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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面目全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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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敢……竟敢给我用这种东西!”
莫昭澜气得说话都口齿不清了,那条被注射的手臂已经在隐隐发抖。
身为在军部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莫昭澜很清楚被注射了吐真剂意味着什么。
那种东西连铁血硬汉都闻风丧胆,多少受尽刑讯处酷刑仍不肯招供的卧底奸细最后都折在这上面。
而且这种东西还有一个隐患,吐真剂中的药物通过控制中枢神经系统和人的感知起作用,能使受药者在旁人有意识的引导下根据真实记忆自然说出真话,在使用时,往往要谨慎控制用量,因为它对大脑、精神和记忆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转的。
白希岚来这里之前问过白希慎,他说国安那边暂时没有找到证据,叶臻这里看情况也没有进展,那不难想到所谓的证据可能随着人亡而彻底消失,或者已经被人为清除了。
他在赌,赌眼下嫌疑最大的莫昭澜知道真相,可莫昭澜必不可能自己承认,由此一来只能铤而走险,让涂彬他们想办法从军部里面搞些吐真剂,逼莫昭澜吐出真相。
但这种做法可谓孤注一掷,若莫昭澜真是主犯,那皆大欢喜;若他是清白的,对一个尚且在职的上将私自使用吐真剂致其受到伤害,这罪责只大不小。
先不说白希岚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涂彬他们几个同伙会被告上军事法庭,轻则罢职流放,重则监狱里度过一生。
吐真剂见效很快,莫昭澜挣扎了几分钟后渐渐不动了,双目无神放空,头部自然垂下,这是进入状态了。
涂彬提醒地拍了两下手掌,“可以开始了。”
白希岚闭眼又睁眼,闪烁着奕奕光芒,用低沉的声音朝莫昭澜问:“你是谁?”
alpha喃喃开口:“莫昭澜。”
这个问题是例行提问,用来判断受药者是否已经进入状态。
但接下来就要问点实质性东西了,因为每一次回答都会调动受药者的大脑区域,多挖掘一个问题造成的损害也会多一分。
“你认识石晨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
“上将——”
阿枫几乎是咆哮着喊出声,冲到叶臻面前看到这番惨状都懵了。
后面一队人马闪电般接踵而至。
“快快!把上将抬到担架上!快点!”
场面顿时忙哄哄的,一群人围到叶臻身边,将方眠挤了出去,七手八脚把叶臻抬起来往担架上搬。
“轻点!小心别弄到伤口!”
叶臻看着自己的助理满头大汗的焦急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阿枫看着自家上将,都快疯了,“上将,什么时候了您还在笑,莫昭澜那奸人呢,让属下带人去把他捉起来,给您报仇!”
“咳咳……不要管莫昭澜了。”
“那怎么行!”
叶臻望向二楼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神情是轻松的,“把他交给白希岚吧。”
阿枫虽然一脸不理解,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指挥着人把叶臻一路推到工厂外面的车里,一早待命的医护人员立马给叶臻做止血包扎和输液治疗。
叶臻躺着任由医护在她手上插各种针管,又喊道:“方眠呢,叫他上来坐我旁边。”
话一落,刚才被当小透明的omega立马被推上叶臻所在的车厢里。
等一些紧急处理完成后,车子启动。
叶臻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尽量舒服些。
偏过头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方眠,omega的眼眶和鼻子还红红的,让人很容易想去怜惜。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受重伤被方眠看到,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被吓坏了。
8年前自己娶了这小东西后,很快又回战区打仗了,把omega关在首都的宅子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后来从东部战区回来后,才把人栓进了帝国军总部,再后来又去了南部平叛。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她叶臻在外面如何抛头颅、洒热血,从来没有和方眠提过。
哪怕是最初那几年她急于往上爬,总是去出最危险的任务、杀最凶残的敌人,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甚至差点死在战场上,在omega面前也没提过半句。
“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些年为什么这么对你吗?”叶臻轻飘飘地重新开启在工厂里被阿枫打断的话题。
方眠一张小嘴抿得死紧,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他刚才也是昏了头了,一个顺口就去问叶臻这个往日里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问题。
现在两人在这狭小偏封闭的车厢里,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方眠开始后悔了,甚至害怕,他根本不敢去看叶臻。
叶臻没管方眠应没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些年来,你在我手里逆来顺受,遭尽了折磨,片刻喘息之际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吧。你很疑惑,为什么当年我将你强行标记后娶进门,对你比所有沙文主义出了名的alpha对自己的omega都要变态、残忍,你像个奴隶一样跪在我身下蜷缩着讨生活,你抱怨命运不公,恨毒了我的暴行,又被我强行打造成了连自杀都不敢的懦夫。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这段话让方眠猛的一僵,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抖得握不住,叶臻说得这么直白露骨,恍惚有种幻觉在心里油然而生,他听了这些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哆嗦着开口:“阿臻,我没有……”
叶臻笑出声,方眠立刻噤声不敢说话了。
“你还记得在浦林学校上学的时候吗?”
“什么?”
