洞穿、缠绕、勒紧，发出纸张和骨骼被碾碎的可怕声响，黏稠的暗色物质被强行挤压出来，又被藤蔓贪婪地吸收！

　　“文档吞噬者”坚硬的甲壳在更坚硬的“根蔓”面前如同蛋壳般碎裂，喷射的腐蚀液被藤蔓表面流淌的暗红色能量光晕轻易蒸发、吸收！虫体被瞬间绞杀、抽干！

　　那巨大的“窗灵”聚合体，试图发出更强烈的精神尖啸，但无形的精神冲击撞在扭曲的空间壁垒和藤蔓的暗红脉络上，如同泥牛入海。构成它身体的显示器屏幕在藤蔓的缠绕下纷纷爆裂，扭曲的人脸在无声的哀嚎中崩解，蕴含的精神能量被藤蔓上的符文贪婪地汲取！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快进键。短短几息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占尽上风的实体群，就在那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荆棘漩涡中化为乌有。没有残骸，没有血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和空间被强行揉捏后留下的、短暂的视觉扭曲残影。

　　“温雅”缓缓攥紧了抬起的右手。

　　那巨大的荆棘漩涡仿佛是她肢体的延伸，随着她拳头的攥紧，猛地向内坍缩、湮灭！所有的藤蔓肢体如同退潮般缩回扭曲的空间节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条空荡荡、布满空间褶皱伤痕的狼藉走廊。

　　“她”的手垂落下来，身体在原地如同雕塑般伫立不动。那股冰冷、漠然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洞的眼神逐渐被迷茫和疲惫取代。

　　几秒钟后，“温雅”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仿佛刚从一场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污迹的双手，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记忆。

　　“温…温雅？”林小夏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不确定，如同受惊的小兽。她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她看着温雅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就在这时！

　　一股全新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席卷温雅的脑海！但这次，伴随剧痛的，是一个清晰无比、空灵中带着无尽威严与古老疲惫的女声，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回荡：

　　“自由……”声音带着穿透亘古的渴望与冰冷禁锢的怨恨，“我受够了……冰冷……孤独……”

　　短暂的停顿，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叹息。

　　“这几个玩具的能力…便当作见面礼吧…好好使用…我，等着你…”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温雅猛地回神，剧烈的头痛依旧残留，但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特别是刚才抬起、引发恐怖异变的右手。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右手小臂的皮肤，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如同失血的羊皮纸般苍白！而在那苍白的皮肤之下，无数细密、繁复、闪烁着暗红色微光的符文正如同活物般浮现、游走、最终深深烙印在皮肉骨骼之中！这些符文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充满了非自然的几何美感和冰冷的能量律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礼物”…实体的能力？悲尸的黏合？吞噬者的腐蚀？窗灵的精神干扰？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温雅的心头。她感到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源自手臂符文的奇异能量感，仿佛有几种不同的、冰冷的力量蛰伏在皮肤之下。

　　不能让林小夏看清这个！更不能让这异变暴露在无处不在的“注视”之下！

　　温雅的反应快如闪电。她强忍着头痛和手臂的灼热异样感，迅速扯下背包侧袋里找到的一卷相对干净的、用于包扎服务器的绝缘绷带。她动作麻利，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用绷带一圈圈紧紧缠绕住整个右小臂，从手腕一直缠到手肘，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苍白皮肤和暗红符文彻底掩盖。

　　完成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缩在墙角、惊魂未定、眼神复杂到极点的林小夏。

　　温雅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暗流。她无视了林小夏眼中的惊骇，也暂时压下了心中关于那个神秘声音和“礼物”的滔天巨浪。

　　“我没事。”温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受伤的左臂依旧疼痛，但右臂被绷带缠绕的地方，却传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稳定感。“刚才…可能是这里的污染太强，产生了幻觉，或者…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甚至有些敷衍的解释。

　　林小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质问那恐怖的藤蔓、那消失的实体…但最终，她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了几下，低下了头，声音细弱蚊蝇：“你…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那些怪物…都没了…” 她的反应，像是被吓坏了。

　　温雅没有深究她的反应。她活动了一下被绷带包裹的右臂，感受着皮下符文冰冷的脉动，以及那几种蛰伏的、属于被消灭实体的微弱力量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警惕、困惑和一丝诡异掌控感的明悟在她心中升起。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条被空间扭曲之力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走廊。墙壁上残留着不自然的褶皱痕迹，空气中还飘散着能量湮灭后的微弱臭氧味。而就在走廊尽头，一面在之前的扭曲中被撕裂、暴露出内部结构的墙壁后面——那里并非承重墙或管道，而是一个被隐藏的、布满复杂老旧线路板和闪烁故障灯光的狭窄通道入口！

　　档案管理部！Level 4的核心！通往出口的关键！

　　这个入口的位置，与所有已知描述都不同！它本不该如此暴露！是刚才的空间扭曲…无意中撕开了它的伪装？还是…那个声音的指引？

　　“出发吧。”温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定那个暴露的通道入口。“我大概知道，怎么切出这个层级了。”

　　她迈开脚步，不再看林小夏，率先走向那幽深的通道。被绷带包裹的右臂自然垂在身侧，苍白皮肤下的暗红符文在绷带下微微发烫，如同一个沉默的、危险的秘密。林小夏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条残留着恐怖痕迹的空荡走廊，眼神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握紧那无用的镇纸，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