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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4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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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一个月,无押金,随便你打着灯笼找不着比这儿更便宜的了。”
蓝色的破旧铁皮门随着房东用力一推,积攒自上个世纪的灰尘自上方簌簌落下,扬起的浓重尘埃让靠的最近,毫无准备的青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时宴月紧张的先伸手挡住了要被灰尘弄脏的眼镜片,随后才想起驱散口鼻前的污染物,用手扇了扇。
中介咧开一嘴黄牙嘿嘿笑了两声,早有准备的退到回廊上。还不忘推销:
“怎么样,采光好,房子也大。”
采光好?
时宴月眯了眯近视眼,只是面前哪怕正午十二点,也像是夜幕降临的室内实在和“采光好”三个字毫不沾边。
“稍等啊,我接个电话,你自己看看。”
没顾及这边迷茫的客人,中介摆摆手,拿起手机便走到了走廊的更外面。
“喂?老刘?是,我带人看房呢……”
中介站远了,似乎是有重要的事不想被打扰。
于是犹豫不过两秒,青年便独自走进了这间公寓。
扑面而来的先是潮湿的霉味。
黎明市是比较少雨的城市,加上连日以来的高温,哪怕现在也正是太阳晒得人眼晕的时候。
这里的气温却带着一种湿气的闷热,时宴月抬眼往四周扫了扫,发现大概是这个客厅没有窗户的缘故。
时宴月左边放着灰色的布艺沙发,沙发旁边就能看见第一个房间,洞开着,看起来比客厅多了些阳光,隐约的投下来也不能带来一点明媚。
长方形的客厅,层高只有两米多些,实话说让人感觉非常压抑,比起房间更像是棺材。
太暗了,时宴月想去开个灯,却在墙上发现一扇颜色几乎与暗沉的墙面融为一体的掉漆金属门。
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一个房间,所以难道是两室一厅?
门外的中介,此时正有点焦躁的走去走去,他离时宴月的公寓门口越走越远,完全没有要走来的样子。
“我知道啊老刘,我也没想要多留,只是这次来的那个一直问我要便宜的,兜里不知道几个子看了一上午房了,你知道现在啥温度吗?这简直是折磨。再说了……”
中介犹豫了一下,目光快速的瞥过时宴月的方向,确定他还在里面没走出来,又压低声音背过身说话。
“我看这个客户,年纪轻,啥也不懂,估计是刚来黎明,能赚一点是一点,我才带他来的四栋。……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没进,租个房咱也不能把命搭进去是不是?不过你也知道我这都多久没生意了,那杀千刀的天天催业绩我都快烦死了,有一个是一个……啊啊啊!!!”
“您好。”时宴月自觉是很礼貌也很温柔小声的叫唤了一下中介,对方却整个弹起来,加上微胖的体型像是一个被顽劣的小孩狠狠拍到地上的皮球。
是会尖叫的皮球。
“兄弟,你干啥啊!”中介苍白的脸色像是活见鬼,连带着看向时宴月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恐惧。
时宴月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抿出一个友好的笑来。
青年有一张白皙的脸,黑色过长的额发会盖住那副大黑框眼镜的上方,为这张本来阳光漂亮的脸上多添几分阴郁。
但是此时他笑起来,那种阴郁好像又散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么好看的笑脸,中介尴尬了两下也不好再怪他。
“你……咋了,有啥事?”
“我看见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但是上锁了,想找您帮忙开一下。”
“啥房间?我没什么房间钥匙,你是不是搞错了?”
时宴月是近视,不过也不是眼瞎,既然已经好好决定了要来看房子,时宴月态度很坚决。
“确实有一个,不然您和我一起进去看一下?”
中介好像听到了什么震慑住他的话,足足沉默了有三秒,然后才开口:
“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钥匙我没带,回去拿怪远的,你先看看其他地方。”
“不行。”
时宴月这么想了,也这么脱口而出的说了。异常的斩钉截铁。
他在网上的租房避雷指南都看过了,有问题必须得在看房之前沟通好,不然住进去会被多收钱的!
“您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吧。”这样哪里破了漏了就有证人了。
中介连连摆手,又退一步。
“跟我一起去看看吧。”绝对不能被坑,时宴月又向前一脸坚定的进了一步。
“不不不——”
中介好像听见什么很恐怖的话,一脸苍白的连连后退,好像时宴月也是什么怪物。
这是楼梯的拐角,湿热的氛围整栋楼似乎也驱不散,阶梯边缘有暗自滋长的青苔,混着水汽像是黏腻的黑色污渍。
时宴月上楼梯时就差点被滑一跤,眼下中介连连后退,已经快要退到阶梯边缘。
他身后尽头还亮着光芒的的楼道却仿佛是一直等着吞噬他的口。
“小心!”时宴月又进一步,伸手去抓他,哪知道中介更像是见了洪水猛兽的向后避开。
“不不不我——”
最后一刻,不知道时宴月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发力提着中介的衣领子把他往上甩。
中介脑子一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知怎么的差点踩空摔下去。
“谢……谢谢啊。”中介一阵心有余悸,看着提了他两百斤的身子,现在趴在栏杆上气喘吁吁的时宴月,又看了看沉寂的楼梯间。
失去猎物的巨口好像又恢复了乖觉的样子,阳光在尽头织成金色的出口,一路畅通。
如果他就这么摔下去,脖子估计会磕到转角的铁栏杆,如果脑袋再撞到墙上……
中介心有余悸,连带着看时宴月的表情也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交织着愧疚和感谢。
爆发式的发力,时宴月此时脸色并不好,这点体现在他原本就有几分苍白的脸色上更加显然,看上去比刚刚劫后余生的中介还要虚弱。
“兄弟,你没事吧?”
