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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郡主进京忙安置,叩见皇帝引期待 ...

  •   桑绮婉的翟衣扫过雪水时,袖中帕子已被绞得变了形。
      她扶着柳冰清的手跨上轿辇,耳中还响着暖阁里桑韶光跺脚的动静——那丫头哪里知道,兰芷昕腕上那对"永失所爱"的银镯,比刀子还利。
      "起轿。"她声音发紧,指尖掐进掌心。
      轿帘刚落下,便猛地扯住柳冰清的手腕,"前日让你查的明王府动静,如何了?"
      柳冰清被掐得倒抽冷气,却仍垂着眼睛回话:"回娘娘,明王府昨日辰时进的城门,装了二十车箱笼。
      小的混在杂役里瞧了眼,最前头那辆檀木车装的是书,封皮上有'兰氏家藏'的朱印;中间几车是瓷器,裹着杭绸,底款全是'永乐年制';最后那车......"她顿了顿,"是对鎏金鹤烛台,和坤宁宫东暖阁那对极像。"
      桑绮婉的指甲几乎要戳穿柳冰清的皮肉。
      前世坤宁宫着火时,那对烛台就立在她床头——桑婉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手指还死死抠着烛台底座。
      后来谢鸿舟发疯似的翻找遗物,她命人将烛台丢进了护城河。
      "娘娘松手!"柳冰清吃痛轻唤,"小的还打听到,兰郡主今日亲自盯着收拾库房,连刘崇典都被她支使着搬了三箱账册。"
      "刘崇典?"桑绮婉松开手,帕子上洇出淡红血痕,"明王府的老管家?"
      "正是。"柳冰清揉着腕子,"这刘崇典原是京郊要饭的,二十年前被老王爷救起,如今在府里比二老爷还管用。
      昨日搬东西时,兰郡主说'刘伯,东跨院的冰窖要再查一遍',他当场就跪了,说'郡主信得过老奴,老奴便是把骨头拆了也得把活计做好'。"
      轿辇碾过御街的青石板,颠簸得桑绮婉胸口发闷。
      她望着轿帘缝隙里漏进的雪光,突然想起前世桑婉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宫女——那时候她怎么就没看出,这女子若狠下心来,能把所有算计都烧成灰?
      "去尚衣监。"她突然掀帘吩咐,"把新到的孔雀羽线取两匹,送到明王府。
      就说......就说本宫瞧着兰郡主腕上的银镯素了,拿这线给她绣对牡丹帕子。"
      柳冰清愣了愣,随即福身:"是。
      娘娘这礼送得妙,既显亲厚,又能探探她的底。"
      桑绮婉没接话。
      她望着轿外飘雪,忽然闻到一缕焦糊味——和前世坤宁宫着火时一模一样。
      她猛地攥住轿柱,指甲在红漆上刮出刺耳声响:"快!
      去太医院取两丸定神丹!"
      此时明王府正院里,兰芷昕立在廊下,看刘崇典踮着脚指挥下人们搬箱子。
      老管家的灰布棉袍下摆沾着草屑,额头沁着薄汗,却仍扯着嗓子喊:"西库的汝窑瓷瓶放东边!
      那是老王爷最宝贝的东西,磕了一道纹仔细你们的皮!"
      "刘伯。"兰芷昕开口时,众人立刻静了声。
      她走下台阶,指尖轻轻拂过一只描金漆盒,"昨日库房清单上写着有十二箱古籍,可刚搬进来的只有十箱。"
      刘崇典的腰立刻弯成了虾米:"郡主明鉴!
