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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落足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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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痕盯着护士换药水的手,白色大褂口袋里的电梯卡露出半截蓝边。
输液针头在掌心碾出红印,她突然捂住胸口咳嗽,声音抖得像深秋的落叶:“黎若青……”
刚走到门口的身影顿住,珍珠耳钉在晨光里晃了晃。“又怎么了?”黎若青回头时,眉心拧出川字纹,按电梯的手顿了顿,“你老实点。”
“楼下那家蛋糕店……”邹痕扯了扯病号服领口,故意让后颈的擦伤露出来,“昨天你买的草莓挞,上面有层焦糖脆……”她声音越来越轻,像随时会晕过去,“现在好想吃……”
黎若青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让护工——”
“护工不知道要买哪家,她不懂!”邹痕猛地抓住对方袖口,输液管被扯得晃了晃,“你上次买的挞皮是热的,焦糖脆一咬就碎……求你了,我难受的时候就想吃那个。”
她垂下眼,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巍巍的影,像极少年时候有事求她的样子。
黎若青沉默了三秒,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揣兜里:“等着。”
黎若青转身时,西裤侧袋的手机滑出半寸,银色机身在廊灯下泛着冷光。烟灰色真丝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卡地亚坦克表的哑光玫瑰金表带。
黎若青转身走向电梯的刹那,廊灯在她发顶凝成一道冷银。袖口下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如白蜡木雕,腕间的表带在青筋微凸的骨节旁泛着冷光,还带着她惯用的那套定制袖扣,这显得她气势非凡,有些矜贵。
定制西裤的剪裁利落,笔挺裤线从腰线直落至漆皮高跟鞋,每一步踏在水磨石地面上,都很优雅。
电梯门开的声响里,她忽然侧过脸。眼尾上挑的弧度本是漂亮,偏生被她那双冷如寒潭的眸子压成了锋利。
“等我。”她声音落下来时,电梯镜面映出她微挑的眉骨,那点不耐烦的神情。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邹痕瞥见护士口袋里的电梯卡随着动作滑出半寸,蓝色塑料边在灯光下闪了闪。
听着电梯“叮”的提示音远去,她立刻掀开被子。护士正低头回消息,白大褂口袋里的电梯卡随着打字动作轻轻晃动。
邹痕踉跄着扑过去,假装胃痛弯腰时,指尖飞快勾住了卡带。
护士惊呼着扶住她时,卡片已滑进邹痕的病号服袖口。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她贴着玻璃看见黎若青的车驶出停车场,才转身将电梯卡拍在消防通道的读卡器上。
金属面板亮起绿光的瞬间,后腰突然抽痛——那是三年前流产留下的旧伤,此刻像有钢筋在骨缝里搅动。
她扶着楼梯扶手喘息,指尖掐进掌心的红痕里。
今天天气不好,阴天。仿佛要下雨,黎若青把车开出医院大门时,方向盘上还留着邹痕指尖的温度,车载音箱声音不大,她却猛地按掉,掌心在真皮方向盘上碾出红印。
路过蛋糕店时橱窗里的草莓挞还在烤箱里转,焦糖脆的甜香混着黄油味涌进车窗。
她想起邹痕说“难受时就想吃那个”的样子,睫毛颤得像要坠下泪来,和三年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如出一辙。昨天到今天,这是邹痕态度最软的几句话。
车子驶过十字路口,她突然猛打方向盘拐进辅路。
等她买完东西回去,vip病房里空无一人。
郊区一个私立医院里,邹痕趴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她还回忆着之前的事,前阵子邹平从监狱出来那天,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水泥板。她穿着狱方发的衣服,袖口磨得发亮,却在跨出铁门时,下意识整了整根本不存在的领带——那是二十年前当地产大佬时的习惯。
乔苏不在,邹平面色阴鸷。
“判了三年,提前一年出来。“邹平摸着女儿的头发,指腹蹭过一道伤痕,“也是我多方运作。加上你爸爸在洛九那里肯出力,那里面也说是我认罪态度好,我一口气交了八千万罚金。”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邹痕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接话。八千万,刚好是岚庭集团最后一块地皮的拍卖价,她知道那笔钱是母亲用藏在境外银行的金条换来的,每克都沾着骂声。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邹平皱眉,她躺在VIP病房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突然笑了:“黎若青倒是大方,给我安排了这规格。你好好谢谢她,该服软服软。人别为难自己,你也吃了苦,我不忍心。”
“妈妈。”邹痕急了:“她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断气。“上周黎若青来探病时,故意把邹平的降压药换成了维生素,这事邹痕没说,但母亲手腕上突然出现的针孔,让她明白那不是输液留下的。
“断气?“邹平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我在牢里遇到一个半仙,她替我算过了,黎岁的公司快撑不住了。”
