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只小鸱鸮》清泊客

19、做戏

　　晨光散落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榻上的人在困意中伸出手来，向前头摸了摸，凉意顷刻间透过掌心。

　　他何时走的？

　　顾朝暮屈身下榻，简单地梳理好后便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香师，”门外恭候许久的侍女微微欠身，将早茶与糕点呈了上来，“请用早膳。”

　　“有劳了。”

　　顾朝暮接过后，回身坐在桌旁吃了起来，余光中见侍女迟迟不走，便疑惑道：“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事？”

　　她方才看到侍女背着手站在那里许久 ，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的身上，好生奇怪。

　　侍女愣了愣，随即作揖道：“公子吩咐了，您用完早膳便可离府，马车已为您备好。”
　　“好。”

　　半晌过后，那端起茶盏的手冷不防微颤了一下，清透的茶水泛起了层层涟漪。

　　唐晋安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不对，这茶里被人下了药。

　　“啪嗒——”
　　地板上的茶水很快弥漫开来，浸透那倒地之人的衣袖。

　　她捂住发疼的心口，整个人在原地止不住地发颤，大颗的汗珠从额间滚落而下，滴落之时与茶水交织融合。

　　还是大意了。

　　面前投来一处阴影，顾朝暮卧倒在地上，疼得睁不开眼，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侍女蹲下身，将几近晕厥的人一把拉起，拿出一个圆润的黑盒，两指抬起她的下颌，嘴里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

　　她此生最厌恶的就是在背地里使阴招的人。

　　不曾想竟栽在了唐晋安的手里。

　　她攥紧出汗的手心，咬牙看向面前的人，只见侍女又从怀中拿出一样的黑盒。

　　“这个给你。”

　　好啊，先给一点解药，然后再折磨自己，想让自己屈服。
　　唐晋安你可真有手段。

　　顾朝暮忍住腹中翻涌的难受，不屑一顾地笑了一声：“我还能活多久。”

　　“四日之内你必须寻得一人下母蛊，否则……”
　　“无人可选。”

　　顾朝暮伸手欲夺过那个黑盒，奈何当下的她使不上劲，伸出的手抓了个空，无力地拍在地上。

　　这人居然想把子母蛊都下在自己身上，虽有一定解蛊的可能，但过于冒险了。

　　侍女连连摇头，握紧手里的黑盒：“你比他还疯。”

　　“既然唯有一死，我何必去拉人下水。”

　　“这是缠心蛊，身中子蛊之人心绪会受母蛊之人所牵动，感其所感，痛其所痛。”

　　唐府里的东西真是奇异，美人烛，引雷石，这下可好又来了个缠心蛊。

　　不过，缠心蛊听起来不像是唐晋安那种人会选的蛊。

　　思及此，顾朝暮双手撑在地上，缓缓抬起身：“他想下的定不是这缠心蛊，我明白你有难言之隐……可你这么做，不怕被他发现么？”

　　面前的人怔然放下手，苦笑道：“若让你好好的出去，我在乎的人都活不过今日……对不住……”

　　“这又是何苦呢？”

　　顾朝暮伸手抓住侍女那纤细的手腕，不经意滑落的衣袖露出寸寸伤痕，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无奈与动容。

　　门外忽而传来一声异响，二人不禁打了个激灵，随即噤声相视。

　　过了一会儿，侍女眼中噙着泪，思索再三将黑盒收入自己的怀中，俯身贴在耳畔轻声道：“我不会蛊术，方才只是做戏给那人看，出去之后你就别再回来了……”

　　此话一出，无疑在顾朝暮的心头敲了一击，她愣神了一刹，转身之时无声地留下一句话——

　　等我回来。

　　门后的人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角微微扬起，但很快有一道血痕显现其上。

　　她的眼里还有未曾干涸的泪水，却没有丝毫惊恐与畏惧。

　　“可惜啊，你明明有机会活的。”

　　***

　　天色骤暗，乌云团聚在一起，不一会儿，雨便落了下来。

　　密密匝匝的雨点倾斜而下，路上的行人纷纷四处躲雨，霎那间，空荡的巷口只有她一人。

　　衣衫早已浸湿，顾朝暮跌跌撞撞地拐进一个路口，靠着墙踉跄地往里走去。

　　方才吃下的东西再度发作，她疼得直不起身。

　　痛感占据在她的脑海，以至于她竟未察觉危险在向自己逼近。

　　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嬉笑声，进而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驻杖声。

