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辞惊年

20、第二十章

　　滴哒，滴哒……
　　水，自天上来，晶莹、轻盈，却是砸下来的，压弯了松针绿叶，渗进去，彻底压掉叶子，落入土地的坟场。水掉下来，入土，直至将树叶同化成泥土。
　　脸上是湿润的，不知是水是泪。
　　自打逃出安洛城后，九婴便一直在这深林中飘荡，
　　这雨，不知何时下的，也不知何时会停，
　　纵雨水打湿鬓角，凉意如故，不曾因雨而燥热或冰冷。他的心，如一潭死水，静得吓人。
　　雨中人不知何去何归，徒倚前行。
　　朝禄？安洛？或许都已不是归处了。自心澄明，也抵不过猜疑。
　　春风得意的日子，也如少年白驹略原一般，一去复返。而留给他的，便只剩失意了，他终究经不住这样的落差。
　　雨点砸下来，打湿了肩头，淅淅沥沥，时缓时急。九婴自顾自地低头走着，任意东西，不顾何方。
　　猛然地发现，雨没再浸湿肩膀，好像停了？
　　抬头望去，暗红的油纸遮住了视线，只看到长长的伞骨向四周延伸。雨点滴落在伞面发出闷响。
　　“飞廉？你走路怎么没声啊……”九婴低声嘟囔着，“像个鬼似的……”
　　“怎么？嫌弃我？”飞廉还没意识到什么，调笑道，“我家大少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心了？平时可约都约不出来。”他随手整好了九婴鬓边湿掉的碎发，“下雨了也不带个伞。”
　　“一边去……”九婴不想理他，冷冷地拍开了飞廉的手。
　　“怎么？谁惹我家大少了？”飞廉意识到了些什么。
　　“闭嘴！还不是你……都怪你！”九婴一下子爆发，大喊着。同时涌上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感，“你……你知不知道回到妖族我费了多少心思！就因为你……”他一拳打在飞廉右肩上。

　　飞廉愣了一下，心里一点点悲凉。
　　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出现，就是个通敌的证据啊……
　　即使早已心知肚明，从别人嘴中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止不住的凄凉。

　　“我……好啦。”飞廉强颜着欢笑。

　　“好什么好！”
　　九婴哭了，比在景瑞安洛二城中来得更凶，他死命地捶打飞廉胸口，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不好！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本应是个春风得意地少年郎！知道我跟着你是多么力排众议吗？你……你就给了我这么一个下场！”九婴把自平阳城陷后的所有情绪几乎都倾了出来。

　　飞廉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九婴揽进了怀里，轻轻地，像摇篮曲的节奏似的。
　　许久，等九婴的脾气渐息，他才轻声开口：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竟有些哭腔，
　　“我……我没能给你你曾经所期待的……我终究没能让我们功成名就……”

　　“你还知道？！”九婴一把推开他，正在气头上的九婴没注意到他喉里隐隐地哭腔。
　　九婴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似无变化，飞廉却分明地看出，他的脚步带着些沉重，不再似当年那般……

　　夜，渐渐黑下来，
　　雨过去了，云散了，天也黑了。月色升上来，碎石碎银似的撒在草地上。
　　与城内的灯火繁华不同，这里的夜，格外的静，像潭死水。

　　“你干什么还跟着我？”九婴默默地走了许久，从白日到黑夜，从傍晚到夜分，
　　而飞廉，一直默默地跟着，不靠近，也不说话。

　　“我？没事。”飞廉笑笑道。
　　“那就走吧。”九婴的话冰冷，严酷。
　　“你……你陪我看会星星嘛”飞廉拉着九婴坐在草地上，“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就常看星星，你还总说我老古板，偏不一起，还记得吗？”
　　“嗯。”九婴没那心情聊天，冷冷回了一句。

　　“还那么有一天晚上，我在看星谱，也是江郎才尽了，想不出有两颗星星该命名为什么，你还记得你给我建议叫什么吗？”
　　“什么？”这略微勾起了九婴的兴趣。
　　“你跟我说，干脆就叫九婴和飞廉。”飞廉笑道
　　“怎么会……我可不会这么傻”九婴不禁嘟囔着。
　　“你看啊，就是那两颗星星”飞廉指道。
　　西北方的天边，有两颗淡淡的小小的星星，在满天的星辰中毫不起眼，他们是这镶万千珠宝的穹顶上一颗最渺小的金石
　　“像我们两个一样，互相依偎着。”飞廉轻抚玩了九婴的手臂。
　　“说的什么话嘛，怪肉麻的……”

　　“你说，他们亮吗？”飞廉问道。
　　“不，没多亮。”
　　“我记得……祖母说过，我们看到的每颗星星，都是最亮的，比这万家灯火还亮”飞廉仰望着星空“他们每一颗都很亮，只是被月亮衬得……好像没有被月照亮星星那么亮罢了。”说起祖母，飞廉不禁怀念了起来，曾与祖母的日子……现在想来是多么美好。
　　“真的？别骗我。”
　　“嗯，每个，都是独一无二，无比闪耀的，比月亮更甚。”飞廉笑着，眼睛里泛着星芒“不然……怎么值得我们仰头看，去赞叹呢。”
　　九婴沉默着，从前……他却是没在意过。
　　他默默看着飞廉，眼前的人一身白衣似雪，
　　他向来这样，自打平阳城陷后，他就一直是这么几身白衣，配上一根粗麻绳束发——自他来了朝禄城后，就不曾带簪子，衣服再没有换过其他样式，
　　洗了穿，穿了又洗，即使是行刺也是雪衣不改
　　这身白衣几乎已成了九婴对他的印象，似雪胜雪，似仙非仙。
　　“这一天天的，一身素衣，也不带点颜色，像什么话？跟办丧事似的”九婴埋怨到“我印象里你原来挺喜欢打扮自己的。”
　　“有吗？”飞廉笑笑“再也不麻烦你关心啦……我自己的事”

　　“对了，你觉得，星星像我们吗？”飞廉问道
　　“我们？”
　　“嗯。”飞廉静静地说，“星星看似暗淡只不过是被浮云月华偶然遮住光芒；而我们，不过是被身份打上了所谓正邪，但不是吗……我们依旧是耀眼的。”
　　“又在胡编乱造？”九婴看向一旁，嘴中喃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少年，那个曾据理力争的少年，终究是释怀了，即使他的面子，不肯让他倾心而谈，但的确，的确是释怀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