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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死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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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士暗惊,下意识去看七月,后者已开口:“王爷,的确有事……”
“讲。”
“小人探狱时,发现牢中许多犯人都生病了,上吐下泻,面色青黄,身上还起了大量疹子……医士怀疑,是寒症……”
赵元绎惊了惊。
这是十多年前,上京曾经流行过一种瘟疫,死者以万计。当年他才弱冠,为了躲避瘟疫,还曾去城外住过一段日子。若他没记错,此症的一大特征就是面色青黄,身上起红疹。
“王爷,”医士慌忙叩拜,“微臣只是根据七月姑娘说的情况猜测,并不敢确定……”
“你的医术我信得过,”赵元绎盯住他,“你既拦着不让我接近太子妃,想必心里已经有数……”
医士叹道:“寒症传染性极强,监牢这种地方又阴湿逼仄,一旦有人染病,传播起来极快。但此症从染病到发病,往往有几日间隔。今日太子妃刚从狱中救出,哪怕已经染病,即刻也看不出症状。微臣不让王爷接近太子妃,全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
赵元绎敛目:“那我何时能知太子妃有没有染病?”
“七日之内,若太子妃没有发病,则危机可解。在此期间,这里除了微臣和照顾的人,其余人等包括王爷都不要踏足。七月姑娘也一样,独门独院居住七日,确保无虞。”
赵元绎点点头,又道:“这期间,若是有人发病呢?”
“这是微臣最担心的情况,”医士郑重道,“若有人发病,整个肃王府就会成为疫区,需对外谢客,所有人不可外出,直至府中再无病者。”
趁着这个间隙,赵元绎火速让朱远做了采办安排,又连夜写了几封信笺和奏章,以备不时之需。
不想第二日刚过晌午,已有下人来报,医士请见王爷。
他立刻赶去西院,医士和竹叶已经候在房门外。
“王爷别进去了,”医士一脸凝重,“太子妃已经发疹,微臣确定是寒症无疑。”
赵元绎一叹,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那现在该当如何?”
“此刻起,这个院子里,除了微臣和照顾太子妃的人,其余人再不可踏入,连院门也要一并封起来,”医士环顾四周,“除了药和平日的食饮用度,院中还需持续供应清水和烧柴,太子妃的衣物和杯盘,都要以沸水煮过。”
“此外,王府也成为疫区,府中人不要外出,也最好别让外人进来,以免交叉染病。府中各处需全部清扫一遍驱疫,再撒上生石灰,衣物床褥等都要放到烈日下暴晒半日。”
朱远点头:“已经记下。”
医士又道:“此处除了微臣,还需几个仆婢,负责熬药、清洁和杂务。因有染病的危险,最好挑选府中得过寒症的人,更不容易感染。”
竹叶立刻跪下:“王爷,奴婢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愿意近身照顾太子妃,绝不离开。”
“好,”赵元绎点点头,又吩咐朱远,“照医士说的挑人来,来的人各赏一年例银。”
朱远领命。
“如此,便请王爷回避吧。此处危险,王爷贵体……”
赵元绎止了他话口,拿出手令递给朱远。
“本王也会留在此处,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由你负责。”
“王爷三思!”朱远忙跪地,“王爷是大魏柱石,宗室朝臣都仰仗您。若您贵体有闪失,莫说小人万死难辞,朝局也会大震,甚至太子殿下也……”
“王爷!”却在这时,一个府卫急急跑入院中,“太子殿下带了人候在府门外,说、说要接太子妃回去。”
“带了人?”赵元绎敏锐地听出异样,“带了多少人?”
“大概……百人。”
这是来接她回府?是来跟他示威吧。
“朱远,把我的信带给他,太子妃的情形也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神色凛然,“你跟他说,若他还顾念太子妃和宫中的母亲,就老老实实回去等消息,顺便盯着那边不要出事;若他也想染上寒症,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就随他的变。”
“是,小人这就去。”
赵元绎又示意那府卫,“让咱们的人做好准备。”
府卫立刻应下,转身小跑离开。他们跟着赵元绎出生入死多年,什么阵仗都见过,主君一个眼神,就明白他的意思。
医士一看这架势,心里也都懂了,王爷这是铁了心。他不敢再劝,连忙让开了路,跟着赵元绎进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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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远到底是王府中最得力的仆从,不到半日,已挑好了两个婢女和两个粗使杂役送过来,另有衣物被褥、木炭柴火等物资。为了防止下人误入,院门上挂了一道铜锁。每日的膳食和清水都会准时放在院门口,由里面的人出来取。
夜色已深,这是卫昔玉发病的第二日。她的脖颈和手臂已出了大片红疹,赵元绎坐在榻边的圆凳上,这一日他记不得第几次用手背探她的额,依然灼烫不减。
“王爷,容奴婢给太子妃喂药吧,”竹叶端着熬好的汤药上前,“晚膳也送来了,请王爷先去用一些。”
赵元绎叹口气,起身出去洗手更衣。刚换好衣衫坐在桌前,却听见里间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
他立刻放下银箸过去,正看见竹叶拿帕子给卫昔玉擦下巴和脖颈,婢女端着药不知所措。
“怎么了?”