方眠差点没听清,浦林学校啊,那彷佛对他来说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个时候他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同龄人玩耍,有着正常的社交,在课堂上学习着知识,直到14岁分化成omega后被勒令退学,从此人生完全不一样了。
“对不起,我……我记不清了。”
方眠一脸茫然,他不知道叶臻说着说着怎么提起学校了,不过alpha把他小时候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也是正常的。
“也是,我想方小少爷的确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叶臻平躺望向车顶,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浓重的悲伤,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徐徐道来:“我还没参军的时候在浦林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洗衣员,那时候在那上学的贵族少爷小姐们穿的衣服很是精贵,得靠手洗。
有一天,一个小少爷带着一群死党踹开了洗衣房的大门,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把他的小羊绒衣服洗坏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洗过这么多衣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因为弄坏哪一件我都赔不起。
小少爷不听我的任何请求和解释,直接让人对着我拳打脚踢,把事情直接捅到了主任面前。主任趋炎附势,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低贱的洗衣员去得罪方家的小少爷,就这样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扫地出门,连工钱都没给我结。直到最后最后,我甚至连那件被洗坏了的衣服都没见到,就被定了罪。
我这么说,你有记起来点吗,方小少爷?”
方眠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模糊的景象,那一连串散碎的记忆拼凑起来让他害怕得抖如筛糠。
叶臻口中的那个小少爷好像真的是他自己,他好像确实做过这样的事……
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如果这一段话让他感到恐惧的话,那接下来的话简直是让他永坠地狱了。
叶臻嘲讽似地笑了笑,眼中隐有水花。
那方小少爷可能根本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
而对于她叶臻,那张嚣张又仗势欺人的脸简直像噩梦一样久久缠绕在她脑海中,直到她变成了小少爷的噩梦……
“那之后,我一个人在街上流浪,睡在脏兮兮的桥洞里,我拿不到工钱,被打得骨折的我甚至无法胜任一个普通的工作。而我的母亲,她躺在帝国第三医院里面,每天用着昂贵的仪器、吃着昂贵的药,直到没有钱交医药费而被中止治疗,她被扔出医院时只有一张发黄的床单裹着。”
噗通!
方眠直接从座椅上滑落,跪倒在车上,全身都颤抖不已,瞳孔中折射出大大的惊慌和恐惧。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叶臻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努力把眼泪挤回去。
她的右手受了伤,左手输着液,完全腾不开。
头一偏望向跪在旁边低着头的方眠,命令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方眠闻言不敢不行动,他的颈椎像生了锈般难动,过了十几秒才堪堪与叶臻平视,只对视上一眼又恐惧地移开了目光。
“看着我!”
方眠被厉声喝得立马硬着头皮与叶臻对视。
叶臻从omega眼中看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合着惊惧、懊悔。
“如果我没有去参军,没有成为高级军官回来找你,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一个当年的蛮横任性之举给一个底层家庭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也许会如愿按照家里的指示嫁给一个很好的alpha,继续过被捧在手心上的日子。”
“阿臻,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方眠掩面痛哭。
“想想也很可笑吧,那个低贱得谁都能踩一脚的女孩居然会等到高傲的小少爷的道歉。”叶臻看着面前哭得抽搐的人儿,冷脸道:“方眠,你应该庆幸自己分化成了omega,不然我再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会杀了你。”
思绪回到方眠刚成年的那一年,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亲事。
可有一次外出被人绑架了,醒来时贴身的护卫已经一个不见,他的双手被绑得高过头顶,双眼被一块黑布蒙蔽。
然后一股强烈、呛鼻的信息素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立马软了身子。
等到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想大声呼救或者求饶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捏着他的下颌,极度凶悍、暴虐地咬破了他的腺体,信息素混合着鲜血溢了出来。
他那混着求饶的痛叫声把嗓子都喊哑了,换来的却是对方一次更比一次残暴的对待。
那是一场始终极其粗鲁、暴力,令人屈辱不堪的情事,方眠每一刻都过得很煎熬。
然而,那只是他一生噩梦的开始。
父亲找到了已经遭受蹂躏的他,气急攻心得当场晕了过去。
事后,父亲为了不让家族蒙羞,不允许方眠一个未婚omega去做标记清除手术,又见叶臻是当时东部战区上将身边炙手可热的新秀军官,便将就着把方眠嫁过去了。
情绪决堤,方眠终于在强压下低下头来,跪瘫在车厢里。
难怪叶臻自始至终对他都那么残忍,难怪最初的时日里alpha看他的目光是那么冷漠、那么厌恶,难怪她一开始就把他的生殖腔毁掉,原来是不想仇人怀上她的骨血,难怪……
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只有两件,第一件是趁叶臻常年在东部战区,从家里跑出去找苏近真参与了第一批信息素改造,万幸的是,叶臻没有发现;第二件就是今天一时脑热向叶臻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让他痛不欲生、几欲承受不住。
方眠颤颤巍巍的抬头,眼中满是惊恐,“……阿臻,我还能活过今天吗?”
叶臻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我可舍不得你死。”
命运之手将两个人磨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一个没想到自己当年做的孽会带来如此惨痛的人生,一个没想到自己会奋不顾身救下了当初深恶痛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