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山处处声澜珊》寒蝉饮绪

1、愁山药者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乱世浮沉，谁主浮沉?一把剑，一壶酒，一段传奇。
　　烟雨朦胧，江南愁山，一声笛音悠悠，穿破云霄，带着些许愁绪飘然而至，石板路上唯有一袭素衣手持油纸伞，独自止步于细雨之中
　　“师弟，莫要迷途不返了”薄唇轻启，他眼神中还遗留着师兄弟情义。
　　他也并非想赶尽杀绝，只是想给面前的少年一个机会
　　暮色如血浸染天边，他望着师兄袖间翻涌的玄色灵气，喉间泛起腥甜。石阶上蜿蜒的血迹在青砖上凝成暗褐，每一道裂痕都似割裂在他心上。"迷途不返？"他踉跄着扶住斑驳的廊柱，绣着云纹的袖口被碎石划破，"师兄，你我曾在愁仙山巅共饮寒泉，月下对弈三百局，你定要如此？"
　　话音未落，丹田处撕裂般的剧痛如潮水袭来。那是三日前师兄亲手种下的噬心咒，此刻正绞着他的经脉寸寸碎裂。他却浑然不觉，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殷红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开出一朵朵腥红的花。
　　他费力爬起身，伸出那只被鲜血染红的左手，想去抚摸那张清冷疏离得脸，却被一股灵力打飞在地
　　细雨不知何时飘落，混着血水蜿蜒成溪。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癫狂的笑声撞在宫墙上又弹回来，震得耳膜生疼。可比起心口处撕裂般的剧痛，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记忆里师兄手把手教他御剑的温柔，月下共饮时眼角的笑意，此刻都化作钢针，一下下戳着千疮百孔的心。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与雨，恶狠狠地盯着师兄那双依旧清高淡漠的眼睛，字字如淬毒的利刃：“吾命如刀，斩尽过一切枷锁！若有来世——”玄色魔气突然从他周身迸发，将细雨凝成万千冰刃，“吾便以天地为炉，日月为炭，炼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成灰！”
　　话毕，他猛然掐动法诀，周身魔气泛起刺目的白光。在师兄骤然变色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自毁了□□之身。轰鸣声响彻云霄，强大的气浪掀翻了周围的建筑，碎石飞溅。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在爆炸的余波中，一颗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心脏缓缓浮现，紧接着，那心脏竟开始重塑，最终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扳指，上面隐隐刻着他们曾经的誓言。玉扳指在空中旋转片刻，便无力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后消散在细雨之中，只留下师兄呆立原地，望着那片空荡荡的地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死了？死了吗？
　　暮色将尽，细雨渐歇。那抹白衣终于动了，广袖间暗绣的九曜星纹沾着血渍，在风中轻轻颤动。他缓缓俯身，素白的指尖悬在玉扳指上方半寸处，停驻良久才堪堪触到那温润的玉面。冰凉的触感传来，扳指上未干的血迹在青玉纹路间蜿蜒，竟与记忆里愁山崖边他们刻下的「生死不负」四个字重叠。指腹摩挲着扳指上细微的裂痕。喉间泛起铁锈味，如今这枚由心所化的扳指，却比昆仑巅终年不化的玄冰更冷。踉跄一步，绣着云纹的靴底碾过积水，倒影里白发凌乱的面容让他恍惚。原来师弟最后癫狂大笑时，眼底的血色竟与此刻自己眼中泛起的湿润如出一辙。玉扳指被死死攥进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破皮肤，血珠顺着指缝渗进玉纹，宛如当年他们歃血为盟时滴落在剑上的痕迹。
　　01
　　愁山巅流云翻涌，正午的阳光穿过斑驳的古松，在朱漆大门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璃青踮着脚，杏眼圆睁，素白袖口随着拍打门板的动作上下翻飞："师兄！"清脆的嗓音惊飞了檐角栖着的白鸽，"师兄，厌宗主喊你过去！"她鼓着腮帮子，见门内毫无动静，索性攥起拳头用力捶打，门环上的铜兽首被震得叮当作响。
　　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响突然空了一瞬，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温热的风裹着松烟香扑面而来，少年半敞着月白中衣探出身，乌发凌乱地散在肩头，领口滑落处隐约露出锁骨。十七八岁的面容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气，却因睡眼惺忪的慵懒和眉间凝结的薄怒，无端添了几分惑人的风情。
