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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起青萍,杀意藏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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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的手在袖底抖得厉害。
调令是下午递来的,说是老夫人体恤她辛苦,打发去庄子管账。
可她在顾府掌事十年,哪次庄子管账不是派最心腹的?
她盯着案头那半封没写完的信,上头记着顾昭今日去旧营见了哪些人,连张烈的名字都标了红。
三更梆子响过,她摸黑把信塞进包袱夹层,刚要翻后墙,就见林管事提了盏灯笼立在墙根下,身后跟着四个护院。
"赵嬷嬷这是要去哪儿?"林管事笑,"老夫人说您明儿才走,怎么急成这样?"
赵嬷嬷喉结动了动:"我...我去佛堂给老夫人上香。"
"佛堂在东院。"林管事抬手指向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嬷嬷这包袱里装的,是檀香还是北戎的密信?"
四个护院往前一围,赵嬷嬷腿一软瘫在地上。
审是在顾昭的偏厅审的。
烛火劈啪,赵嬷嬷咬着牙只说自己要回乡探病。
沈砚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半块碎玉:"嬷嬷可知,刑部大牢的刑具,比庄子的算盘难拿多了?"
赵嬷嬷猛地抬头。
碎玉映着烛火,照出上面刻的"太"字残痕——和太子府医童腰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你...你是当年那个..."她浑身筛糠,"太子说你早被野狗啃了骨头!"
沈砚垂眸理袖:"十岁那年,我在太子府当医童,撞见他和北戎质子在假山后密谈。
质子要他借顾家手除掉镇北军,他说'等顾昭嫁了,顾家没了主心骨,再动手不迟'。"他抬眼时,眼底像结了层冰,"我跑的时候被追上,刀扎进左肩,是顾昭带着镇北军路过,把我从乱草堆里捡了回来。"
顾昭攥着帕子的手猛然收紧。
前世她只当他是普通流民,却不知他早就在刀尖上滚过一遭,所以才会连她喝药的时辰都记得分毫不差,所以才会把顾府的暗桩查得比她还清楚。
"太子要什么?"她声音发哑。
赵嬷嬷哭了:"他要顾棠的局坐实你通敌,再让兵部尚书参顾家'管教不严',顺势接管镇北军。
顾棠那丫头早被他收买了,连那封假密信,都是太子府的师爷写的!"
"就这些?"顾昭扯了扯唇角。
"他还说...说顾家这棵树太大,得砍了根才踏实。"赵嬷嬷缩成一团,"你们斗不过的,太子手里有二十万京军..."
"二十万京军?"顾昭突然笑出声,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刀尖挑起赵嬷嬷一缕白发,"当年我带着三千镇北军守沧州,北戎十万铁骑都没踏过城墙。
现在我有旧部,有沈砚,有祖母——"她匕首一压,白发齐根而断,"太子要砍树?
那就让他看看,树根扎进土里三十年,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根深。"
夜更深了。
沈砚替她敷肩伤时,顾昭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今晚把王伯他们叫过来。"
"要商量对策?"
"不是商量。"她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肩窝那道旧疤,"是下战书。"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翻涌着前世未竟的火,这把火烧了十年衣冠冢,现在要烧到太子的金銮殿上去。
偏厅烛火噼啪炸响。
苏婉儿攥着顾昭的令牌冲进前院时,王伯正蹲在石墩上啃冷馍——镇北军旧部的暗号他记了二十年,见着玄铁虎纹牌立刻掀翻了馍筐。
"顾将军?"他抹了把油嘴冲进偏厅,就见顾昭坐在主位,沈砚抱臂立在她身后。
李统领、周副将跟着撞开院门,靴底带起的风扑得烛火直晃。
"都坐。"顾昭叩了叩桌案,"太子要动顾家,要动镇北军。"
王伯的酒壶"当啷"落地。
他跟着顾昭守过沧州,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末将这就带三十个兄弟守府门!"
"守不住。"顾昭抽出腰间匕首,在案上划出三道深痕,"一,明早让各营暗桩盯着兵部,调兵文书动一笔,立刻来报。
二,周副将连夜出城,给边军张帅递信——镇北军的刀,只能握在自己人手里。
三..."她刀尖顿在第三道痕上,"引太子先动手。"
李统领拍案:"这策妙!咱们被动挨打十年,该换咱们挑火了!"
张烈却攥紧了腰间的铜酒壶。
他是顾昭初上战场带的兵,最是稳重:"太子有京军,真要动起手来...顾家满门,镇北军上下..."
"所以要让他动得急,动得错。"沈砚突然开口。
他倚着门框,月光漫过肩头那道旧疤,"太子最怕什么?
怕顾将军手里的证据见天日。"他抬眼看向顾昭,"若放出消息,说顾将军已查到'通敌案'真凶,准备天亮呈给圣上——"
"他今夜就得炸。"顾昭接话,眼底浮起冷光,"炸了才会急着灭口,急了才会露破绽。"
王伯拍着大腿笑:"妙啊!
末将这就去酒肆茶馆放风,就说顾府西厢房藏着半车密信!"
"慢。"沈砚摸出块碎玉抛给李统领,"让底下人传时,提一句'太子府的墨香'。"他指尖蹭过顾昭发间的银簪,"当年太子伪造密信,用的是松烟墨加沉水香——这味儿,顾将军旧部里有三个闻出来过。"
顾昭捏紧了银簪。
前世她饮下毒酒前,最后闻到的就是这股沉水香,原来早有旧部替她记着。
子时三刻,顾府西厢房窗纸透出昏黄灯火。
两个黑影贴着墙根摸过来,其中一人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是太子贴身侍卫陈七的"忠"字纹。
"小心机关。"陈七压低声音,刚要撬窗,头顶突然砸下一片瓦。
他旋身避开,就见廊下站着七八个带刀的——王伯叼着烟杆,刀尖挑开他的衣襟:"太子的狗,跑顾府来偷骨头?"
陈七反手拔剑,可他的剑刚出鞘,脖颈就顶上了顾昭的匕首。
她沾着血的指腹蹭过他喉结:"跑这么急,是来烧信,还是来灭口?"
"顾...顾昭!"陈七额头冷汗直滚,"你敢动我,太子..."
"太子要砍树,我就先砍他的手。"顾昭匕首一压,血珠顺着陈七下巴滴在青砖上。
院外传来打更声,四更了。
黎明前的天色最暗。
顾昭站在廊下,望着东墙根堆着的七具黑衣尸首。
沈砚的外袍裹上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前世她也站在这里,听着顾棠哭嚎"姐姐通敌",听着沈砚递来毒酒时的哽咽。
"姐姐。"沈砚的手覆在她手背,"这一战之后,你便能真正活一次了。"
顾昭侧头看他。
晨光漫过他眼尾,十年前那个在草堆里发抖的小乞儿,如今眼尾挑着锋锐的光。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替她煎药磨的,是替她补战甲磨的,是替她守了十年衣冠冢磨的。
"若我能活着回来,"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晨露,"一定好好爱你。"
沈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远处传来狱卒锁门的声响——陈七被押去柴房时,怀里掉出半块带血的绢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太子令"。
命运的齿轮,在第一缕晨光里,咔嗒一声,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