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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雷鸣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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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远方的山脉隐隐透出闪着紫光的闪电,名为“雷电之力”的仪式正式开始。
村镇中心广场上,立着一根雕刻了部族历代勇士名字和图腾的古老巨木,每当雷鸣祭来临,力之柱都被擦拭得油亮,柱下堆满了新采集得藤条和各家各户供奉的水果食物。
部族中最为强壮的勇士们,此刻齐聚在力之柱前,他们身上涂满了混合荧光植物液的赭红色颜料,一进入夜色,勇士们身上的图纹迸发出神秘而幽亮的光。
他们或围绕着力之柱,随着急促的鼓点起舞,或模仿野兽的扑击,演示战士的搏杀,表现出巨木在风中的韧劲,每一次顿足、后仰和挥臂都竭尽全力,肌肉随之起伏贲张,舞姿充满了力量感。
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也在这场盛大的仪式呼喊。
雷鸣之舞表演结束后,正式进入激动人心的公开角力环节。
任何自认有实力者都可以踏入中央的泥泞场地,挑战他人或接受挑战,只要将对手推出界外或使其双肩着地便算胜利。
随着角力比赛开始,远方的天空也在精心酝酿着一场无与伦比的雷暴,观众台上座无虚席,电闪雷鸣的加持下,他们反而更加兴奋了。
忽而,一道狭长的闪电撕裂了夜空,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炸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人们任由暴雨倾注,比赛依然继续,更有甚者直接冲入暴雨之中。他们昂首挺胸,展开双臂迎接暴雨,任雨点猛烈地打击在身体上。
雨水冲刷掉勇士身上的泥泞和部分颜料,露出健美而黝黑的躯体,流淌的水线更凸显了肌肉的轮廓。
“这是对自然伟力的钦佩,也是对自然狂暴力量的拥抱与共鸣!”
当地人鹿西贝慷慨激昂,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被暴雨淋得狼狈的三人。
暴雨很快浸湿了周茉的衣服,白色的布料紧贴着少女的肌肤,随着吸收的雨水越来越多,衣服逐渐变得透明,她只好将双手抱在胸前,遮住淡紫色的内衣。
还好薛衡穿了件衬衫外套,他把自己的衬衫披到周茉身上,周卓飞提议先找个旅店换洗一身干净的衣服,以免着凉了。
习惯不同,他们的体质也比不上当地人,确实无法习惯当地人的风俗,仪式还没结束就先走了。
几人最后没去旅店,他们所在的中心广场离鹿西贝家不远,他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家中。
直到这会,周卓飞才知道鹿西贝竟然生在大户人家里,他每回来到镇上都能路过这个豪华的府邸,只知道那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
没想到就是鹿西贝的家,这小子藏得可真深,他产生了一股遭到背刺的无力感,用心栽培的徒弟竟然是个富二代!
甚至家里还有佣人!
佣人领着三人到各自的房间沐浴,还准备了崭新的纱笼留给他们。
家大了,房间也多了,而且每一个客房都配备一间独立浴室,浴室里的一次性用品、洗浴用品等一一齐全,就连床单被套都是新的。
周卓飞忍不住问鹿西贝:“你家其实是民宿吗?”
鹿西贝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是了,就是房间有些多。”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周茉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纱笼走出房门时,雨已经停了。
大雨过后空气少了一些闷热,多了一丝凉爽。
周茉赤脚走在鹿西贝家亮得反光的地板上,佣人引着她穿过一道过廊,走到尽头时不知从哪拿出一双拖鞋,说少主他们都在后院就离开了。
周茉穿上草编的拖鞋,竟然出乎意料的舒适,沿着草坪上的小道来到佣人口中的后院,这里有假山,有人工湖,还有芭蕉树,火堆上架着一只羊羔,旁边的薛衡、周卓飞和鹿西贝围坐在户外椅上,当中还有一位看着十分突兀的......野人?
看到周茉来了,鹿西贝热情给她介绍,这是他哥哥鹿达卡。
周茉汗颜,为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感到抱歉。
鹿西贝说哥哥刚参加了角力,仪式一结束他就赶回来了,所以身上还有残留的淤泥和颜料,得知鹿西贝带了客人回来,特地来打个招呼。
招呼打过后他便离开了,放话让弟弟和朋友们尽情敞开了玩,府上吃的喝的都管够,累了就在家里歇下,体贴又豪爽。
周茉不禁心想,这鹿西贝不会是来项目组体验生活的吧,无意中她看到周卓飞迷茫的神色,想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薛衡倒是神色如常,也可能懒得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鹿西贝当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到三人穿上了笼纱,他很高兴地说:“还挺适合你们,有点融入当地人的感觉了。”
虽然这玩意也是外来人带来的,好多定居下来的外来人都喜欢穿笼纱,久而久之笼纱成了定居骨钟的外来人的穿搭,由于鹿达卡时不时招待一些外来人,便进了一批留在家里。
穿上纱笼的周卓飞活脱脱一个矿场暴发户的样子,只是他有些生鹿西贝的气,不太想搭理他,一个劲的埋头吃肉。
薛衡吃不惯这里原汁原味的烤肉味,但酒的味道还不错,鹿西贝也十分有眼力见的找薛衡碰杯。
周茉突然发现,薛衡和鹿西贝工作时间之外坐在一起的场面,好像一个当地王子在热情款待外来的贵族。
佣人们受鹿达卡之意送来姜汤,放在桌子上,但离周茉坐的位置有些远,鹿西贝单手抓起碗口,放她手里,“不怎么烫了,可以捧着暖一暖了再喝。”
周茉小声道谢,吹了吹汤面,小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过后口齿间还留下淡淡的异域清香,似乎是骨钟当地特有的香料。
她的眼睛一亮,说:“好喝。”
鹿西贝笑说:“要想喝厨房还有,让人送来。”
项目组的女生很少,但和鹿西贝年纪相仿的女生也是有的,他一笑,小麦肤色搭配上明眸皓齿,不经世事的小姑娘立马红羞了脸,也没见他对谁如此殷勤。
周卓飞不由得“啧”了一声,说:“真不愧是鹿少爷,就是硬气。”
开始了,她看这个周组长脸色难看好久了,终于对鹿西贝发难了,周茉慢慢嘬着姜汤不再说话。
鹿西贝也只是傻傻地憨笑,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周卓飞又找了个话题,说:“你来项目组不会是体验生活的吧?”
