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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   村子里的天好似亮得比别处要早,才刚过卯时,天已破晓,夜里下了一场濛濛时雨,虽然晨起时有些寒凉,可徐孟沅却觉得浑身舒畅。

      也许是因为睡饱了,也许是因为卧榻太过温暖,总之,她醒来时心情久违地感到不错。

      摸了摸右侧的被褥,还是温热的,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就看到了在院中喂鸡的张淮清。

      徐孟沅一时顿在那里,嘴微张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拿的不是笔也不是故作风雅的折扇,而是一把稻谷,身边还围着孙大娘养的鸡。

      张淮清余光早就瞥见了她的身影,等撒完手里最后一把稻谷,才直起身,看向她,“你醒了?”

      “嗯。”徐孟沅踱步靠近,好奇地问:“你的衣服?”

      他虽然穿的还是前几日那样的圆领衫和裤褶,但衣服明显合身了,四肢不再露在外面。

      张淮清想到之前那不伦不类的样子,讪笑着说:“我托孙大娘为我借了一身衣服,总不能那样出门。”

      “所以为了报答孙大娘,你就帮她喂鸡?”

      张淮清盯着她右脸颊的一个酒窝,轻轻牵动嘴角,默认了。

      正巧孙大娘外出回来,见到他们便扯着嗓子喊:“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从前我家小女儿没事的时候都得睡到日上中杆才肯起呢,正好,隔壁的黄大婶拿了她刚做好的烙饼,配上小米粥,可香了,你们洗洗手来吃饭吧。”

      徐孟沅笑弯了眉,“多谢大娘,我确实有些饿了。”

      张淮清帮忙接过孙大娘手里的碗,有些乖觉地说:“大娘,院里的鸡我都喂过了,还有什么活计需要我做的吗?”

      孙大娘瞥了一眼埋头吃食的鸡,脸上笑意更显,“哎呦,郎君不但长得好,干事也精细,不过我这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了,你病才刚好,就歇着吧,吃完晨食还得喝药呢。”

      这长得好看果真能当饭吃,张淮清这张脸不仅能哄骗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连孙大娘这种半老徐娘也禁不住他装乖卖惨,不过是喂个鸡,她还能夸出花来,徐孟沅想到这,不禁笑出了声,引得被蛐蛐的对象纳罕地注视。

      徐孟沅方才被张淮清弱弱地瞟了一眼,面对着整桌的食物像面对着什么严肃的公文一般,正襟危坐,眼神一眼都不往旁边落,直到旁边之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她才好好地吃饭。

      孙大娘并不跟他们一起吃,而是有些焦急地望着外面。

      徐孟沅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询问了其中是由,孙大娘见两人都关切地看着她,才忍不住吐露:“我家那口子一早便说去田里割点油菜回来,天没亮就去了,可是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确实有点担心。”

      孙大娘越说越觉得不放心,“不行,我得去看看。”

      张淮清立刻放下了碗,“孙大娘,我随你一并去吧。”

      徐孟沅起身,也说:“我也去。”

      “好,那你们跟我来。”

      村里就那么点地方,走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到了地方。

      冬日的田野里没有农作物的遮挡,一切都一览无遗,黄褐色的土埂旁倒着一个男人,孙大娘看一眼就吓破了胆,冲着那男人的地方跑去。

      “老杨,老杨。”

      孙大娘的丈夫姓杨,平时吃了饭就去田里干活了,张淮清也只见过他几面,看起来是个憨厚老实的,此刻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声息的模样,把孙大娘吓坏了。

      杨大叔面色惨白,冬日里额上却出了许多虚汗,张淮清见他像是消渴之症,于是把之前徐孟沅给他的那颗糖拆开塞入了杨大叔嘴里,再用拇指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没过一会儿,人渐渐清醒过来了。

      孙大娘喜出望外,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徐孟沅安抚她的情绪,“大娘,我想杨大叔是饥厥了,他早上是不是没有吃饭就下地干活了?由于腹中饥饿才晕厥了,我想,给他点吃食,过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孙大娘见人醒了,忍不住地伏在他身上,佯骂道:“我都说了让你吃过饭再去地里干活,你偏不听,这地里是有宝贝还是怎么的,这些个油菜又不会长脚跑了,非要赶着去干活,连饭也顾不上吃,这次要不是张小郎君和她媳妇在,说不定你就睁不开眼了。”

      她越骂越难过,低头抹起眼泪来,她怀里的杨大叔面色好看了一些,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你要死了,我不成寡妇了,这种话也不许胡说。”

      “好好好。”