竹叶慌忙跪下:“王爷恕罪,药喂不进去,太子妃都吐出来了……”
医士也很快进来,看了看道:“病人一直昏迷,很难自主吞咽,这样只怕喂不进,会呛着她……”
“可有什么办法?”
医士想了想:“可以试着让太子妃坐起来,用细竹管将药慢慢喂进去……”
坐起来?
且不说卫昔玉身染重疾,单是这样虚弱绵软的身体,腹下还有外伤,谁敢轻易触碰她呢?
“奴婢来扶太子妃。”
竹叶刚欲上前,却听赵元绎在身后道,“我来。”
他走到榻边,俯身将卫昔玉轻轻扶起来,自己坐在她身后,让她的身体稳稳靠在自己怀中。
“喂吧。”
他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竹叶将竹管插进她口中,一点点注入药汁。
咕噜。
卫昔玉无意识发出一声吞咽的声响。
“吞下去了,”竹叶欣喜欲泣。
药汁不断被灌进竹管,但并不是每次卫昔玉都能顺利吞完,黑色的药汁不时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赵元绎的手上袖上,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直稳稳托着她。
“咳咳……”
最后一口时,她突然呛住,一口药汁全部吐在了赵元绎身上。
竹叶赶忙拿帕子给他,赵元绎接过帕子,却没擦身上的污物,而是将怀中人嘴上和衣上的药汁仔仔细细擦拭干净。
“再盛一些来,”他语无波澜,“她吐了一些,喝进去的不够……”
竹叶忙去续了半碗药,又用竹管继续喂了几次,终于全部喂了下去。赵元绎这才慢慢起身,将她极轻地放平躺下。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医士等他安顿好她,才小心提醒:“病患呕吐之物都有疫气,王爷请赶快更衣净手,再服一剂药防身……”
“知道了。”
安顿了卫昔玉,竹叶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衣物到屋后的空地清洗,遥遥便听见两个婢女一边煮着杯盘,一边小声说话。
“王爷待太子妃是真好呀……”那婢女一脸艳羡,“我小时候生病不小心吐在我爹身上,他都发好大脾气。王爷被太子妃吐了一身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王爷那样的身份,哪能什么事都写脸上?”另一个笑道。
“那可不一定,王爷难道没发过脾气吗?”那婢女不以为然,搅弄着沸水中的碗碟,“难怪外面都说王爷对太子妃,比亲生的还亲,这下我眼见为实了……”
“哎你说,”另一个突然压低声音,“你觉不觉得,王爷对太子妃过于好了?以前就罢了,可太子妃已经嫁人了,生了这样的病,没在夫家,却住在王府里,让王爷近身陪着,还不让太子来看……”
竹叶终于听不下去,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咳咳……”
两人急忙收了声,看她走近,脸上各自一阵尴尬。
“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话,聊什么呢?”竹叶将一包衣物放下,若无其事道。
“没什么,竹叶姐姐,我们扯闲篇呢,”两个婢女讪笑。
竹叶也不深究,“这里毕竟是疫区,浣洗除疫的事务必仔细些。咱们不出纰漏,就是保全主子和王府里所有人了。”
“是,是,”两人连忙应声,各自低头做事。
竹叶收拣了洗净晒干的器具,转身离开,心里却像坠了块铁,不知该与何人说。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卫昔玉的情况愈发严重,饶是医士换过两三个方子,仍是高烧不退。到了第六天,竟连竹管也喂不进汤水了。
“太子妃已出现散脉,是元气离散之兆,”医士在榻边切过脉,沉痛地摇摇头,“王爷,恕微臣医术疏浅,太子妃……恐怕就在今夜……王爷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会呢?这么多天,这么多药喂进去,怎会一点用没有呢?”竹叶不相信地抓着医士,眼泪扑簌簌落下,“先生您再想想办法,换一换别的方子吧。”
“竹叶姑娘,不是我肯换药,太子妃本就受了内伤,这寒症又来势汹汹……两伤齐发,气血大亏,实在是无能为力……”
竹叶瘫在地上,熬了多日,她也形容憔悴。望着无知无觉的卫昔玉,她泣不成声。
“哭什么?谁说她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