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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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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外,电闪雷鸣,天好似漏了一般,这天的雨格外的大。
甘文卿于高台之上,俯视着下首跪着的太子,眼神冰冷刺骨。
这是他在族中选定,亲自培养的继承人甘省贤——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烛台上的烛花在风中炸开,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上这一点点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拍打着门窗。
甘文卿将御笔批示好的御诏扔到太子跟前,语气冰冷:“把头抬起来!”
甘省贤看着眼前散落的御诏浑身血都凉了,背后冒着冷汗,但还是如甘文卿所言,抬头看着高台之上稳坐龙椅的帝王。
甘文卿冷笑一声:“朽木难雕,难堪大任。”言罢端起手边的琉璃盏,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啪一声,琉璃盏碎在甘省贤脚边,甘省贤先是不可置信的一愣,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怎么会?
随即释然的站起身,仰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勾唇笑了笑:“皇叔您这是默许了吗?”
这是他养在皇帝身边这七年里,第一次这般挑衅这位大荆的帝王,这位时间所剩无几的帝王。
甘文卿见他在没有得到自己的允准下站起来,与自己对视,总算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甘省贤,坐好你的皇位。”
说完之后甘文卿起身,往下走,琉璃盏碎裂的声音,引来了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宫人,刚刚喝下去的药汁起作用了,甘文卿胃中已经开始有灼烧感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只轻声道:“滚,都滚。”
从今往后,大荆的命运与他再无关系。
……
雨小了。
空了十二年的平疆王府并不落魄,依旧庄严巍峨,甘文卿一身素袍,一手提着两坛子酒,一手撑着伞,忍着腹中的疼痛,踉踉跄跄来到了这里。
他知晓身后远远的跟了人,应是胡全,但他浑然不在意。
一年轻男子,提着灯笼路过,扶了甘文卿一把一把:“施主,你……”
男子看见甘文卿的面容后,到嘴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甘文卿稳了稳身形,道了谢,抬脚往平疆王府偏门走。
“施主!”男主叫住甘文卿,甘文卿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施主可信这世间机缘!”
“……”
见人没有反应,男子似乎有些着急,从袖中翻出一个锦囊,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锦囊塞过去:“此毒可解,施主。”
甘文卿没想多耗,拿着锦囊熟练的推开平疆王府的偏门,进了王府。
……
甘文卿坐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青石板,揭开一坛酒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坛。
烈酒入喉,腹中的疼痛愈发难忍了。
额间沁出一层薄汗,甘文卿的目光落到了脚边的锦囊上。
伸手捡起锦囊,上面绣了一只绿梅,是母后最喜欢的纹样。
甘文卿摩挲着锦囊,苦笑着仰头饮酒:“于我而言,死大概就是最好的办法解药了吧,对不起了,母后,儿子不孝。”
甘文卿手一顿,拆了锦囊,里面除了一枚黢黑的药丸,还有一方锦帕。
锦帕上用金丝绣了句诗:“前尘俱作埋霜刃,身是星回斗转人。”
……
天亮了
大荆元辰帝,传位太子,后,在这样一个寻常的雨夜里悄然消失。
世间虽有疑云,但元辰帝一生无妻无子,消失前一天依旧大权在握,这场权利的交替,相较于前面三次,温和的许多。
……
不知道为何,甘文卿只觉得周遭的寒冷正在慢慢消退,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到最后又全然消散。
紧接着好似有巨石压着的胸口终于松快了一些,深吸一口气——是龙涎香的气息。
自己都多久没让人点过龙涎香了,这些人是看自己不行了开始违抗圣意了吗?愈发没规矩了。
额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紧接着就是瓷器在自己身边碎裂的声音,被击中的额头上,几缕温热缓缓往下流,流到眼睛上,那个感觉非常不好。
甘文卿睁开眼,一半的世界被红色晕染,这时他才发现,这是太极殿的地砖,自己正跪在太极殿上,身边是碎掉的瓷器。
四周是跪地龟缩起来的宫人。
在位十多年,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在这太极殿上下跪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解抬头,看清皇位上坐的人之后,甘文卿愣住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就在倒流。
皇位上坐着的是大荆锦盛帝——甘碧山,他那已经驾崩多年的父皇。
“太子,你可知,今日在朝堂之上你犯了多大的错!”甘碧山正在气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跪着的儿子。
甘文卿耳边翁的一声,只觉得周遭都安静了,什么都听不见,浑身的血液也跟着凝固,汗毛立起。
“甘碧山,不是死了吗?”
“太子,在说朕吗?”
“朕不是已经死了吗?”
甘文卿面上看不出一查异常,实则内心的疑惑多如瀚海繁星。
太极殿外一道闪电劈下来,将其照的如同白昼一半,紧接着便是震天的惊雷,十二道玄漆殿门在雷声与狂风中震颤,倾泻而下的雨幕好像要吞没世界一般。
胸口钻心的疼痛强行拉回他的意识。
甘文卿没来由的想起自己那日赶走太子后离宫遇上的人,福至心灵。
“前尘俱作埋霜刃,身是星回斗转人。”
那时的自己早已毒发,连眼睛都快瞎了,一身白衣,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出现在早空了的平疆王府门前,连遇上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去在意锦囊里的那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星回斗转,自己这是,回到几十年前的大荆了吗?”甘文卿仰头看着皇位上还在喋喋不休的人,脸颊上的血腥混着点燃的龙涎香,那气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不久前站在上面的还是自己。
在本来就气急甘碧山看来,下面的人没有竟是一丝悔改之意的就这么跪着。
此举与挑衅无异,愈发怒火中烧:“甘文卿,你太让朕失望了,你怎么对得起你母后的在天之灵!”
