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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滴——

      深蓝色的全息投影背景上,霓虹线条迅速勾勒出熟悉的开场画面。

      “今天是2187年9月15日,星期三,欢迎收看《霓渊数据风暴·夜间速递》。”

      演播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新闻主播端坐其中,面庞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几乎没有阴影,声音稳定得像一台程序化的机器。

      电子合成音乐在背景中延展,冰冷、没有情感。屏幕下方的资讯条带像无声的流水一样滚动着,带走最新的时间、数据与警示。

      “这里是霓渊市『全域新闻』午夜频道。现在播报一则突发消息——”

      “下城区第七工业环今晚爆发大规模非法聚集事件,参与人数超过三千。”

      “据目击者称,这些抗议者手持简易武器,高喊要‘立即开放意识上传’,并试图突破M.S.C南区的封锁线。局势仍在持续升级。”

      随即,新闻实时画面切换成俯瞰的无人机视角。

      酸雨从墨色的云层绵密地倾泻而下,洗刷着一栋栋锈迹斑斑的建筑外墙。霓虹牌在雨幕中闪烁,光管里偶尔劈啪作响,有的灯字已经短路,化成苍白的幽光。

      下方的人潮缓缓涌动,像一条涌来的暗色河流,雨水在他们的雨披、头盔甚至裸露的皮肤上滚动闪光。手举光屏的人群隔着热雾,反复亮出同一句标语:“血肉是监牢,云端才是永生!”

      被烟火骤然点亮的瞬间,他们的脸显得潮湿、油亮,眼底同时燃着兴奋与绝望,仿佛期待又害怕走向同一个未知。

      主播的声音再次渗回画面,带着机械般的克制与稳定:

      “据称,这批抗议者认为,只要将意识上传至云端服务器,他们就能摆脱疾病与贫困,获得在虚拟世界内‘无限延伸的生命’——这也是近期下城区流传甚广的‘数字飞升’理念。”

      “而该暴乱源于对《数字永生法案》的抵制。抗议者拒绝接受一千亿信用点的准入标准,企图通过暴力非法获取名额,现在让我们联系前方记者,现在切入现场信号。”

      镜头缓缓推近到一位在雨中广播的女记者身上。她的雨衣已被潮湿和汗水贴得紧紧的,额发杂乱地粘在脸颊上,嘴唇泛白,却仍紧握着头盔上的摄像装置,在嘈杂与催泪雾气中努力维持平稳的语调:

      “我现在距离封锁线大约三百米……军用科技巨头M.S.C迅速调遣‘暴恐机动队’镇压,现场伤亡情况尚不明确。”

      雨水沿着她的下巴流进话筒,带着细微的杂音。她侧过肩,镜头晃动了一下,捕捉到了防线另一端——一列暴恐机动队正整齐列阵,装甲的边缘反射着稀薄的街灯,他们动作一致地握紧电磁步枪,枪口下方的冷凝水一滴滴坠落。

      记者的声音忽然被近旁高亢的破碎声截断,像有人用力砸碎了世界。玻璃被踢倒在地,伴随一串嘶哑的口号,镜头晃动得愈急。

      又是一跳切,视野变成了冷暖两色——雨中的世界被闪烁的警灯切割成暗蓝与炽红的两面。

      “我是M.S.C特勤处,深渊守望者高级行动指挥官,维戈!”一道冷硬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维戈一把扳过一名手持电磁步枪的队员,“所有人,汇报情况!”

      那名队员的战术目镜焦距都在急速波动,汗珠从下颌线滴落,混着酸蚀性的雨水砸在装甲上。“指挥官!M.S.C的装甲车队被数据暴民伏击了!暴乱规模……估计有几千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呼吸面罩内泛起白雾,“看装备和口号,多半是下城区或是中层区的流浪者,他们声称自己也要数据永生,否则所有人都别想活!他们正在试图引爆东南侧那处废弃的第七区加油站!”

      在躁动的人群的前方,一个瘦高的男人正推开挡在面前的人潮,他的左脸镶嵌着粗糙的合金板,金属表面被酸雨腐蚀出了细密的暗色斑点。

      颈侧的数据插口延伸至肩部,脉冲光映照下,那些细线仿佛在皮肤里游动,他举着一个□□,猛地扔出。

      砰!!!