      见自家男人没事了,孙大娘瞧见直愣愣站在一旁的夫妻二人,才察觉出一些不好意思来,搓着手跟他们道谢:“今日还好有你们在,方才我都慌死了,走,我们回去吧,中午大娘给你们炖一锅鸡汤,也好给小郎君补补。”

      杨大叔却固执的不肯随孙大娘回去,“我现在好多了,我还得种小麦呢,不然来年哪来的吃食,你们先回去吧。”

      他嘴里说着没事了,可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孙大娘急的眼又红了,张嘴就要骂:“你个没心肝的,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你要是出事了,这个家才真的垮了,到时候我和小翠这孤儿寡母的,那我还不如现在找块砖一头撞死得了。”

      孙大娘是个真性情的,情急了好似真的要去田里找块砖来,徐孟沅连忙劝道:“大叔,你还是跟大娘回去休息吧,田里没干完的活我替您干。”

      “这怎么行?”说话的是孙大娘,她是个疼女儿的,从前小翠还没嫁人前,她都没让女儿做过这些粗活,更何况是生人。

      杨大叔也是不肯,“是啊,你一个小女娃怎么干得了这些劳累活,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你跟你丈夫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地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张淮清轻咳了一声,使得三人都闭了嘴看他,他这才缓缓开口:“我娘子说得对,我们总不好在您家白吃白住,剩下的活我来干。”

      “你?!”孙大娘和杨大叔对看一眼,像是对他更不放心。

      孙大娘的眉蹙得像蚯蚓,她暗中对比了下张淮清跟她男人的身材,她男人是干粗活的,手臂和腿上都是结实的肌肉,而张淮清看起来如此瘦弱,应该是个家境不错的读书人,怕是连小麦和稻米都分不清楚,更别说让他下地干活了,何况他病才刚好。

      奈何孙大娘和杨大叔怎么都拗不过他们两人,便只好不放心地离开了,临走时交代他们活干不完也没关系,记得早些回去吃午饭。

      这下田里只剩下张淮清和徐孟沅,徐孟沅朝他挑挑眉,“要不你坐着,我来干吧,你病还没好全呢。”

      张淮清的回答是自顾自地拿了一些小麦种子往地里头去了,徐孟沅也不甘示弱,她从另一头开始种。

      小麦比水稻好种多了,只需要把种子撒在地里,于是他们虽是生手,却也干得饶有趣味。

      两人分别从田的两头开始往中间播种,渐渐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徐孟沅种完手里的种子,直起腰,伸了伸酸涩的手臂,一转头,就看见张淮清在她身后饶有意味地盯着她。

      “你都干完了?”

      张淮清移开身体,让她自己看,他身后已经种满了小麦的种子,想到来年这里会长出高高的小麦来,她欣慰地笑了笑。

      “我这边也好了,我们坐那歇一歇吧。”

      “好。”

      他们坐在田埂边,田间一望无际,放眼望去只见葱色中带一点翠绿,徐孟沅抬眼望天,天垂得像是要掉下几片云来,活动了一番身体,偶有凉风吹来也不觉得冷。

      徐孟沅用手撑着地,人微微往后扬,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旁边人的后脑勺,她儿时听娘亲说过,后脑勺圆的人都会很聪明,他的后脑就很圆,难怪他这么聪明,原来娘亲没有骗她。

      她在异想天开的时候,视线里圆圆的后脑动了。

      张淮清扭头瞧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你这么聪明是有根据的。”

      “什么?”张淮清跟不上她的思路。

      眼见他又要拧起眉来,她连忙扯开了话题,“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这话勾起了张淮清的心神,“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有些认真的神色,令徐孟沅当真严肃地思考起来,“也说不上喜欢,不过不讨厌。”

      看她的眼神不像说谎,张淮清问出了他好奇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做锦衣卫?”

      徐孟沅奇怪地睨他一眼,“你也觉得女人就做不了锦衣卫吗?”

