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狮子的太阳

84、盛世开端

　　崔山嘉这一生无一时一刻可以停歇，卫观死的时候，她完全放空地坐在那里，甚至生出了就这样随他而去的可笑念头。

　　她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只知道在她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浑身的寒毛也在这一刻竖立。

　　身后那把很多年没有出现的屠刀突然显现，仿佛只要她敢有自绝的行为，它会抢在那之前将她千刀万剐。

　　冥冥之中有两股无形了力量在影响着她。

　　“我们终将成功。”崔山嘉说。

　　晏铃方羽坐在她的左手边，雷姮金留在她的右手边，紫夜站在她身后，她们同时还代表着没有回到她身边的人们。

　　打了胜战的原秀等人没有回京奔丧，但是军队朝着中都的方向移动了不少，如果崔山嘉有需要，她们会来得很快。

　　“该把女子入仕的道路定下来。”崔山嘉说。

　　昭文公主为女子争取到站起来的权利，那她就更进一步，给女子创造一条能和男子一样光明正大进入仕途的道路。

　　她们都是特例，那就在她手上让这件事不再是特例，而是惯例、是定例、是制度。

　　那么将来不论朝代如何发展，或是昌盛或是衰落，即便在她们这些人去后，女子再次被踩在脚下，在将来的将来，后来人也可以说：古而有之。

　　“不要这么悲观。”晏铃说，“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我在收回的高翎国土上已经推行了女官制度，燕国既然已经收回也可效仿。”晏铃道，“不论女官男官都应该要去到地方上，好好历练一番，才可委以重任。”

　　离百姓太远就容易忘乎所以，自以为是。

　　她也有担心：“世家大族把持官员晋升之道多年，连书长什么样的普通百姓们绝对无法争得过他们，更何况是被禁锢的女子呢？这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慢慢来。”崔山嘉道。

　　到了最后，晏铃还是说出了最担心的问题：“皇位怎么办呢？”

　　卫观没有血脉留存，离得近的卫氏血脉死的死伤的伤，新继位的人未必会支持崔山嘉。

　　崔山嘉还是道：“慢慢来。”

　　晏铃于是就不再过问这件事。

　　方琨和段许都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上了年纪的左覃安在一场风寒之后没能再起得身来，他的孙子代替他向崔山嘉道：“您是个利国利民的人，没有人可以比您做得更好，但是您做了个很不好的榜样。我不敢听之任之，也不能给国家选择一个可能会毁掉这一切的新主人，于是只好追随陛下去了。”

　　左覃安死在不久之后，燕帝破开中都后遗留下来的老臣都不再存在，那个腐朽衰败的虞国也随着这些人死去，然后在崔山嘉的手里蜕变成了全新的虞朝。

　　女子有了堂堂正正进入朝堂的途经，西千和万锦将这件事带到任何她们可以抵达的地方，让更多的女子读书明理，明光里为女子开设了专门的学堂，告诉人们，站着还不够，还要把权力握在手里。

　　崔山嘉靠在阿凉肩上小憩，繁华的中都就在她眼前，她的脚下。

　　她想要看得更远。

　　中都的高墙也不能阻隔她的视线。

　　她会看到太北郡那株开得灿烂热闹的梨花树，会看到古长岁死去的高台，看到困住卫观的那座四不像府邸，看到美丽又危险的天山雪河，看到昭文公主提笔落下的北昭政权。

　　天下都在她的眼睛里。

　　她不再去触摸那堵看不见的墙，她活着，由她所创造的这一切就能平稳的成长，直到长成苍天大树，直到长成没有她也能屹立的时候。

　　“可是阿凉，”崔山嘉说，“我们再也走不出这个牢笼了。”

　　高翎皇后给过她忠告，哪里的皇宫都不是好地方，叫她不要陷进来，可惜她没做到，还是栽了进来。

　　阿凉说得风轻云淡：“只要在你身边，关在笼子里又如何。”

　　“抱歉。”崔山嘉说，“我需要这个身份，于是就给不了你任何名分。”

　　阿凉将下巴轻轻放在崔山嘉头发上，“我不在乎这些。”

　　他只要待在她的身边，防着每一个不怀好意接近她的人。

　　比如那个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宫女，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若非还拔不动手里的剑，也许当场就会要了她的命。

　　紫夜很快就将她藏了起来，也许是打发到了宫外，也许是放到了哪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总之他没再见过她。

　　这事只能是紫夜和冬夜干的，在他离开中都的时候。

　　崔山嘉执政的第十年，确定下了只有通过文试或是武试的人才可以被授予官职，世家贵族们通过荫封垄断官职的现象被制止。这个时候女子和男子分开考试，晏铃亲自督办，在过程中遇到许多困难和问题，能通过考试的女子寥寥无几。

　　崔山嘉执政的第二十年，女子和男子不再分开考试，晏尔和崔嫦都参加了这一年的考试，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崔若木很高兴：“你的曾祖父和你的姨母都曾做过丞相，也许我们家将会再出一位这样的人物。”

　　崔嫦的父亲觉得崔若木给了崔嫦太大的压力，悄悄对崔嫦说：“我们阿嫦已经很好了。”

