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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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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已至,阳光变得稀薄,温度变化越发明显,寒意绵绵密密地渗进身体。
第一日,老太太亲自领了赵君源去酒坊,吹了些小风,竟着了凉,第二日便由他自己去了。
可要在酒坊守一整日,这让赵君源浑身难受。
昨日,因与母亲同行,他耐着性子迎合,已经把酒坊的运作了然于心。可他早晚是要把酒坊全权交给别人打理的,自己坐等银钱入袋便好,他一点儿都不理解老太太事事逞能的做法。
第二日老太太不在,他在酒坊逛悠半日,竟遇到熟人来买酒,他忐忑地藏在后头,等人走了,便借口有事要办,离开了。
第三日仍旧是过午便离开了。
老太太心中了然,向掌坊的点点头,让他回去了。
“徐妈妈,让王爷也来吃一碗杏仁酪吧。”
“是。”
赵君源在玉芳斋用完膳,就回了书房观赏着新得的墨宝,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王爷,老太太让你去颐养斋吃杏仁酪。”小厮进入传话。
赵君源眼神未离开墨宝,问道:“没说其他了?”
小厮摇摇头,“没了。”
“好。”赵君源笑了笑。
母亲定是体恤他每日去酒坊辛苦,还专门给他准备了杏仁酪。
他又捧起墨宝看了会儿,真是越看越喜欢,小心翼翼地安置好。
颐养斋。
杏仁酪三两口下肚,香甜细腻。
赵君源舔了舔残留嘴边的杏仁酪,笑道:“辛苦母亲病着还想着孩儿,这杏仁酪还是母亲做的最好吃。”
老太太温和地笑笑:“这是徐妈妈做的。”
徐妈妈见老太太咳嗽,便去做了杏仁酪给老太太润润肺,这多的一碗她也吃不下了。
赵君源一脸惊讶的样子,“徐妈妈的手艺竟同母亲一样的。”
“老身跟在老太太身边,看多了,也就学了点皮毛,爷谬赞了。”徐妈妈笑道。
“多亏母亲身边有徐妈妈,我也放心多了。这一点银子,妈妈去买些吃的。”
赵君源掏出一小包碎银,递给徐妈妈。
“使不得,这是老身应该做的。”徐妈妈摆摆手道。
见徐妈妈拒绝,赵君源便把银子一把塞到徐妈妈的手上,“都是一家人,徐妈妈就别客气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示意徐妈妈收下。
“那就多谢王爷了。”
徐妈妈把碗收下,又备上了茶汤和茶点。
“你这三日往酒坊里跑,觉得如何?可有什么发现?”老太太看着他,仍是温和地笑着。
赵君源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优越感:“孩儿佩服母亲这些年的辛苦经营,把酒坊撑至今日实属不易。
至于发现……倒也看出些门道。”
老太太目光专注,“哦?说来听听。”
赵君源放下茶杯,多了些蠢蠢欲试的兴奋,“母亲曾告诉我,酒坊盈利微薄,经过儿子这几日的了解,已知其原因,只要母亲将酒坊
交给孩儿,孩儿必定能将酒坊的盈利提高三倍以上。”
原来老太太告诉他酒坊盈利微薄,他是不信的,看了帐本以后,他才确信,这酒坊还真不挣钱。
不挣钱的原因很简单,母亲一介妇孺,能懂什么经营。她把酒坊经营成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证明,连他这个外行人都清楚其中症候,母亲经商多年竟然看不出来。还意图把酒坊交给疏影,不但盈利分毫没有,还得亏进去。
老太太脸色未变,好奇问道:“三倍以上?你打算怎么做?”
看着母亲鼓励的眼神,赵君源眼里闪着光,“母亲有没有想过,这酿酒是力气活,我们坊里的雇工,青壮年没几个,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体弱的妇孺,甚至还有腿脚不便的人。母亲雇这些人,效率可就大打折扣了。”
赵君源顿了顿,观察着母亲的脸色,见她仍温和地笑着,并无愠怒之色,便继续说道,“再者,儿子看了这几月的出入帐,盈利微薄,只堪堪维持。母亲,恕儿子直言,这般经营,还不如将其关了卖了,省得劳神伤了身子。”
卖了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省得最后血本无归。怪不得父亲当年极力反对她做这营生,妇人还是短见些,还好如今有他在。
老太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平静。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目光缓缓扫过厅堂,轻声开口道:“我坚持不关酒坊,其一,酒坊是你外祖父的根基,是他白手起家所创的;其二,是为了酒坊的人。你祖父还是一介流民的时,饥寒交迫,是街坊邻里一口粥、一碗饭地接济,其中就有你说的白发苍苍的陈三师傅,还有王跛子的祖父。酒坊的雇工对我来说,不仅仅是雇工,他们是亲人,是朋友。他们对酒坊的感情或许比我还深,他们需要酒坊,酒坊也需要他们,仅此而已。对于酒坊盈利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儿子知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母亲扶持了他们那么多年,难道还抵不过那一口饭吗?”