时宴月已经在栏杆上缓了快五分钟,中途白着脸一句话不说,中介想着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难受这么久,万一他有个心脏病什么的,那不是完蛋了。
时宴月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觉得冷,外面晒到让人眼前重影的阳光也无法带来一丝丝热量,中介试探的伸出手想从后面拍拍他,刚碰及他颈后略微有些过长的发丝,时宴月就猛地转身捂住了后颈。
“我没碰!我没碰啊!”中介生怕时宴月讹他,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想碰他脖子,他才停顿两秒后将捂住后颈的手放了下来,虽然还是喘着气,不过涣散的眼神已经重新聚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脖子后面有块疤,怕吓到你。”
这个解释不算牵强,加上刚刚还正常的人现在一副白着脸出冷汗的样子,中介也没有多问。
时宴月转过身继续朝着404走,他想继续验房,起码先脱离这种令人尴尬的境况。
中介犹豫了两下,还是跟在他后面,缓慢地靠近404的门口。
最后又在门口停下。
他看着时宴月拿出手机,上下拍拍又敲敲,心里直打鼓。
站在门边,中介有些犹豫。
时宴月很认真,这间公寓虽然不大,但是年久失修,墙面脱落出原本的灰色,星星点点的霉斑从角落铺开,最后大片大片的在墙面汇聚成了散不去的阴影。
价格时宴月非常满意,但是万一有些老化部件说是他弄坏的就不好了。
“那个……兄弟……”
站在门边犹豫许久的中介最后还是出声。
时宴月暂停了录制,回过头不解的看他。
“这个房……”
公寓沉寂的阴影好像吞噬了这个刚刚还对他施以援手的年轻人,压抑,低矮,像棺材一样的。
也名副其实就是个棺材。
福安路4栋,一座建立在市中心附近的老旧公寓,原本是哪怕破落无人修整,也在生活压力巨大的城市里供不应求,租金始终居高不下。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
出现了第一起失踪案。
穷人的性命不值钱。
这是黎明第一铁律。
于是这一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很快就不了了之。
可是很快,第二次失踪的是302的一家四口。
夫妻,一对双胞胎。全部在监控没有抓拍到的情况下人间蒸发。
警察连这个事情还没查清楚,隔壁的303,楼上的404,住户全部像是一夜之间被外星人带走了似的,直接消失。
连着多起失踪案,各大新闻争相报道,轰轰烈烈查了半个月,警察忽然全部撤走了。
警戒线撤了,房子一如往常的出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两个月后,2楼的一个男的发狂,砍死了自己的邻居。
他被精神病院装车带走了,邻居当场抢救无效死亡,福安路4栋成了名副其实的鬼楼,连带着他们公司的生意都一落千丈。
中介拿的不是死工资,到手的和他的业绩息息相关。
这么长时间以来,隔壁工位的同事都换了三个,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干了十年了,但是最近,老板的态度也逐渐不耐烦起来,他也看得出老板的眼神。
也想辞了他。
“有什么问题吗?陈先生。”时宴月耐心地等了一会,看中介还是没了下文,于是收了手机认真的看着他,乖顺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尤为纯良。
“……你是不是有心脏病啊?”中介话锋一转,忽然莫名其妙的抛出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看你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指了指时宴月的眼眶。
时宴月顿住了。
哪怕是在过长的额发,还有那副老土黑框眼睛的掩映下,刚才走廊上的阳光太盛,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那一双浅灰色的、只消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
“……以前,是有动过一些手术。”
良久后,时宴月才回话,隐晦的承认了确实有些问题的事实。
中介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紧张了,看时宴月的眼神里带着微妙的忐忑与愧疚。
“那这个房子,你看的差不多了吧?这也快到饭点了,我们换个地儿签合同?”
窗外太阳已经又换了一个角度,这里不太适合谈事情,中介主动提出请时宴月吃饭。
大概是刚才抛出的问题让双方都有点尴尬的缘故,两人下楼的路上也是一路沉默,响的只有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聒噪蝉鸣。
“……兄弟,你喜欢吃啥?”
中介受不了这种冷暴力,试图主动破冰。
时宴月却还是不说话。
“兄弟……”
“嘘。”
一,二,三……
“兄弟,你在数啥啊、”
中介被时宴月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有些发憷。
“你记得我们下了几阶楼梯了吗?”
中介一脸茫然“啥?”
窗外的蝉鸣还是鼓噪的穿梭在两人中间。
黎明市的市长讨厌虫子,每年要花大价钱灭杀这种会发出鼓噪嗓音的东西。
但是他应该从更早就发现的,这里是4楼,楼梯口怎么可能看得见出口的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