      剩下两箱在马车上,小的让张二牛守着呢。
      那孩子从前跟着老奴在码头扛货,最是稳妥。"他从怀里摸出块半旧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漆盒边角,"老奴记事起就在泥里滚,要不是老王爷......"他声音突然哽住,"老奴这条命,早该埋在乱葬岗了。
      如今能跟着郡主,就是把心掏出来垫箱底,也乐意。"
      兰芷昕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前世坤宁宫的火光突然在眼前一闪——那时她的贴身宫女安静被桑绮婉打发去送药,回来时裙摆还沾着血。
      后来她才知道,那碗药里掺了朱砂。
      "刘伯。"她伸手按住老管家发颤的手背,"去把张二牛叫进来。"待刘崇典小跑着离开,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管事们道,"各库清点完的,领五钱银子打酒;漏了东西的......"她眼尾微挑,"就跟着我去佛堂抄三天《金刚经》。"
      众人哄笑着应下。
      东库的王婶擦着汗过来,怀里还抱着个锦缎包袱:"郡主您瞧,这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珍珠串子一颗没少,翡翠镯子也亮得能照见人影。"
      兰芷昕接过包袱打开,一枚羊脂玉镯静静躺在里面——和前世她死时腕上那对银镯,竟是同一块玉料雕的。
      她指尖微颤,又迅速将包袱系好:"收进内室保险柜,钥匙你收着。"
      "哎!"王婶应得响亮,转身时差点撞翻旁边的木箱,被旁边的小丫头笑着扶住。
      此时刘崇典带着张二牛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壮实小子,肩上扛着两箱书。
      兰芷昕望着封皮上熟悉的"兰氏家藏",忽然听见前院传来打更声——未时三刻了。
      "刘伯。"她转身望向老管家,"去前院盯着,把皇上回宫的消息打听仔细。"
      刘崇典立刻挺直腰板:"郡主放心,老奴这就派小五子去午门守着。
      那孩子腿快,皇上的銮驾刚过正阳门,他就能跑回来报信。"
      兰芷昕点点头,望着院中渐渐归置整齐的箱笼,腕上银镯碰出清脆声响。
      雪还在下,却已没了方才的急劲,落在青瓦上,像极了前世谢鸿舟第一次给她戴银镯时,落在发间的月光。
      "把库房门锁好。"她对众人道,"今日辛苦,晚膳加道红烧肉。"
      众人欢呼着应下,各自散去。
      兰芷昕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渐暗的云,忽然摸出袖中那封未拆的信——是安静今早塞给她的,说在城门洞捡到的,上面只写着"兰郡主亲启"。
      她捏着信笺,指甲深深陷进纸里。
      前世桑绮婉就是用这样的信,骗她去了坤宁宫后殿,然后锁上了门。
      "郡主?"安静从角门转出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厨房说您爱吃糖蒸酥酪,给您留了一碗。"
      兰芷昕将信塞进袖中,抬头时已换了副温和模样:"辛苦你了。"她接过酥酪,尝了一口,甜得发腻,"去把刘伯叫回来,我有话交代。"
      安静应了一声,转身跑向正院。
      兰芷昕望着她的背影,腕上"永失所爱"的银镯在雪光里泛着冷光——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从她手里夺走任何东西。
      未时四刻,刘崇典喘着白气冲进正院,棉帽上的积雪簌簌落进领口:"郡主!
      皇上的銮驾过了承天门,袁总管的青呢小轿已经往东华门去了!"
      兰芷昕正对着妆匣理鬓角,闻言指尖顿在珍珠簪上。
      镜中映出她泛白的指节——前世她第一次见谢鸿舟的父亲,那位先帝时,也是这样攥着帕子,连茶盏都端不稳。
      后来谢鸿舟嫌她"上不得台面",在宴会上当众摔了她敬的酒。
      "刘伯。"她将簪子稳稳插进鬓边,"备车。"
      刘崇典忙不迭应着往外跑,棉鞋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湿脚印。
      安静捧着大红猩猩毡斗篷进来,毛边扫过兰芷昕腕上的银镯,叮的一声轻响:"郡主,雪又大了,路上得披严实些。"
      兰芷昕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片,凉意顺着掌心漫进心口。
      前世桑绮婉总说她"像团软棉花",可棉花烧起来时,火苗比谁都烈——她望着斗篷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忽然想起方才在库房看见的羊脂玉镯,"把那对银镯摘了。"
      "啊?"安静手一抖,"可您说这是......"