　　待她抬首之时，一只满是泥泞的手便不怀好意地伸来，她警觉将身一退，冷不防撞在一块坚硬的石块上。

　　没等身后之人动手，她便利落地用右手肘捶打过去，那石块随即应声落在地上。

　　顾朝暮摁住手肘，在密密的雨帘中发觉自己误入了乞丐窝，眼下七八个乞丐将她团团围住，一时间她找不到突破口。

　　在嘈杂的雨声中，思绪愈发混沌，顾朝暮捋去额间的发丝，努力在心中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四周的乞丐都阴暗地发笑着，一双双手试探地朝她抓来。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客气了。

　　在雨声和雷声的掩盖下，街巷中没有人听到来自暗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声惊雷落下之后，顾朝暮悄无声息地攀上墙沿，翻下之时，她看着陌生的街景骤然失神。

　　四周的店铺都是门户紧闭，没有一处属于她的容身之处。

　　这时，不远处一辆马车冒着风雨徐徐前行，她顿时感到有一丝出路。

　　或许是车内人看到了她的窘迫，还未等她起身上去拦住马车，马车便倏地停在她的面前。

　　雨势渐弱，风轻掀起车帘，一只手缓缓从里头伸了过来。

　　顾朝暮鬼使神差般牵住了那只手，哪怕她的手沾染了污渍与雨水，那只手依旧紧紧地反握住她。

　　轻轻一拽，她便疼得低哼一声。

　　面前的人眼里掠过一丝慌乱，赶忙松开了手。

　　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自己右手肘上的伤口，显然是先前和石块碰上的，不过只是划伤了几道 ，血已然凝固了。

　　“怎么回事？”

　　“不碍事。”顾朝暮平静地拂去伤口上的沙砾，感觉面前的人声色有些耳熟，便抬首与他四目相对。

　　面前的男子带着墨色面罩，唯一露出的眉目让她恍然觉得似曾相识。

　　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双眉眼？

　　顾朝暮出神地望着，而面前的人也似乎满腹心事。

　　他抬起的手滞在半空，又轻轻地落在她的额间，不经意地用衣袖拭去发梢上的水珠。

　　“阁下，我们……可曾见过？”

　　顾朝暮试探地问出了口，随后她静静地望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默不作声地捕捉他眼里任何的风吹草动。

　　面罩之下，他静如潭水的声色极好地遮掩了内心的颤动。

　　“不曾。”他淡淡地吐露出二字，又接着说道，“你要去何处？”

　　“沉檀铺。”
　　“好。”

　　话音刚落，他便唤了一声车夫，车夫应声后便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他为何要如此帮忙？

　　顾朝暮疑惑不解地坐在一侧，时不时偷偷用余光去瞥向身畔之人。

　　为了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乞丐，她费了不少精力，再加之药效的反复发作，她感到眼皮有些发沉。

　　可不能掉以轻心。

　　结果她还是迷糊间睡了过去，她倚靠在车窗旁，伴着稀落的雨声阖上了眼。

　　在颠簸的马车中，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年冬月，冬月里她的挚友永远地留在了那场风雪……

　　“到了。”
　　一声轻唤，让梦中人恍惚地睁开眼。

　　雨过天晴，微光悄然透过车帘指引她归去的路。

　　“阁下……”

　　顾朝暮回首欲想询问再三，但车内的人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她便被车夫请下了车。

　　“多谢！”顾朝暮追了几步，直至马车消失在巷口近处，她才悻悻地停在原地。

　　“姑姑！”
　　“阿徹……”

　　顾朝暮闻声一回首，冷不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浑身湿冷的她贪恋地回抱。

　　“是不是唐晋安欺负你了？”

　　棠溪徹垂首安抚着怀里的人，感受到她微耸的肩头，他的心便慌乱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别怕，我们回家。”

　　他顾不得再多问什么，只觉得她一哭就让自己心慌意乱，俯身拦腰将她抱起，一路径直走进沉檀铺。

　　沉檀铺内，大伙儿收拾着铺里的香料，只见一个人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来，抱着一个人倏地上了楼。

　　“方才阿徹抱的是谁？”杜君令讶异地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奔到楼梯口旁算账的伙计面前询问道。

　　“好似是个姑娘。”

　　“朝暮姑娘回来了？”蓝清樱蓦地从另一侧走出来，欲想抬步上楼时却被身旁人拦了下来。

　　“等他们下来再问问。”杜君令摆了摆手，又蹙眉说道，“如若是唐晋安那家伙惹了朝暮，我明日上门替她好好教训。”

　　“若真是如此，夫君你定要好好教训那人。”蓝清樱担忧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回首道，“但愿朝暮姑娘她没什么事。”

　　木门之后，棠溪徹屈身将怀中人放在榻上，他望着掩面啜泣的顾朝暮，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分明昨夜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棠溪徹心疼地说不出话，坐在一旁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