赵君源眼珠一转,继续道,“母亲的顾虑儿子理解,我们可以多给他们一月的工钱……”
老太太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酒坊遭过几次大难,不是我们这些主家独自撑下来的,是酒坊里的所有人同甘共苦才有了曾经的风光。他们在危难时不曾抛弃我们,我们也不会抛弃他们。酒坊里的老师傅年纪大了,但他们的酿酒手艺京城里数一数二;王跛子的腿是在搬运酒曲时为了护住缸被砸伤,留下的病根;花大娘的眼睛,是为了把控火候长年守在炉前熏花的……有他们在才有酒坊,我答应过你外祖父,也答应过这些老伙计,只要我们还有一口饭吃,就有他们的一口饭。”
“我们酒坊不是日进斗金的大酒肆,一开始我便告诉过你了,想着你也没这功夫,才想着把它交给疏影打理。如今这酒坊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你明日还是正经当差去吧,就不用再去酒坊了。”老太太斂下眼睛,低头喝茶。
赵君源有一丝慌乱和窘迫,没想到母亲如此在意酒坊那些伙计。可他还是不甘心,等母亲百年后,再将酒坊出手也无妨,那些钱,也够府里好几年的花销。
“请母亲原谅儿子的冒犯,儿子竟不知母亲与伙计们有如此深厚的情感,是儿子浅薄了。”赵君源躬身行礼道,“儿子愿意承外祖父之愿,继续照顾这些老伙计。”
老太太眼神暗了暗,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未说话。
“祖母、爹……我刚进门就听到你们说话了。”许蔓脸上洋溢着笑容,进来便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其实,她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本来想返回,不打扰他们说话,也想着给赵君源留些脸面。
但听到祖母一再拒绝,父亲还是不愿放弃,她便忍不住跑进来了。
赵君源的脸色变了变。
许蔓挽着老太太的臂弯,表现得像个贴心的小棉袄,“祖母,父亲定是担心孙女糟蹋了曾外祖父的产业,才主动站出来承担的,是吧?爹?”
赵君源没想道女儿会帮自己说话,又看着母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顺着台阶就下了,“是啊,母亲,疏影还小,怕是会给酒坊惹麻烦。”
“可是,爹。女儿长大了,也可以为祖母、为爹分忧了。”
许蔓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言语坚定,“若祖母和爹把酒坊交给我,疏影一定完成曾外祖父的承诺,我有一口饭吃,他们便有一口饭吃。若真有一日,酒坊不得不出售,我答应祖母和爹,定把所得全数发给酒坊的老伙计,以补他们多年对酒坊的信任和付出。”
老太太的眼眶温热,满意地点点头。
赵君源僵了僵,觉得哪里不对。
“爹,祖母都答应了,你就答应了吧!”许蔓又变得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
赵君源叹了口气,“既然你祖母都答应了,你便好好做,不要辜负祖母的嘱托。”
这下面子也找回来了,女儿总算知道,他才是这个王府的当家人。酒坊卖力不讨好,便由她去吧。
“谢谢爹。”许蔓生怕他反口,赶忙应道。
赵君源离开后,老太太责备似地盯着她看。
“你现在连你老子都敢诓了。”
许蔓委屈地嘟起嘴,知错般低下头,“那我去给我老子道歉去。”
老太太立马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敢!”
许蔓笑嘻嘻地转过身,又坐回老太太身旁挨着她,道,“孙女哪敢忤逆祖母,祖母不让去,我就不去。”
“好好好,祖母年纪大了,说不过你了。”老太太捏了捏她的鼻子。
许蔓帮老太太扯好腿上的毯子,“那是祖母受了风寒,等过两日便好了。”
“今日到分店去,可有什么收获?”
许蔓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可不就是要来找祖母商量的,听到祖母跟父亲在说话,又不好打断……差点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