      一具燃烧的自动售货机被掀翻,浓烟中,暴恐机动队的黑色装甲如机械潮水般推进。猩红目镜锁定目标,电磁枪充能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

      “他们能进去……凭什么我们不能?!”躁动的人群嘶吼着,声音被防暴声波炮震得支离破碎。“一千亿,我们上哪搞一千亿?!你们这些上层区崽种!我*****你***!”

      肮脏的街道仿佛在抽搐。霓虹灯牌被流弹击中,爆裂出刺眼的火花和碎片,像垂死生物的神经质闪烁。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在有限的空间里冲撞、推搡。

      一片混乱之中,维戈一把夺过队员的电磁步枪:“在愣着就给老子滚蛋!***的怂货,EMP,现在!”

      她已经举起了夺来的电磁步枪,枪口稳稳指向沸腾人群后方的某个目标,眼神透过全息瞄具,不留一丝怜悯。

      “暴恐机动队,全体都有!”她的怒吼透过加密频道,精准地冲进每一名队员的接收器,“锁定目标区域,授权使用非致命压制火力!”

      街道对面,暴恐机动队的装甲在霓虹下泛着冷光。

      他们不像人类,更像是一排行走的棺材,统一举起的枪口对准了这群“妄想飞升的蝼蚁”。

      视野剧烈摇晃,扫过一张张因狂热或恐惧而扭曲的脸,他们嘶吼着无法辨别的口号,挥舞着自制的武器和□□。

      一位冲在前面的数据暴民摔在了泥潭里,低头看了眼自己颤抖的双手左手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机械爪,右手还留着童年时烫伤的疤痕,他口齿不清地喃喃:“这世界……早就不想让我们活。”

      “那就别活了!”他狂笑起来,扯开外套,露出绑满□□的胸膛,“老子要进云端——!”

      他话音未落。

      刺啦!!

      蓝白的电弧在雨点里炸开,如同一朵瞬间盛放的寒花。

      剧烈的冲击波撕碎了酸雨的帷幕,将空中的水珠化成一层泛亮的雾。

      最前面的男人的身体僵直地抖动了几次,然后像被抽去了灵魂般,沉重地扑倒在混合着雨水与机油的地面上。

      他的一条义肢手臂似乎还残留着残存的生物电流,在泥泞中无意识地、痉挛性地抽搐了两下,指尖划开浑浊的水面。

      他还想挣扎,却立马被后续涌上来的暴恐机动队一脚踩在了背上。

      在电磁枪剧烈的精准打击中,数据暴民成片的身影在雨中僵直颤动,然后如同被割倒的稻草般沉重地扑倒在地。

      酸涩的雨幕被冲击波搅乱,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

      转瞬之间,所有的嘶吼与疯狂都被这精准而冷酷的电磁镇压扑灭了。

      只剩下雨水冲刷着满地不再动弹的身体,和残存者眼中凝固的恐惧。

      直播镜头画面再次一转,回到安静、气温恒定的直播间。

      主播依然是那副平稳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死与痛都只是背景音:

      “据悉,该起突发性群体暴力事件现已得到有效控制。根据本台收到的最新官方通报,隶属市治安总局的‘暴恐机动队’已迅速介入并完成镇压作业。现场秩序正在逐步恢复,请广大市民无需恐慌,并尽量避开事发区域。”

      “M.S.C发言人表示,这次武力镇压符合《企业安保法》,并称‘数字永生计划’将继续为符合条件的公民提供服务。下城区现已实施紧急宵禁。稍后我们将带来更多后续报道。”

      最后,新闻频道进入了广告时间,扎眼的光线再次铺满整块荧幕。

      温暖的阳光、湛蓝的海面、与世隔绝的美好幻境——那张无瑕的虚拟笑脸在中央浮现,以及一句口号。

      ——“加入‘数字永生’,欢迎抵达您的永久家园。”

      ————

      滴。

      一声轻响,病房内悬浮的全息新闻画面骤然熄灭,将最后那句“欢迎抵达您的永久家园”的虚拟广告语和窗外冰冷的雨夜一同切断。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嗡鸣,以及雨水持续敲打强化玻璃窗的沉闷声响。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变得更浓了些。

