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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   崇祯二十四年的春天,张淮清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时节,京城的寒潮来得比往常都早,再加上淅淅沥沥的雨连续不断地下了一个月,足足冻死了好多人。

      彼时的张淮清刚得了状元,成为了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还被皇帝倾点为礼部尚书,可谓是风光无限,那时的他心中怀抱着期许,他也曾想要做一个好官。

      然何谓好?张淮清面对老师的这一问,说了这么一句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要民生不艰,百姓安乐,路无冻死骨。

      陛下的圣旨昨日已经送到靖国公府,再过几日,张淮清便要去礼部任职了,在正式上任前,他还有几件事情想做。

      全天下都知道,在京城最贵的地段有一座酒楼,名为燕来楼,而燕来楼中那么多酒,其中要属那浮生若梦最为难得。

      据喝过的人说,这酒只要喝上一口,便再也看不上其他的酒了。张淮清自是不信,在他十五岁时,他也曾偷偷跑到燕来楼偷喝过一口,酒确实是好酒,可要说是最好,他却不以为然,虽然他之前没喝过别的酒,想来是无从对比,可他还是觉得天下最好的酒不该只是如此。

      多年过去,他已然尝过许多美酒,可这浮生若梦的滋味他早已忘记了,所以今日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尝一回这浮生若梦。

      最近府上日日都有客人来访,张淮清实在是扰不胜扰,他换了玄英的衣服从后门溜了出来,跟小二要了二两酒和几样小菜,径直上了二楼,坐在回廊边上一角。

      以他的身份,可以单独要一个雅间,可他就喜欢凭栏眺望的感觉,隔着一个栏杆,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有种可以俯望整个京城的感觉。

      小二很快温了一壶酒摆到了他桌前。

      他没有急着入口,先是将酒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嗯,确实是好酒。”

      “公子想要喝酒跟我说一声便是。”

      听到这声音,张淮清无可奈何地将酒杯放下,“来得够快的呀。”

      来人是槐序,他坐在街对面的一棵树上,看样子来了有一会儿了,下一瞬,他就出现在张淮清面前。

      “公子,你就算要偷跑出来,也该带上我和玄英。”槐序不客气地坐下,一开口便是埋怨。

      “反正也瞒不住你们,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一杯吧,对了,玄英呢?”

      槐序自顾自给自己斟上一杯,边喝边说:“出门时遇到锦衣卫匆匆忙忙地朝城西去了,玄英觉得奇怪就让我先来找公子,他去打探消息了。”

      “城西?”张淮清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位大臣。”

      城西住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近来皇帝惩治了一批官员,张淮清也略有耳闻。

      “罢了,反正还有几日,待日后,我定要改变这种风气。”

      张淮清自斟自酌,似是在喃喃自语。

      槐序早习惯了他的自言自语,犹自喝着酒,等着玄英来找他们。

      这样的冷天,没有人愿意坐在回廊处,可若有人从燕回楼经过时抬头往上看一眼,就会看到两位侠客打扮的翩翩公子惬意地凭栏小酌,仿佛这天下的风雪都无法沾染他们。

      若再定眼一瞧,两人中只有一人的手边佩了剑,大口喝酒不羁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仗剑天涯的剑客。而他对面那位却与他不大相同,他浅笑着喝酒,眉间神色飞舞,口中振振有词,像极了这京城最明媚的少年郎。

      等远处而来的马蹄声近了,张淮清也恰好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说:“酒喝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槐序低头往下看,玄英已经牵着马在楼下候着了,他拿剑跟上。

      美酒也尝了,是该做正事了。

      “我跟你说,要不是你来得太晚,还能喝上一口美酒,那酒的滋味真的是……”槐序知道玄英也是爱酒之人,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面前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板着一张脸,他立马察觉到不对劲,闭上了嘴。

      张淮清此刻也敛了笑容,问:“发生什么事了?”