      "换老夫人那对翡翠的。"兰芷昕转身,镜中映出她冷白的脸,"桑侧妃送了孔雀羽线,我总得戴点能压得住的。"
      安静立刻明白了。
      她从妆匣最底层摸出翡翠镯子,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郡主放心,奴婢帮您戴。"
      镯子套上手腕时,兰芷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前世她总觉得首饰是累赘,如今才懂,这些物件是刀,是盾,是别人看你的第一把尺子。
      明王府的马车刚出巷口,便见宫门前的红灯笼在雪幕里晕成红点。
      兰芷昕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袁禄来的青呢轿停在东华门外,几个小太监抱着锦缎包裹往宫里跑——那是皇帝的日常用度。
      "郡主,到了。"车夫在外面喊。
      兰芷昕深吸一口气,将斗篷系紧。
      安静扶她下车时,她摸到袖中那封未拆的信,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洇出褶皱。
      前世桑绮婉的信里写着"太子在坤宁宫等你",这世若有人敢故技重施......她捏紧翡翠镯子,凉意顺着血脉漫遍全身。
      "兰郡主到——"
      通传声撞进乾清宫时,嘉顺帝赵弘熙正捏着茶盏看折子。
      李福全捧着新抄的《起居注》站在廊下,雪花落在他的红帽纬上,像撒了把盐。
      "兰家那丫头?"赵弘熙放下茶盏,茶沫在盏中晃出涟漪,"不是说昨日才进城?"
      袁禄来弓着腰回话:"回皇上,明王府安置妥当,郡主特来谢恩。
      奴才瞧着她车驾在宫外等了小半个时辰,雪都落了半车。"
      赵弘熙忽然笑了。
      他想起三日前内阁送的折子,说兰家新入京的郡主"容止端方,才名远播";又想起今早御花园那株迟开的红梅,骨朵儿裹着雪,倒比开了的更动人。
      "去御茶房。"他对李福全道,"把昨儿江南进贡的牛乳茶温上,再拿两碟枣泥酥。"
      李福全愣了愣,随即福身:"是。"他捧着《起居注》退下时,听见皇帝对着窗上的冰花嘀咕:"兰家那丫头,该是穿红斗篷的吧?"
      兰芷昕跨进乾清宫门槛时,鼻尖还带着寒气。
      她望着金漆蟠龙柱上的流苏,忽然想起前世坤宁宫的蟠龙柱——那时她跪在地上求谢鸿舟救她,他却背过身说"你闹够了没有"。
      "民女兰芷昕,参见皇上。"她跪下去,翡翠镯子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越的响。
      赵弘熙正端着茶盏,闻言手一抖,茶水溅在龙纹袖上。
      他望着地上那抹红,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前世桑婉跪他面前时,也是这样的姿势,可那时他只当是太子妃该有的礼节,哪里知道这一跪,跪碎了多少真心?
      "起来。"他声音发哑,"快起来。"
      兰芷昕抬头的瞬间,殿外的雪突然停了。
      阳光透过琉璃瓦照进来,落在她鬓边的珍珠簪上,碎成一片银光。
      赵弘熙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江南初见兰老夫人时,她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清得能看见底,却藏着万千山河。
      "坐。"他指了指下首的绣墩,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牛乳茶刚温好,尝尝合不合口。"
      兰芷昕起身时,袖中那封信突然滑了出来,落在金砖上。
      她慌忙去捡,却见赵弘熙已先一步拾了起来。
      信纸上的墨迹被雪水晕开,隐约能看见"坤宁宫"三个字。
      "这是......"赵弘熙抬眼,目光灼灼。
      兰芷昕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望着皇帝手中的信,忽然想起前世桑绮婉纵火前,也有这样一封信落在她脚边。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她正要开口,却听见殿外传来打更声,未时六刻了。
      "皇上。"她垂眸,"这是民女今早捡到的,还未拆看。"
      赵弘熙盯着信笺看了片刻,忽然将它递给袁禄来:"去查查是谁写的。"他转向兰芷昕时,眼里多了几分探究,"兰丫头,你可知朕为何准你今日觐见?"
      兰芷昕望着他身后的《松鹤图》,忽然想起前世谢鸿舟自刎前说的话:"婉婉,我终于懂了,有些错,一生只能犯一次。"她抬头时,眼中已有了笑意:"民女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赵弘熙端起茶盏,却没喝。
      他望着兰芷昕腕上的翡翠镯子,忽然想起方才李福全说的话——明王府库房里有对鎏金鹤烛台,和坤宁宫东暖阁的极像。
      "因为......"他放下茶盏,"朕瞧着你,像见着了故人。"
      殿外的雪又下起来了。
      兰芷昕望着窗外飘雪,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旧账,都该清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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