      病床上,籽岷的脸色在屏幕光芒消失后显得有些苍白,他靠在枕头上,目光从已经暗下去的投影区域移开,落在窗外被雨幕模糊的都市光影上。

      【全息屏幕已关闭,室内灯光已开启】

      脑海中的电子音响起。

      籽岷缓缓坐起身,捏了捏眉心:“BLOCK,告诉我这段新闻的最终执行结果,没被报道出来的那一段。”

      【根据ORP(秩序修正警署 Order Rectification Patrol)的标准化裁决流程,数据暴民将接受“依法处置”。】 Block的回应瞬间浮现。

      【但历史数据模型显示,一旦事件升级至由“暴恐机动队”介入处理,目标存活率低于3.7%。】

      【而一群试图以自毁式攻击寻求人生意义的流浪者。其消亡属于概率上的必然,而社会关注度趋近于零。】

      籽岷的目光沉静下来。

      “暴恐机动队……”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这名字代表着一台高效、冷酷、被绝对授权的碾碎机器。任何直接挑战数字永生秩序的物理行为,都会被瞬间扑灭。

      硬茬子。不,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合金高墙。

      直接攻击云端机库?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他彻底碾碎。那是自杀。他们侦探社在那样的武力面前,与“数据暴民”不会有任何区别,只会成为ORP报告里另一个可以忽略的存活率小数点。

      以卵击石。下场注定。

      那么,路只剩下一条。

      硬冲不行,就必须渗透。高墙再坚固,也有其根基。支撑起市长云端美梦的,是地面上肮脏的支柱——夜氏生物科技的技术,和衔尾蛇帮用“黑梦”编织的控制网络。

      对,从地面开始。从这些毛细血管开始。

      找到夜氏与衔尾蛇帮勾结的铁证,摸清模式,找到薄弱环节。这比直面枪口现实得多,也聪明得多。

      脑中的BLOCK沉静的电子音仍在继续【另外,走廊摄像头生物特征扫描匹配完成。籽岷,你的同伴正在接近。预计抵达时间:12秒。】

      籽岷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所有思虑暂时压下,归于平静。

      渗透的计划,需要和同伴们一起商议。现在,他需要先面对伙伴们的关心。

      门外传来作战靴踏碎消毒水洼的声响,金属门禁系统接连发出认证通过的电子音。

      【滴,生物验证通过】

      病房门被轻声推开,一道暖光从走廊泻入,短暂地切割了室内的沉寂。

      侦探社的成员们几乎同时涌了进来,瞬间将原本冷清的空间填满。

      “早上好啊,籽岷。”橙子第一个开口,习惯性地将护目镜搁在了额头上,语气是她一贯的调侃,但眼神却快速扫过籽岷苍白的脸和床头的生命体征监测仪。

      她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仍旧不饶人:“看你躺得这么安详,我们差点以为要提前给你开追悼会,连小作文我都打好腹稿了——”

      “纪念我们那英勇无畏、就是身体有点不太争气的头儿。”

      粉鱼跟在她身后,捧了一束花,压下了消毒水的味道:“醒了就好。下次行动前,至少让我们给你准备个基础过滤面罩,大家的心脏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炎黄高大的身躯最后堵住门口,反手将门无声扣锁。直到籽岷看过来,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近乎叹息的哼声,然后生硬地开口,声音粗粝:“……醒了就好,太乱来了。”

      籽岷看着围在床边的伙伴们,胸口那股闷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咳……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也没想到那下水道‘加料’加得那么足……”

      “担心?”橙子抱起手臂,故意拉长了语调,嘴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我们是怕你挂了没人带领我们了,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灰。领头羊的宝贵生命,请务必珍惜。”

      她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摸了摸下巴:“不过说真的,维戈那疯女人手下的‘清道夫’机甲巡逻得更密了,虽然没明着贴你照片,但暗地里的搜捕可没停。你这一晕,我们扛着你躲猫猫难度直接拉满,幸好粉鱼的浮空车够顶,那迷彩系统硬是瞒过了清道夫的扫描。”

      “谢谢大家。”籽岷轻声道。他缓缓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目光温暖地掠过每一张关切的脸庞。“都先坐下说吧。”

      病房内的气氛缓和下来,重新流动着侦探社特有的、吵闹又温暖的空气。

      橙子拎着一袋苹果蹦跶过来,嘴里还嘟囔着:“探病嘛,总得带点水果才像样。”说着就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最红的,塞到籽岷手里。

      籽岷接过苹果,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抬眼看了看,略带戏谑地勾起嘴角:“这该不会是五歌用狙击枪从树上打下来的吧?”