      玄英脸色很不好看,低声说:“太子谋反,锦衣卫已经把东宫围起来了。”

      “什么?!”槐序惊讶出声,“这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玄英,可玄英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他一时震惊到说不出别的话来。

      玄英刚听到这消息时跟槐序的反应差不了多少,他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张淮清,等他拿主意。

      张淮清沉了声,“先回府。”

      当朝太子乃康德帝第三子,出生时天降异象,钦天监预言此子命格特殊,天赋非常人能及,可慧极必伤,有早夭之相。

      于是,康德帝特请了归元禅寺的无心主持为其赐名——羽焉,并在归元禅寺修行三年。三年后,归家之时,恰逢长风军大获全胜归来之际,康德帝认其乃祥瑞之昭,交于太师辅导,十六岁立为太子。

      世人皆知太子萧羽焉谦恭有礼,待人以诚,深得朝臣敬重;智慧过人,却从不恃才傲物,反而以德服人,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且仁德广布,怀慈悲之心,赢得万民拥戴。

      然今却有人控告太子有谋逆之心,并有书信为证,信中所书除了康德帝无一人所知,只知此信被呈于康德帝案牍之上的那日,太和殿摔碎了所有的杯盏,随侍的太监死了大半,即使有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调离到了别的地方。

      随后,锦衣卫就包围了东宫,太子下狱,一朝之间,京城就变了天。

      “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淮清回府第一件事就是直冲靖国公的书房,询问其中细由。

      靖国公沉默不语,身旁的管家和槐序玄英皆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之后,靖国公才叹息着说话,“太子意图谋逆,朝野皆惊啊。”

      “回来的路上我听玄英说了一点,可毕竟是道听途说,父亲刚下朝,必定知道些什么吧?”

      靖国公闻言看了他一眼,“听你这话,是不相信?”

      “我确实不信,所以还请父亲为我解惑。”

      “是啊,有谁会相信太子会谋反呢?”靖国公话里似带着别的含义,“我知道的也不多,今日上朝,御史台忽然向太子发难,说有人匿名向御史台举报太子有不臣之心,还呈上了一封密信,密信上写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陛下看了后震怒,再然后,我们就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陛下、太子还有景王,之后太和殿里发生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那太子呢?”

      “听说被关在诏狱。”

      张淮清拧眉不解,“这么说,陛下已经定了太子的罪了?”

      靖国公长叹一口,“锦衣卫已经把东宫抄了,太子与所有人的书信往来都会被严查,这下不知道还会累及多少人?”

      “仅仅凭一封密信,便说当今太子有谋反之心,父亲,您不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吗?”

      靖国公眯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张淮清淡定回视,“我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或许……”

      靖国公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事情的真相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来查,过几日你就要去礼部上任了,切勿多言,以免惹祸上身。”

      看靖国公不愿多谈的样子,张淮清不再多言。

      槐序和玄英等在书房外,见张淮清出来,立刻上前,似有话想问。

      张淮清却只跟他们旁边的管家说话,“纪叔,父亲有事找你。”

      管家不疑有他,“既然老爷有事吩咐,那老奴就先进去伺候了。”

      等支走了人,张淮清换了一副神情,“槐序玄英,快去备马车,我们悄悄从后门出去,别被其他人发现。”

      槐序玄英对视一眼,两人虽然好奇,但还是先按他的吩咐去办。

      “公子,我们要去哪?”

      马车已经离府有一段距离了,槐序才问。

      张淮清不答反问:“玄英,你刚才还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就在您跟老爷密谈之时,刑部联合锦衣卫带人又抓了一批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与东宫来往密切的官员。”

      “知道这些人被关在哪吗?”

      “就在刑部大牢里。”

      “槐序,去刑部。”

      在外驾车的槐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马车转了个弯,朝着刑部去。

      刑部监牢外。

      张淮清向面前阻拦他的狱史出示了怀里的令牌。

      狱史们见了后,态度很是客气,“是靖国公的公子啊,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

      “我想见里面的人一面。”

      狱史们对视一眼,仍是不肯松口,“上官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见今日入狱的犯人。”

      张淮清早料想到,便直接说:“过几日我就要去礼部任职,虽去的是礼部而不是刑部的,但六部一体,大家也算是同僚,请两位行个方便,不会有人知晓。”

      狱史本就对他的身份有所忌惮,不用他多言,就放他进去了,只是交代了一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别让我们难做。”

      “这是自然。”

      而在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一辆马车也正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急速赶来。

      马车里的人满脸不安,咬着唇思虑着什么。

      “小姐,到了。”

      听到若依的声音,沐晚舟在马车里深呼吸一口气,才在若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看守的狱史看到有人靠近,举刀呵斥:“这里是刑部重地,闲杂人等快些离去。”