　　璃青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脸颊腾地烧起来。眼前人睫毛低垂，琥珀色瞳孔蒙着层薄雾般的倦意，却仍如淬了冰的刀刃般锐利："大中午扰人清梦......"尾音还带着沙哑的慵懒，落在璃青耳中却似惊雷。她慌乱后退半步，踩碎脚边的松果，结结巴巴道："师、师轻渡！你、你好歹将衣服穿好！"
　　少年垂眸扫了眼自己半敞的衣襟，忽然轻笑出声。这一笑惊得栖在檐角的白鸽扑棱棱飞走，也惊得璃青耳尖通红。她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推，指尖触到少年微凉的胸膛又触电般缩回，却被少年抓住手腕轻轻一带。"小师妹倒是比师父还严格。"带着笑意的声音掠过耳畔，璃青挣扎着退开，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门槛，将地上的阳光搅成细碎的金箔。师轻渡又忽地抓住璃青的手。
　　"松开！"璃青急得眼眶泛红，用力去掰那桎梏住她的手指。师轻渡却突然敛了笑，琥珀色瞳孔映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指腹无意识摩挲过她腕间红绳："跑这么急，手都磕破了。"他忽然扯下中衣一角，动作利落地将她掌心伤口缠住，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远处突然传来悠长的钟鸣，惊散了林间薄雾。璃青这才想起正事，猛地抽回手："厌宗主的训话......"话音未落，师轻渡已经转身进屋，再出来时外袍随意系着，发间还别着片松针。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传讯符，瞥见落款处璃青的名字时，唇角又勾起那抹促狭的笑："原来小师妹这么想我。"
　　"谁、谁想你了！"璃青跺脚，转身就走，却听身后传来衣袂翻飞声。师轻渡几步追上，温热的掌心突然覆在她头顶揉了揉，发间银铃叮叮当当撞出乱音。"跑慢点，摔了又要哭鼻子。"他笑着掠上树梢，广袖扫落几片松针，落在璃青发烫的脸颊旁。
　　璃青蹦跳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蜿蜒回廊尽头，师轻渡倚着朱漆门框的笑意骤然凝固。檐角铜铃叮咚摇晃，将碎金般的光斑搅成凌乱的流萤，他垂眸望着指尖残留的温度，仿佛触到一捧转瞬即逝的虚火，下意识在月白中衣下摆蹭了蹭。山风掠过愁山巅，卷着未化的积雪扑在他半敞的衣襟上，锁骨处未愈的剑伤传来细微刺痛——那是三日前为护门中弟子留下的印记。
　　他抬手捏出玄奥法诀，唇齿间溢出的古老咒语裹挟着灵力震荡空气。云海深处传来清越鹤唳，白羽划破铅灰色云层，振翅间洒落的细碎金芒映得他瞳孔愈发冷冽。白鹤敛翅落地时，丹顶红如凝血，利爪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师轻渡足尖轻点鹤背，衣袂翻飞间带起满地枯叶，广袖扫过门框时，将之前师兄弟送的祈福吊坠带落。
　　罡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师轻渡望着脚下逐渐缩小的道观建筑群，袖中滑出半块用粗纸包裹的桂花糕。糕点边缘已被压得细碎，他凝视着油纸浸透的糖渍，喉间泛起微不可察的叹息，终究还是将其重新塞回行囊夹层。白鹤俯冲时，文鹤宫朱漆匾额上斑驳的鎏金字迹撞入眼帘，两侧新换的玄铁锁链在阴云下泛着森冷光泽。
　　踏入殿内，浓重的药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厌宗主背对殿门而立，银丝绣着九曜星纹的长袍随着动作轻晃，手中玉匙搅动着沸腾的碧色药鼎，蒸腾的雾气在他脸上投下诡谲阴影。"河西七十二村遭魔气侵袭。"青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孩童高热惊厥，成人七窍溢血，三日已折损九名弟子。"
　　师轻渡目光扫过殿角昏迷的同门，那人周身缠绕着紫黑魔气，皮肤下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厌宗主突然将一卷泛黄医典拍在案上，封皮《百草解厄录》的朱砂字迹已然晕染："唯有你的灵犀引，能借药草调和天地灵气压制魔气。"
　　"灵犀引需以修士心头血为引。"师轻渡指尖抚过医典磨损的边角，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药鼎突然剧烈震颤，碧色药液溅出化作缕缕青烟，厌宗主转身时，浑浊的眼底泛起罕见的血丝："我知道。但除了你，没人能在魔气彻底侵蚀前炼成解药。"
　　案几上突然多出个青瓷瓶，瓶中漂浮着朵枯萎的玉簪花——不知何时被人采下，花瓣蜷缩如垂死的蝶。师轻渡望着瓷瓶，想起三日前巡逻时，曾在山道旁见过同样的白花。厌宗主将装满药材的藤箱推过，苍老的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子时出发，黑风崖近日魔气翻涌，务必小心。"
　　离开宫殿时，暮色已将愁山染成黛青色。师轻渡解开白鹤颈间符咒的瞬间，山风突然卷起他的发带，恍惚间似有银铃脆响掠过耳畔。他攥紧发带翻身上鹤，望着渐次亮起灯火的道观，最终将怀中的桂花糕掰下一小块，撒向苍茫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