      没等橙子回应,一旁的炎黄先闷闷地开口:“我挑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洗过了。”

      橙子撇嘴:“喂,我挑的也很认真好不好,都扫描过的,无虫害无农药残留。”

      “你当这是选实验用具吗橙子。”粉鱼在笑着摇了摇头。

      实际上,来校医处路上这两人就为“要不要带苹果”争论不休——橙子坚持要带点水果表心意,炎黄却认为“不如营养剂实用”,五歌当时只淡淡补了一句:“让他削苹果?籽岷今晚可能就得饿肚子了。”

      最后还是她悄悄订了一束花才终止了这场毫无结果的辩论。

      籽岷终于笑着拿起苹果,咔嚓咬了一口。他抬头看向一脸,语气轻松:

      “谢谢大家。苹果很甜”

      窗外,雨还在下。但病房内却弥漫着苹果的清甜气息,和侦探社特有的温暖。

      橙子浏览的数据屏上,一则新闻弹出占据了全部页面。

      【霓渊新闻速递,近日,MSC宣布于方块学园周边区域启动“秩序守护者”行动,显著增强军事存在。包括最新一代“清道夫”机甲巡逻队部署频率提升300%,并设立多处高空监视哨塔与移动检查站。MSC发言人称此举为“例行安全升级”,旨在确保重点教育设施绝对安全,但未就部署规模及持续时间作出具体说明。目前,学园周边气氛日趋紧张,引发广泛关注。】

      此刻,五歌的目光掠过窗外,雨丝正沿着玻璃滑落。她转过头,看向病房内正在缓缓收拢光线的投影仪,刚刚缓和的气氛似乎又随着光线的消失而悄然沉淀。

      “看见了么?”她并未看向任何人,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远方混乱的街巷,“外面…没有一寸地方是安宁的。”

      窗帘拉拢,将最后的光线隔绝在外。

      室内顷刻陷入一片适于密谈的昏昧,只有医疗设备的微光,映亮几人沉肃的侧脸。

      “市长那场数字永生发布会…它散播出去的绝不只是新闻。”她的声音里渗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所有的混乱都在暗处滋生、蔓延。像病毒,找不到源头,却无处不在。”

      提到目前的困境,轻松的氛围稍稍收敛。

      粉鱼轻声接话,眉头微蹙:“市长那边没有任何公开表态,但这反而更让人不安。他在暗处,意味着手段可能更无所顾忌。方块学园能提供的庇护并非绝对。”

      “学园本身也并非净土,”五歌的视线从籽岷身上移开,瞥向门外,眼神锐利,“校长的意图难以捉摸。飞猫……”

      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骤然降温,带着清晰的疏离和审视,“他提供情报的代价和风险,需要重新评估。这次,代价几乎是籽岷。”

      空气骤然安静。

      籽岷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次的超梦芯片远非寻常,它不但穿透了精神防御,更带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危险访客——JOKER。

      “JOKER…”橙子第一个打破沉默,她盘腿坐在旁边的空病床上,手指烦躁地敲打着膝盖上的数据板,“初步判定,你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噩梦。大概率是超梦芯片里被埋了深层的不法程序,一种……潜意识层面的心理暗示或者后门。一旦接入,就像在你脑子里种了颗种子,直到它生根发芽。”

      她越说越气:“呵,飞猫那个滑头,我就知道他不靠谱!给情报就给情报,居然还敢在芯片里加料?下次见到他,我非用掺了下水道核废水的威士忌给他喝不可!”

      籽岷伸手拍了拍橙子的肩安抚她的怒火,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他转向一直靠在墙边、抱臂沉默的五歌:“五歌,对于这个JOKER,你了解多少?”

