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巴黎有雨》空庭絮

9、第 9 章

　　“可是他们都觉得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在这件事情上，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你才是最应该被道歉的那个人。”

　　林之也再次失联了，无论支音给他发了多少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学校那边也没有具体说他为什么没有来学校，但是好像很多人都默认了他不来学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支音啊，马上就是比赛了，比赛结束之后等林教授回来以后你再过来就行了啊”院长这么和她说。
　　“院长，林教授有说为什么没来吗？”她还是有些担心，那天下午分别后，他的状态明显不对。
　　“他这个人就是那样，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看院长的神情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林之也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她或许真的过多担心了。
　　下午在回去的路上，支音看见了周时颂，他在那家花店前，支音犹豫片刻，走过去，“周先生？”
　　周时颂听到声音，回过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疑惑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林教授的助教，我叫支音。之前见过你……”
　　周时颂点点头，他记忆里确实是没有这个女孩子，但是既然是林之也的助教，“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
　　“好。”
　　周时颂是典型的欧洲人，金发碧眼，看起来年纪不大，很有少年感，但是脸上的疲惫之色甚浓，似乎是许久不曾休息了，头发甚至有些凌乱。
　　咖啡厅里，周时颂喝着咖啡，女孩儿问出了他心中所想，“林教授这阵子都没去学校，也联系不上他，周先生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不是经常性失联么，再加上他那个跳脱的性子，支小姐不应该担心才是。”周时颂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
　　“不瞒周先生，自从那天下午我和林教授分别之后，我就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后来就一直联系不上他。”
　　周时颂看着面前这个姑娘，面容虽然平静，但目光中又流露出担心紧张之色。
　　“你只是林之也的助教，其实不需要担心这么多。你又不了解他，也许你的关心对于他来说反倒多此一举呢。”周时颂好暇以整的看着她。
　　支音从来没想那么多，“我虽然不是特别清楚林教授的为人，但是他很优秀，也很随性，他对我也很照顾，帮了我很多。”
　　“那应该是你的错觉，他这个人最嫌麻烦。”
　　支音觉得和林之也是好朋友的人似乎都有一张会呛人的嘴。
　　“他那个人自私自利，不相信任何人。你眼里的他再好也都是他在演戏罢了。别对那样的人太上心了。”周时颂不知道是劝告还是什么。
　　“那周先生倒是对林教授的事情特别上心。”支音笑道，“我不是年少无知的少女，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林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有时候能看出一些，他的心思总是很重，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样。”
　　周时颂倒是欣赏起面前这姑娘了，“前些时候裴寂自杀了。我们一直瞒着他，葬礼的那一天他才去，前两天才回来，一直在家里，闭门不出，我偶尔过去看看他，确保他不会想不开。”
　　裴寂，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那个和林之也是挚友的裴教授。
　　“节哀……”支音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话语。
　　周时颂一笑，理了理衣服，起身，“那我先走了，支小姐请便。”
　　“周先生慢走。”
　　林之也坐在沙发上，就那么坐着，看不出深情，屋内一片漆黑。
　　“他不是说爱能让他继续活下去吗？他的爱呢？那么爱他的人呢？就这么心甘情愿放弃他了？”那天他红着眼质问周时颂。
　　裴寂回去不久便因为身体不适进了医院，周时颂连夜赶了过去照顾裴寂。
　　期间裴寂明明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但是他似乎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在周时颂离开病房的间隙，他选择了自杀。
　　“林之也，裴寂，是个感受到爱就可以肆意生长的孩子，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抛弃，他真的绝望了。”
　　林之也偶尔和裴寂聊天，知道裴寂多么喜欢那个女孩子，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份爱，最后成了杀死裴寂最致命的利器。
　　“林之也，也许日后你有了爱的人，你就会燃起新的希望。”裴寂这么和他说过。
　　林之也和裴寂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裴寂期待被爱需要被人坚定的选择，林之也他不期待有爱了，他不报有任何的幻想。
　　“裴寂最后的心愿是你能好好的活着。”周时颂拉着他的手，这么和他说。
　　林之也从葬礼结束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林之也，你其实比我好很多，你自由，无拘无束，性格张扬，已经看遍了世界。而我不一样，我只能在这里，只能被困在这里。我从一个牢笼里进入到了另一个牢笼。林之也，我真的很羡慕你。”裴寂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因为裴寂说他鲜少去看这个世界，林之也曾带着裴寂回到久违的祖国，从凌晨去等待初日升起的红旗，站在群山之巅俯瞰众生，去极北之地看极光，去看世间万物……
　　他们一见如故，没有任何征兆，又突然天人永隔。
　　林之也，总觉得自己是路边的流浪狗，被人捡回家，又被丢弃…
　　周时颂也还，商从声也好，和林之也固然是挚友，但裴寂，不仅仅是挚友……
　　“林之也，当初你自杀，裴寂想了很多的办法，他一个不相信神明的人，为了你去教堂祈祷，为了你拖着惨败的躯体去登山挂红绳保佑你的平安。你们一直以来都在互相救赎，只要有一丝希望你们都不会放弃，可是林之也，接受亲人挚友死亡这件事是穷极一生也学不会的必修课。”周时颂何尝不难过不揪心，他责怪自己救了裴寂一次为什么不能救他第二次……
　　今昔几何，林之也已经困在回忆里太久太久了，他不敢往前看，他总是在束缚自己，他只是没有办法接受亲人挚友的亡故，他只是，不想再被抛下。
　　出去走走吧，这样想，打开门出去走走吧。
　　就那样，拖着沉重的脚步，企图在人群中寻找一丝暖意。
　　“你难道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你的家庭才这样四分五裂吗？都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有病就赶紧去看，别在我面前乱叫。”
　　“支音，你这辈子都必须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真相，你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对面的人还在疯狂的输出着她的丑恶嘴脸。