　　崔嫦说：“我就要启程去往比太北郡更远的地方，父亲要照顾好母亲。”

　　晏尔和她同一日离开中都，去向同一个方向，未来以后就会交到她们的手上。

　　与她们一起从中都启程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少年，他们怀揣着同样的梦想奔赴远方。

　　虞朝在崔山嘉的治理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他们正在创造一个盛世。

　　一个即便没有皇帝也存在的盛世。

　　安绥看着崔山嘉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因为意气用事而跑到太北郡去，今日的他会站在哪里呢？

　　安氏一向擅长站队，风往何处吹，安氏便往何处站，在崔山嘉占了上风之后，他也逐渐越过父母族叔，握住了安氏的话语权。

　　朝堂之上从男女分列到现在交互而站，她用了十年。

　　她用了十年，让这个国家的最高决策机构里女子能和男子分庭抗礼。

　　他感觉得到她在小心的把握着分寸，要让这样的状态持续得更加长久。

　　让这样的事情彻底变得习以为常。

　　安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里，也没想过那个小小的姑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们不能这样。”崔山嘉把晏铃等几个如今手握大权的人叫到跟前。

　　“晏铃倒是生了个女儿，你们呢？不成婚、不生子？不要把事情弄得像是我在迫害你们。”崔山嘉越发和蔼起来，浑身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强势。

　　和段许最初见过的那个大小姐越发相像。

　　几人都低着头，晏铃微微一笑，在一旁看热闹。

　　“段许。”崔山嘉加重声音，“段青府。”

　　“殷绪和侯疆孩子都不知道生了几个了，你虚长他们几岁，却到这个时候都还不成婚生子，是要干什么？没让你追随他离去，你心里不满吗？”

　　段许冷着脸不吭声。

　　崔山嘉已经能如常的提起卫观，他却每每都在回避。

　　崔山嘉又说安绥：“你也是，听闻你也曾有过心悦之人，我连贺礼都备下了，却迟迟没有得到你成亲的消息。”

　　安绥低头：“臣惶恐。”

　　崔山嘉又看向另一边，自晏铃往下，紫夜、方羽、雷姮、金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还单着。

　　“很多年前国家就在鼓励生育，支持寡妇鳏夫再行嫁娶，你们这些制定政策的人却不以身作则，这是什么道理？”

　　“江橘孩子都有三个了，冬夜也有了伴侣，卢含更是早早就定下了亲事，我已下旨要她速速履约，下月明禾也要完婚，偏留在我身边的你们和那翁妙江枳，没一个有着落，若只是一两个也便罢了，你们自己数一数。”崔山嘉沉痛道，“如此行迹岂非叫我脸上无光。”

　　崔山嘉数落着这些个大臣们，“你们都是为国家出过大力气的人，我也不想亏待你们，谁知你等如此害我。”

　　众人唯唯，俯首告罪。

　　退出来的时候，晏铃道：“这是抽什么风？好端端的关心起我们的家事来了。”

　　雷姮暗恨：“也许是被什么人吹了枕边风。”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方羽道：“不太对。”

　　紫夜笑道：“他们悄悄出了宫，没叫人知道。大约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于是想起来关心这几个孤孤单单的人，晏铃算是凑数。

　　金留问道：“最近朝堂上没有什么事情吗？给她找点事情关心吧。”

　　这样就不会盯着她们了。

　　段许点了个头表示赞成。

　　安绥也道：“原大将军也没有着落，倒不见提她。”

　　紫夜道：“你在怎知没催过？”

　　到底是老师，崔山嘉也不能催得太明显了。

　　还不等他们走出宫门，崔山嘉的旨意便来了，把这几个没着落的统统换出中都去，成不了婚就别回来了。

　　晏铃嘲笑他们：“这回是真恼了。”

　　中都里有百姓质疑崔山嘉鼓励生育的政策，说她自己说的支持寡妇再嫁，她自己没再嫁就算了，看看她身边那些个大臣，可不都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可见这政策不过说说而已，落不到实处。

　　崔山嘉恼了，打定主意要将这几个人轰出中都去，别在她面前碍眼。

　　等崔山嘉身边围绕的都是家庭幸福美满的人的时候，她又和阿凉出宫去，她常干这样的事情，有时候还会走出中都去。

　　最远的一次走到了临海郡，雷姮带着军队追到她的时候，差点把阿凉给杀了。

　　为了阿凉的小命着想，她没敢再干这样的事情。

　　只要不出中都，雷姮都还能接受。

　　换了江橘来她身边之后，江橘比她还爱往外跑，将三个孩子都丢给薛弥照看，她倒是一身轻松。

　　崔山嘉尽可能的去到被盛世繁华掩盖的地方，去看见真正的天下。

　　阿凉一直在她身边，见证由她一手创造的美好人间。

　　战争在这片土地上消失，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种上了嫩绿的粮食，老农们将自己的经验和崔山嘉交给他们的道理一起传给下一代。

　　万锦和西千让崔山嘉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记住崔山嘉，就是记住她们自己，种子已经种下，总会有生根发芽的那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