      五歌帽檐下的狼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夹杂着些许忌惮。她沉默了几秒,才用她那特有的清冷嗓音开口,言简意赅:

      “不了解。”她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灰烬之子里面…大多都是些不择手段的疯子。只听说过Joker这个代号,而且他等级很高,出奇地高。”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众人的视线,补充了一句,语气斩钉截铁:“至少,比飞猫危险得多。”

      “又来一个麻烦人物啊。”粉鱼轻轻吸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脸上温柔的笑容被担忧取代,“飞猫先生虽然总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但至少…似乎还有底线。而这个Joker…”

      “听着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炎黄低沉的声音接过了话头,他靠在门板上,机械臂抱在胸前,发出轻微的液压声,眉头拧成一个结,“专门往人脑子里钻的东西,就会使些下作手段,恶心。”

      “先别紧张。”籽岷安抚大家,“至少在这次超梦里,他并没有展现出直接的攻击性……甚至,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杀意。”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关切的脸,最终给出了一个审慎的判断:

      “就目前而言,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全,不过是暴雨来临前脆弱的宁静。

      MSC的追踪从未停止,市长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学园上空,而他们手中的真相,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这间病房的墙壁挡不住真正的风暴,它持续不了太久。

      他们必须在这份虚假的安宁被彻底撕碎前,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叮——

      突然,尖锐的门铃声像一枚银针,骤然刺破了病房内沉闷的空气。

      温和的气氛戛然而止。

      五歌的指尖无声地抵上了后腰的武器轮廓,炎黄庞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调整了角度,将籽岷的病床护在身后。粉鱼温柔的笑意瞬间收敛,化作警惕的审视。橙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数据板上的界面迅速切换成了一幅无聊的游戏画面。

      一片死寂中,只有门禁屏幕亮着,映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朗脸庞——是科曼医生。

      籽岷深吸一口气,与伙伴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请进。”

      气密门无声滑开。

      科曼医生步入了房间,年轻的面孔与他身上那种老成的、近乎冰冷的专业气质形成奇特的反差。他甚至没看其他人一眼,目光直接落在籽岷身上的监测仪器上。

      “探视时间快到了,病人需要休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然后直接走到籽岷床边,调出悬浮的体征数据图,“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恶心或者胸痛?”

      “好多了,医生,谢谢您。”籽岷回答。

      科曼点点头,操作着病历板:“你的身体基础素质很弱,这次损伤很严重。下水道的混合毒素和低剂量核辐射废水对你的肺部、皮肤和免疫系统造成了持续性伤害。单纯的药物治疗效果慢,且容易留下后遗症。”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籽岷,眼神意味深长:“鉴于你特殊的‘未改造’状态,以及……你未来可能面临的‘环境’,我在治疗过程中给你做了一些基础的、非神经性的生理强化植入。”

      科曼医生调出一则数据光屏,映亮了籽岷的脸。

      “我在你的表皮层下植入了一层复合型生物纳米防护膜,能有效抵抗大部分低烈度化学腐蚀、辐射粉尘和物理切割。你的肺泡黏膜也进行了再生强化并覆盖了选择性过滤涂层,以后至少能免疫这种程度的毒气吸入。”

      科曼医生的语气平淡“这些是生存所必需的最低限度改造,不会影响你的神经原生性,副作用是偶尔可能会觉得皮肤有点紧绷或者对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有些敏感。下午做完最后一次适应性检查,你就可以出院了。”

      籽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看起来和以前并无二致,但似乎……质感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心情复杂,但最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科曼医生。”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霓渊市,这层额外的保护至关重要。

      “好好休息,下午准时过来检查。”科曼医生记录完数据,拍了拍籽岷的肩膀,又转而跟侦探社交代了几句,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了一瞬。

      “皮下防护层……哇哦,籽岷,你现在是自带防毒面具和软甲了?”橙子率先打破沉默,试图用玩笑驱散凝重气氛,“下次钻下水道记得打头阵哦。”

      粉鱼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是好事,只要大家都能平安,比什么都需要。”

      五歌靠在床头柜旁漫不经心地抛着苹果,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拿着苹果手指猛地发力——

      咔嚓!

