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是座垂直的坟》旦珠拉措

1、第一章

　　2007年冬，我独自一人提前坐长途汽车从内陆来到青岛，妈妈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没个半年无法结束，而我快开学了。
　　我独自搬进破旧小家里，妈妈为了让我能在这里上学买了一套很小的学区房，没有客厅，推门进去后就是过道，一间卫生间，两间卧室。我拎着我不多的行李站在房间中央，发霉的床板，角落的蜘蛛网，房间的层高很低，低到压着我喘不过气。
　　屋外一阵嘈杂，我推开窗户想看个究竟，却被窗户发出的巨大吱呀声吓到。屋外就是马路，马路边是烧烤店，传出喝酒碰杯的声音，我心烦，抓住右耳的助听器扯下，一瞬间一切就都安静了。

　　我在初二下学期初插班进来，新年的窗花还没来得及撕下，班上的学生热烈讨论着收到了多少压岁钱，去哪里玩了之类的话题，我直接去了班级，班上的人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沉默，小声讨论起我是谁，是不是走错了，我一瞬间手足无措。
　　直到老师来了，让我先跟她去办公室，我站在办公室里，老师让我等上课的时候和她一起过去再介绍一下我。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生，姓李，像是刚毕业的样子，把我安置在椅子上后推了一下眼镜框继续写教案。

　　我无事可干，只好环顾四周，发现灯上有一只飞蛾在扑腾，我被吸引去了注意，在办公室的门被一个胖胖的男老师推开的时候才回过神，我寻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我在校门口墙上的优秀教师里见过，是高中部教语文的。他身后跟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男老师坐到位子上打开保温杯吹热气，抿了一口后吐了吐并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开口道：”你这破头发什么时候能剪掉？不是让你寒假剪了吗？“

　　这个学校这么严格吗？我想。连头发长短都要管。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这个长度不会也要剪吧。

　　我以前初中的时候班主任都不管。一道男生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去，长头发的女生抬起头来，原来是个男的。

　　我专注扭着头看戏，优秀教师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了，刚要开口的时候我右耳上传来了滴滴声，接着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被蒙上了一层雾，像是溺在水里听不清岸上的声音，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这和我主动摘掉是不一样的感觉，我自己走进水里和被推下去是不一样的。我戳了戳李老师的肩膀，李老师凑过来，我的左耳传来微弱的声音，她在我问我怎么了。
　　助听器没电了。我说。
　　老师笑了，帮我摘下助听器，从抽屉里拿出了助听器的电池换上，又重新交给我。

　　你妈妈特地打电话跟我说，你不会记得什么时候换电池的，于是我就去准备了些。她笑起来。要上课了，我们去教室吧。
　　我点点头，跟在她后面走出去，转弯的时候撞上了在办公室门口罚站的长发男生，我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助听器我没有带好，趁着撞击的惯性飞了出去。
　　我说着对不起蹲下身子找助听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尴尬了导致我的眼神也不好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李老师也蹲下身帮我找，这时男生蹲下身从脚边捡起了我的助听器，他伸出手递给我，我从他手里拿过去，说了句不好意思。
　　你是聋子吗？他问。

　　何笃生，好好说话。李老师皱起眉头。
　　哦，对不起。叫做何笃生长发男生开始诚恳地向我道歉，我被冒犯到，于是小声骂他，臭人妖，死娘炮。
　　你说我什么了吗？他问。
　　没有啊。我说完，小跑着跟上李老师的步伐远去。

　　你不要听他的话。李老师察觉到我有些在意。
　　这孩子比较难搞，从初中开始就挺让老师头疼的，遇到他别理就好了。她说。

　　嗯。我点点头。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有意把我安排到第一排，但是我拒绝了。
　　我带上助听器后和正常人没两样。我说。
　　老师有点不放心，但看我执意如此也只好妥协。

　　快下课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天气还没暖和起来，天一黑就会更冷一些，最后的晚自习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发呆，突然一张可怕的大脸的出现在窗户前。
　　是那个被我骂死娘炮的人。

　　我躲开视线，而他一直盯着我，我控制不住瞟了他一眼，他还在看我，我差点把嘴唇咬出血，最后举起手和老师说，我要上厕所。

　　我走出去径直向他走过去，刚打算问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立刻抓住我肩膀，一脸严肃：“我思考了一天，你今天早上是不是骂我死娘炮了？”
　　我没有。我说。
　　你有。他说。
　　我说了我没有。我说
　　你绝对说了。他坚持。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懒得与他周旋，于是大声吼了一声，抬手把他的手推了一把。
　　啊！他大叫一声倒到地上，我没想到他会借着力倒下去，我想撒开腿跑路，却被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扣住了手。
　　我手被扣住引得我一阵心慌，用脚猛踹他的腿，他大叫着跳起来，两个人同时双脚离地一起倒在地上。
　　我抓着他的衣领握拳揍他脸，他失去支点只能大声嚎，引来了老师的注意，各班老师冲出来把我俩拉开，在我们被分开的最后一刻，他的手指头勾到了我助听器的线。

　　啊。我叫了一声，浑身没了力气，手捂住右耳，我感觉到有血顺着我的手流了出来，我疼得发抖，死娘炮也看呆了，手上还挂着我的助听器，爬过来问我怎么样有没有事。
　　李老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让叫救护车的，我捂着耳朵被医护人员搀扶着坐上救护车，那个娘炮没有跑，他直到自己犯了错。

　　到了医院后医生用棉球给我止血，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说孩子打架，不小心被扯下来了。
　　医生皱皱眉头。打架也不能这么打，力气再大点耳朵都要带着扯下来了。

　　医生说目前让我不要用耳朵，但是我从急诊出去后就用诺基亚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我说。
　　李老师都跟我说了。妈妈在电话那头讲。下次不要打架了，耳朵好点没有？
　　没有。我说。
　　那就不要听电话了。妈妈说。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过去。
　　好。我回答她，随即挂了电话。

　　我回到急诊处，屋内一阵吵闹，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把娘炮猛地一脚踹到地上。
　　赔钱东西，不给我赚钱还让我倒贴钱。男人大骂着。

　　我看着说不出话，只是眨了眨眼睛。
　　李老师把男人拉住：“笃生爸爸，不要打孩子啊，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
　　和他有什么说的必要。何笃生的爸爸大吼，抓着何笃生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完蛋玩意，等我回去搞死你。”他边从钱包掏钱一点嘟囔着。
　　何笃生的头发始终被拽着，他被他的父亲拽着离开医院，路过了在门口的我，我看见他眼睛里我读不懂的情绪，我想他会开始恨我。
　　我看了一眼无措的李老师，最后跟着何笃生跑了，我一路跟到他家楼下，他和我是同一个小区的，打骂的声音很大，我站在楼下都能听清，我听见他爸爸砸东西的声音，骂他的声音，唯独听不见他反抗的声音，他要是被真的被打死了怎么办？我有点慌，打了110。
　　“我们小区有人要把人打死了。”我在电话里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