什么?半仙?母亲现在还信这种东西?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蔫了的百合,“这才是生活,里面忒憋屈。”
傍晚邹痕去办出院手续,回来时看见母亲正对着窗户发呆。她的背影瘦得像青竹,却挺得笔直,仿佛还站在岚庭集团的顶楼。“妈,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得静养。“
邹痕把药放在床头柜上,白色的药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邹平没回头,只轻轻说了句:“我在牢里学会了折纸,等会儿折个飞机给你玩。“
深夜邹痕起夜时,发现母亲的床是空的。病房的窗户开着,冷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她走到窗边,看见邹平站在阳台的花园里,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正对着月光看。
是父亲乔苏的照片。
邹平听见楼梯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王秘书推门进来时,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袖口磨出毛边,帆布包带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装着的搪瓷饭盒——正是邹平三年前落在公司茶水间的旧物。
曾经见过王秘书几次,所以虽然她变化很大,但邹痕还是认出来了,王秘书也和她打了招呼。
“邹总,车在后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蹲下身替邹平系鞋带时,手腕上褪色的红绳手链晃了晃,绳结处还缠着邹痕小时候编的塑料星星。
邹痕背着旅行包拉着行李箱,王秘书负责搀扶邹平,她力气不足,走路不稳。
三人鬼鬼祟祟走电梯,医院马路边停着辆银灰色旧轿车,车牌被雨水泥巴糊掉了半边。王秘书拉开后门时,邹平看见后座铺着毛垫子,正是自己以前放在办公室午休用的。
引擎发动时声音很轻,王秘书从帆布包里摸出两个油纸包:“楼下包子铺的,素馅的。”邹痕咬下一口,发现包子馅里混着没剁开的葱花,和王秘书帆布包角沾的、今早去早市买菜时蹭的泥土一个颜色。
车子绕开正门时,邹平透过车窗看见住院部的霓虹灯。王秘书突然调低收音机音量,里面正播着财经新闻,她却伸手关掉,从副驾储物格里摸出盒磁带——是邹痕中学时爱听的民谣,卡壳的地方被透明胶带缠了又缠。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邹平后颈的擦伤蹭到座椅靠背,王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突然把车靠边停下,从帆布包最底层翻出管药膏:“这个……以前你过敏的药,我先备着,以防万一。”
邹平扶额,“也太小心翼翼了。”
三个人就落足在王秘书家,这房子小归小,朴素归朴素。却是几年前邹平给安置的,她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来住老小区两室一厅的房子。
王秘书有些局促,家里养的猫跑来跑去的人来了又躲起来。她拿出两张凳子,一个椅子。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她有些尴尬的说:“邹总,我家里有点乱。条件不是特别好,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跟我说。你们一人一间房吧,我睡客厅就好了。”
“家里又小,环境也不太好。猫也不听话,天天掉毛。邹总会不会过敏啊?要不然……”
邹平深深看着她,拍拍肩膀:“小王,别叫邹总了,叫我一声姐吧,等我东山再起,还是你当我的秘书。”
“这些年委屈你了。”邹平温和的说,“痕痕也辛苦了,你们俩啊,我不在就都不会照顾自己了。你们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收拾那群混蛋是迟早的事儿。别把那些蠢东西放心上。”
剩下两个人没吭声,王秘书双目发红,周恒面无表情。看得出来是伤了心的,受了不少罪。
“好了,不多说吧。休息一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小王,委屈你了。”邹平认真的说。
“你也不要睡客厅了,哪有这道理?你和我睡一起吧,我女儿单独睡。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出差咱们都是两人一间。两个女人就算是没穿衣服,又值得害臊什么?”邹平爽朗大笑,王秘书也跟着露出一个开朗的笑。
“邹总,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忙反驳。
邹平身上不舒服,出了一身虚汗。“小王,有洗衣机吗?有没有新衣服?我想换一身。”
完了之后或许觉得自己不够亲切,又补了一句。“小梦,还是叫小梦吧。叫小王搞得跟什么?上司下属一样。”
“给你添麻烦了。”邹平眼神真挚的。
“要不我帮你手洗吧?那个洗衣机洗的不是特别干净。是买的二手的,没事儿,没事儿,我帮你洗。”王小梦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不好意思。
邹痕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出来了,确实是有几分困。
王秘书带着他去卧室,她倒头就睡了,甚至都没来得及洗脸,邹平亲自打了水给邹痕擦身体,摸着她身上的伤痕,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