　　支音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努力的隐忍，可对面的人完全不想放过她，“支音，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支音刚想反驳什么，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就犹如那日的暴雨中。
　　“你是什么人？”
　　“如果你的嘴不需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林之也目光微冷，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人说了句晦气便匆匆离开。
　　林之也松开自己的双手，看向支音的目光那一刻，微愣。
　　支音红着眼眶，似乎是压抑了许久。
　　“去河边坐坐吧。”林之也提议，支音跟上林之也的脚步。
　　如果可以，她该是不会让他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
　　“你想笑就笑吧，阴阳怪气我几句也好。”
　　“我为什么要笑。”林之也确实是觉得好笑，觉得支音这句话很好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喜欢看人笑话的存在？”
　　支音动了动嘴角，没说什么，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林之也无奈，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去买了两杯咖啡。
　　“你不是不喝咖啡吗？”支音不解。
　　“第二杯半价。”林之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谎话。
　　“我不记得有这个活动。”
　　“支音，有时候话不需要说的那么清楚，要你我都颜面扫地 。”
　　“……”
　　两人来到河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谁都没有先开口。
　　林之也望着泛着涟漪的河面，手里的咖啡依旧原封不动。
　　“我妈二婚嫁给了我爸，他们其实并不相爱，不过是各取所需，我爸需要一个在澳城工作的机会，我妈需要一份婚姻，可后来她对我爸动了感情。”
　　支音默默的听着他的话，话语很平静，仿佛正在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她和前夫没有孩子，和我爸在一起后，拼了命的给我爸生了孩子，她明知道孩子生下来大概率会遗传她的心肌病，也许活不过三十。但是她还是给一个自始至终都不爱她的人生了一个孩子。”林之也说着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很苦。
　　“我爸比我妈小十岁，他总觉得如果没有我妈和我他早就功成名就了。可是他忘了自己的一切都是我妈给他的。我和他不经常见面，所以关于他的记忆不多，但是小孩子哪里懂这些，所以就总是盼着能和他一起吃饭。小学的某一天母亲说他晚上会回来，结果那晚突然下了很大的雨，我们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是他同事带来的死讯和他的躯体。”
　　支音感受不到他的悲伤，或者说他早已麻木。
　　“再后来，我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我爸很厌恶我。我母亲在我父亲去世后也去了海上工作，我们很少见面，所以我就在学校为非作歹，想着这样也许学校就会请家长。我就能见到我妈，事实上也确实见到了，但是那样的机会并不多。”
　　“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性子是因为父母的宠爱……”
　　“上国中的时候，同样的天气，我没有等回母亲。她也走了，我们连告别都没有。那个时候我有个很喜欢的邻家姐姐，她是从福利院带回来的孩子，收养她的邻居阿姨也在一场意外里去世，人家都说她是灾星，可在我眼里，她很厉害，什么都会，陪着我长大，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听他们偶尔提起，你说你有了很喜欢的人，就是她吧。”
　　“算是吧。只不过其实从高中开始我们就很少见面，她在英国留学，偶尔有时间了带我到处玩儿。所以我比很多同龄人都先看过了这个世界。”
　　“她应该是一位很好的人生导师。”
　　“嗯。她回澳城后做了一名摄影师，她走的那天我尽力的阻止，我总觉得她可能也会遭遇不测，可是她告诉我那是她的梦想，她必须要去完成。我和外婆都没能留住她。最后的结果是尸骨无存……”林之也说完嘴角扯了一抹笑意，极其苦涩，很难看。
　　“我的手”林之也抬起自己的右手，拉开衣袖，印入眼睑的是触目惊心的疤痕，“去年年底，身体一向很好的外婆突然病故了。我想不到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在父母，喜欢的女孩子都去世以后，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就是我外婆了。”
　　所以他选择了自杀，“可是你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割腕……”是没办法那么快死去的。
　　“对，所以我把自己锁了起来，吞了很多药，再加上我本来就缓慢的心跳，让自己变得麻木，但是药效达到的时候，疼痛难忍，所以拿起了刀。”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赴死的。
　　支音的心说不上来的疼，还活着就是好的。
　　“可惜没能如愿，被一群少爷小姐拉了回来。保住了一条命。”林之也笑了笑。
　　“你还是别笑了，挺难看的。”
　　“裴寂，于我而言，是挚友，是亲人，他帮了我太多，他应该苦尽甘来，可惜上天没有好生之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都有不同的人生境遇。我们没办法的……”支音说着。
　　“是啊，道理谁都懂，只是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林之也感慨，“就好像我活到了三十。”
　　“我爸以前总逼着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后来他犯事儿进去了。我妈带着我，她又一心在我爸身上，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后来她再嫁了，我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人，我脾气倔的很，我爸那边的亲戚也好，过去的朋友也好，偶尔总要来我面前刷刷存在感，骂我几句。总想着不难过，但是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还是……”
　　支音，不过刚满二十的小姑娘，哪怕一个人独立生活了很久，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我学很多东西，走着我自己的路，换来的依旧是他们的恶语相言，那注定是我这辈子都无法避开的枷锁。”
　　“别难过，这些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们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在这件事情上，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你才是最应该被道歉的那个人。你很好，很优秀，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厉害，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很好很好。支音，你向来不差，你应该永远明媚自信。” 是生来就该做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