      “不是。”他回答的很快,好似在心中回答过很多遍才能快速地说出口:“我并非看不起你,也没有要看低锦衣卫的意思,只是我觉得如今你所做的事并非你的本意。”

      徐孟沅与他目光相接,他的目光澄澈,而她一时默然,瞳孔颤动,在他炙热的目光中,她败下阵来,移开了眼神,口气生硬,“别胡说,你知道什么。”

      “抱歉。”

      他道了歉,她也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棉花似的。

      他的侧脸清隽,长睫低垂,在眼窝下方形成一小块阴影,看在徐孟沅眼里,他的样子有些无辜又有点委屈,让她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

      也许是身处的环境让她原先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也许是眼前这个人让她放下了心防,她忍不住想要吐露:“其实……“

      她才开口,他便转头看她,她觉得有些尴尬,掩耳盗铃般地扭头,继续说着:“若是可以,谁又愿意整天干那些杀人的勾当,像孙大娘和杨大叔这样平平凡凡的生活,总好过那些在刀尖舔血的日子,不过……”

      她话锋一转,“有些事,唯有我们这个位置才能达成,要让我放弃现在的权势留在这儿种田,我可做不到。”

      “是啊。”张淮清听了她的话,似叹息似赞同地点点头,“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样的日子于我们而言,太过奢侈了。”

      “张淮清。”

      徐孟沅猝然开口唤他的名字。

      他偏头睨她,等着她说下去。

      她依旧不看他,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复聚,她专心地盯着那团云,像是随意问起:“等回京之后,春闱舞弊案查清后,我们会是敌人吗?”

      他缄默了太久,久到徐孟沅忍不住回望他。

      他的眸色很浅,明明没什么表情,她却觉得他很认真在回答。

      “不会。”

      张淮清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苍白,他几不可见地沉了眉,扯起几分笑容,“毕竟你几次三番救过我的性命,就算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不会恩将仇报的。何况,我们本就没什么仇怨不是?”

      “那可说不好,锦衣卫本就干的是得罪人的活,朝臣可没几个喜欢我的,等回了京,我们就不可能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也可能会刀剑相对。”

      张淮清不以为然,“我年少念书时,那些夫子和同窗也不喜欢我。”

      “哦?”徐孟沅有些狐疑地追问:“这是为何?你这样的人也会跟旁人过不去吗?”

      “那自然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聪明。”张淮清回忆起了过去,勾着唇,说得坦然:“年少时,我性子比较顽劣,我嫌夫子讲课太无趣,便常常逃学去书馆看些闲书,所以总能把夫子气的跳脚,可无论是小考还是大考,我总能得头一名,于是同窗也不太喜欢我,但是我都不在乎,后来的乡试会试包括殿试我还不是都考了第一甲,所以何必管他人怎么看。”

      徐孟沅仍然不可置信,“你说你性子顽劣?我觉得整个大周再也找不到比你张大人更为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了吧。”

      张淮清仍是笑着说:“那是因为世人都喜欢这样的我。”

      徐孟沅紧盯着他,可他却不肯再多说。

      “罢了。”不知怎的,她忽的来了这么一句,“张淮清,即使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敌人,只要你不阻拦我要做的事,回京之后,或许我们还在坐在一张桌子上喝杯茶,不对,是一起喝酒,你说好了要请我去燕来楼喝那浮生若梦的,我可都记着呢。”

      “还真是令人难过啊,我们都共同经历了生死,晚舟居然说我们算不得朋友,我可是把你当做知心好友呢。”

      “你别巧言令色,说再多好话也不能免了那顿酒。”

      张淮清这下是真的无奈地笑了。

      可徐孟沅却心情大好,她索性以地为寝,用手臂撑着头躺倒着看天,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来了这里后,她总是觉得困乏,就在她要睡着时,脸上蓦然有酥痒感传来,她被吓得睁开了眼。

      “张淮清。”她的语调微颤,失去了一直以来的镇定,“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确实有东西掉在你脸颊上。”

      徐孟沅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她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则她便会知道他是在逗弄她。

      她以为是虫,她最怕这种东西,立马就要用袖子去撸,却被旁边的人出言阻止,“你别乱动,惹恼了它,等下张口咬你。”

      徐孟沅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那怎么办?你快帮我把它赶走。”

      听到她不淡定的语气,张淮清的笑意爬上了脸颊,“好,我来帮你。”

      说着,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徐孟沅的眼中倒影着的他的身躯不断放大,直到他离她只有一尺方才停下。等他拿起留在她脸上的落花,她才清楚地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明白她被他耍了。

      恼羞成怒的人猛地撑着地面要爬起身,却不想近在咫尺的人还来不及反应,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成一厘,这下徐孟沅彻底僵住了。

      她竟然一时分不清她耳边的呼吸声是自己的还是来自另一个人的,她痴愣的神情都落在张淮清的眼中,反应过来的人却不想躲开,就这样无声地注视着她,直到那抹红色染上她的脸,同样红透了耳根的人才轻轻地撇开了脸。

      徐孟沅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听到捉弄她的人不太诚心的一句抱歉后便作罢了。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留下一句:“该回去吃饭了。”很快没了人影。

      剩下他在原地感受着风里残留的她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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