      苹果应声裂成整齐的两半。她挑眉,带着一丝挑衅看向炎黄。

      炎黄默不作声地拿起另一个苹果,同样干脆地掰开。

      五歌哼了一声,将自己手中的一半利落地再掰成四瓣。炎黄目光沉静,机械手指精准地捏合、扭转,只听两声极轻的脆响,他掌中的苹果均匀地绽成八瓣。

      “喂,机械臂作弊诶,而且浪费食物是罪大恶极。”橙子在一旁嘀咕。“你们连掰苹果这件事也要较劲吗?”

      五歌把自己手里的四瓣往床头柜子上一放,耳朵轻轻一抖:“输了,你负责吃完。”

      “别闹了……这还怎么吃啊。”粉鱼在旁边削苹果,手起刀落,苹果便在她手中化作一盘匀称的果块。她利落地插上牙签,轻推到众人面前。“这样吃,是不是比掰苹果文明多了?”

      “我赢了。”炎黄笑过,接着便得意洋洋拿起自己那四分五裂的苹果,安静地啃了起来。

      剩下的苹果被橙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进怀里:“停停停,苹果是无辜的,剩下的归我保管了,禁止继续暴力分尸。”

      一场“苹果分裂危机”总算在她夸张的抗议中告一段落。

      籽岷半靠在床头,回应着伙伴们的关心,脸上带着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然而,在他的脑海深处,与Block的共生连接并未因放松而中断,反而像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正在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高速运转,梳理着从潜入下水道到昏迷醒来之间的所有碎片信息。

      超梦的冲击、毒气的灼烧、辐射的刺痛、维戈的追捕、清道夫机甲的沉重脚步……这些画面和感知如同破碎的镜片,原本杂乱无章。

      但现在,Block正以近乎神明的计算力和感知力,将它们一一拾起,拼接,分析。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识地落在病房光洁的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的接缝处,瞳孔深处有微不可察的数据流如瀑布般闪逝。在旁人看来,他只是累了在走神。

      但就在这绝对的内部专注中,某个不协调的“点”被Block猛地高亮标注出来。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一种……存在于事件逻辑缝隙中的幽灵痕迹。

      籽岷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望向城市更深、更阴影缭绕的层次。

      有一双眼睛。不,是很多很多眼睛。

      很多不同于维戈那充满个人执念的、也不同于黑棘那贪婪虚伪的眼睛。

      那些眼睛更加冰冷,更加……绝对。它隐藏在事件的背面,无声地观察着,偶尔……伸出看不见的手,拨动一下命运的琴弦。

      它似乎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却又似乎不希望他们过早地被MSC或市长碾碎。它的目的不明,立场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秩序化的力量感。

      他不知道这双眼睛属于谁,代表哪个势力。

      但他知道,确凿无疑地知道。

      棋局之上,除了明处的对手和暗处的猎物,还有一位……或者说一群,藏在更深的迷雾中,落子无声的——

      观棋者。

      而他,正因为与Block的共生,正开始勉强窥见棋盘边缘,那些连对弈者自身都未曾留意到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棋手的……指纹。

      这份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让他陷入一种更深的、带着神性疏离的沉思。危险不仅仅来自前方和身后,更来自那些你以为空无一物的阴影角落。

      他睁开眼,看向还在争论下次该谁去试探下水道过滤系统极限的伙伴们,目光深处多了一丝他们无法理解的沉重与清明。

      游戏,比想象中更加复杂。而他能“看”到的,也远比他能说出口的,要多得多。

      天花板上,摄像头那颗红点悬在阴影里,像一只永不阖上的眼。

      JOKER……不过是第一个浮出棋盘的棋子。在这片深渊般的棋局里,下一个会掀开面具的……又会是谁?

      滴滴滴!

      一阵信息提示音打破气氛。

      橙子个人终端上那个极少闪烁的加密图标的骤然亮起,让她几乎从椅子上一弹而起。

      “嘘——!先别说话!”她猛地抬手,止住了所有对话,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带起了残影。几秒后,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是夏猫学长的最高优先级链路!校长……校长那边联系上了!通讯通道已经建立,现在——我是说现在,立刻就能接通!”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又被一种巨大的、一触即发的期待感所填充。

      校长?!