没想鹿西贝这人竟耿直到了骨子里,一本正经地回说:“算是吧。”
看他表认真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周卓飞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更觉得心烦了,于是闷头喝起酒来,一个人喝不得劲,要想人多一起喝,就得懂点酒桌文化,周卓飞早年什么都干过,酒桌文化信手拈来,一串敬酒令说得振振有词。
周茉看得一愣一愣地,没想到喝了酒以后的周组长竟是另一种性格,平日里的他还算安静的一个人,如今话不仅多,还总整些文人腔调,让人好不适应。
薛衡和鹿西贝都差点抵挡不住他的架势,几番轮回下来,鹿西贝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周茉有些安静,怕是遭到了冷落。于是倒了半杯酒递给她,“你也试试?这酒不呛的。”
周茉接过只有一小口容量的酒杯,只前尝了一口五官都绞到了一起,酒确实不呛......但也太苦了吧?
她下意识看了薛衡一眼,没记错的话,他刚夸过这酒的味道不错吧?
薛衡看到周茉一瞟而过的眼神,戏谑地说:“喝不了就别勉强喝了。”
周茉细细回味舌尖上的感觉,她刚刚似乎被苦的味道吓到了,忽略了苦中带有的醇香,于是拿起杯子,把杯子剩下的酒一口喝完了。
意识半清醒的周卓飞在旁边叫了一声好。
今夜喝得实在尽兴,周卓飞上头后话变多了起来,说自己打小聪明伶俐,回回都考班级第一,只是家里没钱供不起他上大学的费用,只能早早外出打工赚钱。
没有学历文凭,一开始只能进工厂的干流水线上的活,逐渐积累了社会经验和工作经验,他不再满足现状,开始自学参加成人考试。
好不容易成人大学毕业,找了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他比任何人都上进努力,从不停下提高自己的脚步,可即使他的业绩再优秀都比不上那些学历高的人。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以进入尼克斯工作,还得到了薛衡的赏识,是他力排众议选了他作骨钟项目的负责人,管理这里一大团队,无论环境多么艰苦他都一定坚持下去,他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给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来看,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成功。
薛衡也有些喝多了,正靠椅子上捏着眉心闭眼休息,眼看周卓飞一个激动就要扑上去,周茉赶紧举起酒杯,说:“我们来干一杯吧,祝贺周组长早日成功。”
鹿西贝也一同举起酒杯,和周卓飞的碰到一起,这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周卓飞仰头一饮而尽,豪迈地放下空杯子,问鹿西贝:“你的人生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鹿西贝笑笑不语,周卓飞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才说从小哥哥就比他优秀,长得比他强壮,还曾多次在雷鸣祭的角斗赛中获胜,哥哥比他更像个合格而出众的骨钟人,所以家里的矿场生意都交由哥哥打理。
周茉悄悄瞟了薛衡一眼,这不是和他的情况相似吗?
周卓飞“哦”地一声,说:“所以你想努力比大哥更优秀,争取提高家庭地位?”
“那倒不是。”鹿西贝摇摇头,说:“家里人很宠爱我,哥哥对我很好,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小时候有人因为身材的原因,嘲笑我或欺负我,都被哥哥狠狠教训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我。”
“家里明明就有矿,为什么还要去别人的矿场工作?”周茉问。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我一直觉得外来人比骨钟人有智慧,不是说他们愚蠢,只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他们太过于直白不懂得隐藏,有时候容易让人利用,哥哥就经常吃外来人的亏。所以,我才想着跟外来人共事,学习他们的思维逻辑和处事方式......”
篝火里的木柴燃烧吱吱作响,鹿西贝的瞳孔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想保护家人,让骨钟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周茉看着他,突然一下子,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成熟,“你能看出他人的智慧,还愿意身体力行地去学习,无论是处于什么目的,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
鹿西贝原本望着燃烧的火焰,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了周茉。
“那你算是跟对人了。”周卓飞拍拍胸脯,让鹿西贝好好跟着他,他一定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交给他,然后将自己的杯子推到鹿西贝面前。
两人又干了一杯,咽下这口苦涩的酒。
鹿西贝闪烁火光的双眼映着周茉的身影,说:“你呢?你有什么烦恼吗?或者梦想?”
“我?”周茉怔住了,她好像没怎么想过这些问题,每天想着怎么哄好奶奶和她的薛衡主子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还要一边寻找线索,至于梦想嘛......她还真有过。
周茉说:“我曾经的梦想是一辈子陪在家人身边,过完普通的一生。”
周卓飞眉头一皱,说:“这算什么梦想嘛?你这么漂亮,聪明年轻还有家里的支持,干什么都很容易成功的。”
周茉眼底的黯淡消失了,转头对周卓飞嘻嘻一笑,她知道他说的话是为她好,但人的境遇远不是别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美好。
鹿西贝倒不感到意外,他说:“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梦想嘛。”
“也是。”周卓飞往他们的杯子里倒酒,说:“来喝酒,致梦想。”
三人喝了一轮又一轮,不停地说些无伤大雅的胡话,早已被人忘记的薛衡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他抬起眼眸望向正在说说笑笑的周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