      来人衣裳讲究,随身携带侍女,出行所坐马车也颇有规格,一看便知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狱史想到最近牢里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后,也就不记得奇怪了。

      沐晚舟虽不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却也不害怕,“两位大人,我只想见我父亲一面,求你们行个方便。”

      见他们不为所动,她给若依递了个眼神,若依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塞到狱史手里,“大人,求您通融通融,我们不会待太久,说两句话便走。”

      方才出言呵斥沐晚舟的那位狱史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眼里闪过满意之色,可就在他要收下时又犹豫了,想了想,又把荷包原封不动地还给沐晚舟了。

      沐晚舟以为他嫌不够,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那是她生辰时父亲送她的,她心中虽然不舍但只要能救出父亲,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这簪子至少值一百两,求大人让我见父亲一面。”

      可狱史仍是不收,“你误会了,并非我们为难你,只是上官有令,我不能随意放人进去,你还是回去吧。”

      并非是他不想收,只是今日关押的犯人非同小可,再加上里面还有一位大人物,要是被他撞见,总之,今日这钱他收不得。

      沐晚舟急了,“我只想见我父亲一面也不可以吗?周律可有明文规定,即使是犯了死刑的家属也可探望人犯,更何况我父亲还未定罪,如何不能探望?”

      那狱史被她纠缠的也烦了,“你还懂周律?既然懂律法,你就该明白,进了刑部大牢的人都是犯了罪的罪人,哪是你们说想见就能见的,你再在这生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沐晚舟也很坚持,“我父亲没有罪,今日我必须要见到我父亲。”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那就怪不得我了。”狱史的耐心被耗尽了,他用剑鞘推了沐晚舟一把,沐晚舟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话音很冷,“再不走,落在你身上的就不再是剑鞘了。”

      才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的,雨水混合着沙土,她的衣服立马留下了一片黑印,手抵着粗糙的地面,她生生被逼出了泪意。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把眼泪忍回去,不愿被人看轻了。

      若依惊呼着去扶她,沐晚舟刚调整好心情,有人踏着步向她这走来,她还未来得及抬头,视野里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如温润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与湿冷漆黑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骨节分明,指节修长而匀称,唯有右手指掌处有薄茧,她的父亲手上也有这样的茧,甚至比他还要厚,这是一个常年握笔之人的手。

      顺着手往上,来人的脸比他的手还要令她惊艳,她竟觉得有些欣慰,只觉得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他也不生气,那手就一直伸在她面前,沐晚舟终于看够了,她借着那只手的力量爬了起来,随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张淮清始终不曾言语,见她无事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沐晚舟出声拦住了他,“敢问这位大人能否放我进去见我父亲一面?”

      说完,她看见面前的男人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她垂眸忍着那点羞耻心再次开口,“求大人帮帮我。”

      张淮清很轻地对她笑了笑,“姑娘许是误会了,我并不是刑部的官员,做不了主。”

      沐晚舟不愿放弃,“那你为何能进去?”

      她分明看到他是从里面出来的。

      她还瞥了推她的狱史一眼,“你不是说刑部大牢谁也不能进吗?既然他不是刑部的官员,为何他能进,而我不能?”

      “这……”狱史一时也被她难住,为难地看着张淮清。

      张淮清不答反问:“姑娘也是来找人的?”

      “我来找我父亲,我只想见他一面,我不知道刑部的人为什么要抓他,我要亲口问问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张淮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试探着开口:“你父亲是今日刚被关进来的吗?”

      “是。”沐晚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急忙问:“你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你也是来找人的吗?”

      张淮清苦笑一声,“算是吧。”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父亲或许跟那人一样,想到这里,张淮清忽的有些不忍。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两位大哥不凡再行个方便,让这位姑娘进去见见她的父亲,就当是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可好?”

      沐晚舟听到他这么说,将那荷包再度递到狱史手里,“是啊,两位大人帮个忙吧。”

      靖国公府的人情可不是手里这荷包可比的,狱史们这下很快松了口,“那只能待一会儿。”

      沐晚舟喜出望外,“多谢大人。”

      她也朝张淮清行了一礼,“谢谢你。”

      “不必。”

      张淮清的声音已经远去,沐晚舟盯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生出了些别的情绪,而早已离开的人自然不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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