      所有人的目光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汇,无声地达成了共识。

      籽岷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因虚弱和激动而产生的轻微颤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抬起头,目光恢复沉静,对着橙子沉稳地点了下头。

      “接进来吧,橙子,这太重要了。”

      通讯接通了。

      短暂的电流嘶鸣后,全息影像稳定下来,呈现出方块校长那标志性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温和面容。

      他并未寒暄,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遥远的电子杂音,却依旧沉稳:

      “怎么了?孩子们。”

      通讯线路里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嘶嘶声和籽岷有些紊乱的呼吸声通过扬声器传出。终于,籽岷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艰难:

      “校长……我们……我们好像闯大祸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声音通过设备传递显得有些失真,

      “我们通过超梦,看到了……市长黑棘的意识上传仪式,是夜氏生物科技在操作。还有……他和衔尾蛇帮勾结,用‘黑梦’控制底层。M.S.C……维戈将军的人,现在发了通缉令,调动‘清道夫’在找我们……”

      籽岷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责:“我们……可能给学园惹来了大麻烦。M.S.C的机甲,夜氏的视线……我们担心会连累方块学园,让学园站在联邦和夜氏的对立面……”

      他说完,通讯另一端陷入了一片沉寂,只能听到病房这边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通讯那头,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信号已经中断,又仿佛那头的人正沉浸在无言的思考中。

      籽岷心底隐约浮起一个念头:校长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洞若观火。可即便如此,他们此刻站在对方面前,却依然像一群做错了事、正惴惴不安地等待发落的学生。

      “呵呵呵……”校长低沉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看透世事的豁达,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市长?夜氏?M.S.C?”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就这些?”

      侦探社成员们在病房里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校长的声音继续平稳地传来,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一切阻碍:“籽岷,还有你们,侦探社的孩子们,”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方块学园,从来就不是什么联邦的乖孩子。”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茶杯放下的声音,异常清晰。

      “站在联邦的对立面?”校长的声音里,第一次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出一种近乎狂傲的底色,“我们站在这‘对立面’,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从这座学园在霓渊市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那一天起,”校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透过线路传来,“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某些既定规则的质疑,对某些所谓‘秩序’的……不妥协。”

      “联邦的官僚?大公司的爪牙?官方的暴力机器?”校长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淡然,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份从容,“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想把手伸进学园,想把学园变成他们培养‘听话工具’的温床的势力,还少吗?”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静而坚定:“你们看到的真相,确实危险。你们招惹的敌人,也足够强大。但是——”

      校长顿了顿,即使隔着通讯,也能感受到他那份沉静如磐石般的意志:

      “这,对我们方块学园来说,都是小事。”

      校长肯定地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学园的根基,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学园要保护的,也不仅仅是几栋大楼和一群学生。我们保护的是思想,是可能性,是像你们这样敢于‘看见’、敢于追寻真相的种子。”

      “至于联邦的对立面?”校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但那份锐利并未完全消退,“我们早已在此。多一个市长,多一个夜氏,多一个维戈,不过是让这‘对立面’更热闹些罢了。”

      通讯器里传来轻微的喝茶声,然后是他的总结,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宣言只是日常闲聊:“你们只需要记住,在学园之内,你们就是安全的。把精力放在你们该做的事情上——消化你们看到的‘深渊’,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彼此。学园的高墙,还挡得住这些风浪。剩下的……”

      校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自有学园来承担。”

      通讯即将中断前的最后一刻,影像已经模糊,信号滋滋作响,仿佛随时要彻底断开。

      籽岷望着校长那即将消散的慈祥而深邃的面容,一股强烈的冲动压过了礼节和谨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校长!您……您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是他和其他社员心底一直盘旋的疑问。这位学园的定海神针罕见地失联这么久,必然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

      全息影像似乎因为信号不稳定而剧烈闪烁了一下,校长那模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瞬,又或许那只是数据传输的卡顿。

      他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即使在虚拟影像中也似乎准确地捕捉到了籽岷脸上那份未加掩饰的担忧。

      短暂的静默,只有电流的杂音填补空隙。

      然后,校长的声音终于传来,比之前更加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钧重量的锤炼,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远的意味:

      “我去处理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事务。”

      他微微停顿,仿佛那个地方的名字本身就具有某种力量,需要郑重其事地念出。

      “在联邦行政中心,全球统合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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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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