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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之姜野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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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飘在半空中的时候,正看见付沉舟把那把黑底橙纹的伞塞进收纳箱最底层。伞骨上的锈蹭在丝绒衬里上,留下几道褐色的痕,像我最后那天颈间淌的血。
他现在每天都要擦一遍这栋豪宅。佣人早被辞退了,他穿着我买的那件印着骷髅头的旧卫衣,跪在地板上擦向日葵花瓣的残渍——那是我用油画刀划开画布时溅的,当时颜料混着我的尖叫,在他眼里炸成烟花。
“小薇,今天读《月亮与六便士》的第几章?”他对着空荡荡的画室说话,声音比豪宅的水晶灯还冷,“我找到你夹在书里的糖纸了,橘子味的,和你高中时总抢我的那种一样。”
我绕到他身后,看见他手心里攥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是我藏在《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包装纸上还留着我的牙印——那天他逼我喝安胎药,我咬碎了巧克力往他西装上砸,褐色的浆糊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漫开,像朵开败的花。
其实我早不恨他了。
向赢雯把他拖进地下室的那天,我正坐在墓园的香樟树上看云。铁链锁在他脚踝上的声音隔着土层传上来,和七年前图书馆门口的雨声重合。他开始喊我的名字,从嘶吼到呜咽,最后变成气若游丝的“对不起”,像极了我被锁在主卧时,对着落地窗哈出的白气,转瞬就散。
“他连你讨厌薄荷糖都记不住。”
向赢雯站在墓碑前点烟,黑色风衣扫过我墓碑上的字——“我的月亮,终归于六便士”。她指尖的烟蒂烫到皮肤,才猛地回神,把半盒烟都塞进我墓前的石缝里,“蠢货,早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看见她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抗抑郁药的药板,和我最后那盒没吃完的一模一样。
陆锐航来送向日葵那天,向赢雯正蹲在地下室门口烧《出国》的手稿。火舌舔着付沉舟写的“终局”二字时,陆锐航突然笑出声:“他到死都以为能给你写结局。”
他鬓角有了点白,手里的画筒里装着新画的向日葵,花盘朝着墓园的方向。
“我在蒙马特高地画日出时,总想起你说要站在画架前当模特。”他把画立在我墓碑旁,颜料还没干透,“但你说得对,自由比当谁的模特都好。”
风卷着画纸拍在石碑上,发出哗啦的响。我认出画里的背景——是市一中图书馆门口的老槐树,树下站着穿浅灰连帽衫的少年,手里晃着把黑底橙纹的伞,只是伞下空荡荡的,没有我。
付沉舟断气前,突然对着地下室的阴影笑了。他说:“小薇,我好像看见你了。”
我确实在他面前。看着他指尖最后一次描摹空气里我的轮廓,看着他把那半块橘子糖塞进嘴里——糖早过期了,他却嚼得很认真,嘴角沾着糖霜,像我第一次在画室看见他时,他偷偷藏在课本里的那颗。
后来向赢雯把他的骨灰撒进了江里,和我当年扔的那封信一起。水流带着白花花的骨灰漫过堤岸时,她突然对着江面喊:“姜野薇!你赢了!”
我坐在她肩头,看见她眼眶红了,却梗着脖子不肯掉泪,和当年在KTV抢我酒杯时一模一样。
现在我常飘去看她。她卖掉了向家老宅,在巴黎开了家小小的画廊,墙上挂着我没画完的《未寄出的信》,旁边是陆锐航送的向日葵,还有周茧悦寄来的全家福——她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眉眼像极了当年的我。
画廊的窗台上,总放着本翻开的《月亮与六便士》,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
有次向赢雯喝醉了,对着空气说话:“你说我现在算不算自由?”
我伸手碰了碰她的发梢,像当年在画室抢她烟时那样。风突然卷起窗帘,把花瓣吹落在她摊开的速写本上,那页画着两个扎马尾的女孩,在彩虹下比耶,旁边写着:“自由是风,抓不住,但能跟着跑。”
她突然笑了,把花瓣夹回书里:“知道了,蠢货。”
暮色漫进画廊时,我最后看了眼那把被付沉舟藏起来的伞。伞骨上的锈越来越深,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疤,但阳光穿过伞面的破洞时,还是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我十七岁那年,攥着它冲进雨里时,溅在柏油路上的金。
原来自由从不是撕碎什么,是像这光斑一样,哪怕被千万次遮挡,也总能找到缝隙,亮得理直气壮。
而我,终于成了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