甘文卿还沉浸在这个玄之又玄的猜测中,听到“母后”二字后甘文卿想是一愣,好似被打开的仇恨去机关,眼前笔直的盘龙柱的变的扭曲,瞳孔骤缩如遇到鬼魅一般,泛着着寒光。
甘碧山被甘文卿这个稍纵即逝的眼神看的手上一顿,那眼神冰冷、锋利、萃满恨意,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下面跪着的太子凌迟了千百遍。
这个眼神,让甘碧山紧锁眉头,陷入怀疑。
身为天子,一国之君,虽然不至于被一个眼神吓到,但也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对这个自己的继承人心生忌惮,他的儿子,想要要他的命。
但身为一个父亲,他不觉得,他的儿子怨恨他到想要杀了他。
……
“大荆皇太子甘文卿,悖逆祖制,乖谬殊甚,即日起,禁足东宫,无招不得出!东宫属官未尽规谏之责,詹事府众臣罚俸半载 ,撤朱雀门至崇文馆十二暗哨,闭端本殿西侧角门,凡外省呈送东宫文书,必经通政司誊录留档,着羽林卫中郎将严巡门户,无朕手谕不得通传 。”
甘文卿听着甘碧山下的旨,紧皱眉头,自己做了十八年太子,禁足之罚也不超过三次,母后走后更是只有那唯一的一次。
便是锦盛十七年,战事结束后,自己为险些在北疆战败的平疆王府一脉求情的时候。
那时候的父皇疑心自己与北疆王府有勾结,加上继后从旁看似劝诫实则火上浇油的谏言,父皇罚了他的禁足,顺着朝中大臣“赏罚分明,以明军纪”的言论,下掉了平疆王府在北边的军权。
锦盛十七年,原来自己回到锦盛十七年的夏天,想到这,甘文卿只觉得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愈发的疼了。
又是一声惊雷乍破天际,好似与心头的钝痛一起在提醒他一般。
这般星回斗转,让甘文卿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十五年的人,纵然是这般天方夜谭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甘文卿也就用了一息时间,就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彼时的甘文卿,早已经不是那个仁德宽厚温文尔雅有经纬之才的太子,而是一个满腹帝王算计,只懂拿捏人性的虚伪之人。
甘文卿挺直腰板,俯身叩拜:“父皇,儿臣知错,听凭父皇处罚。”
甘碧山的怒火被甘文卿突如其来的认错打断,看着下面跪着的儿子,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继续。
前一刻还在顶撞自己死不悔改的人,就这么认错了?这太子也不像是回被禁足吓到的人啊?若是一纸禁足令,就能让一国储君退让,那或许这储君他是真当不得了。
太子这些年在朝中表现皇帝和一众大臣都看在眼里,这个储君他甘文卿做得可谓不负众望,只是他与朝中几位大臣都觉得太子似乎过于严正端方了一些。
皇帝也有意借此机会引导敲打太子一番,在北疆一事上也故意偏向朝臣。
从前的甘文卿,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现在的他……
甘文卿直起身,偏过脸去看地上碎掉的笔洗,脸上依旧挂着血。
甘碧山看着甘文卿,有一瞬间愣神,这毕竟是仪兰留给他唯一的念想,自己怎可那般揣测,左不过仪兰将他教的太正罢了,想到逝去的妻子,皇帝心绪稍微平和了些:“错在何处?”
“唐大人说的对,皇祖父仁善,留前朝高氏一族性命已是天恩,是儿臣天真了,不懂放虎归山之理,但儿臣还是不同意唐应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赏罚分明。”
“为何?”
“若论功,平疆王府自开国以来,为大荆立下战功无出其右,到了这一代已是封无可封,若还要论功行赏千万金银都是轻的,如此便只剩下封亲王爵这一条路,那秦祝余便是大荆唯一的异性亲王,论身份可与二皇兄平起平坐,秦祝余如今不过二十二岁,若是秦家真有了不臣之心,这亲王爵位便是递到他手上的刀,即可除异己,也可护名声。”
皇帝不语,只是敲了敲桌面,跪在角落里的太监膝行上前。
“传太医,来给太子看伤。”
“喏。”
太监离开后,皇帝依旧没有多言,示意太子继续。
“北疆大大小小的的战,前前后后打了这么多年,此战虽打的艰难,但秦祝余终归是胜了,几位大人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欲逐步削弱平疆王军权,但儿臣以为,若是无法一举将军权收回,那便不如留在平疆王手上。
先不说兵部能不能拿出合适的将领来接手,就是有,万一他秦家真有不臣之心狗急跳墙的呢?即便他交出半数兵权,寒了天下武将的心又当如何?若是让滇南王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又当如何?
如今的平疆王府除了秦祝余,便只剩下一个常年养着才勉强活到现在的秦到源,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若是……战死,凭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站久了都费劲的秦到源,根本撑不起秦家,掌不了五十五万神策军。”
甘文卿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指甲都几乎要嵌入掌心,若他记得不错,秦祝余此刻还跪在殿外的雨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