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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瓷)酿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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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觉得这段恋爱谈得没意思,总是闷闷的。瓷不善于表达爱意,这让美本就稀薄的安全感,几近干涸。
分手分得草率又平淡。瓷没捕捉到美眼中强压的不舍,美也错过了瓷眼底那声无声的叹息。瓷并不想回到那个吃人的家,那个充斥着酒鬼父亲和低三下四母亲的家。美对瓷的家世一无所知——瓷从未提起,美却误以为是他不愿向父母出柜。
美是世家少爷,不缺钱,更不缺女人。他又回到了女友日更的荒唐日子,心里却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灌着冷风。他试图填补,一头扎进酒吧的喧嚣里。美很久没碰酒了。瓷不喜欢酒,他当时虽不知缘由,却笑得灿烂,信誓旦旦:“不碰了,再也不碰了。”此后竟真的滴酒不沾。此刻,他晃着杯中浑浊的液体,舞池里红黄交错的发丝在眼前乱晃,搅得他心烦意乱。“……怎么就没一个黑色头发的呢?”瓷沉静的黑发、墨玉般的眼眸倏然浮现。美烦躁地抬手在空中乱挥,想驱散这幻影……却挥之不散,反而愈加清晰。
瓷推开家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醉鬼瘫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不…不孝子!你…你还敢回来!”瓷视若无睹,径直走进自己狭窄的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便一头倒在冰冷的床上。门外很快响起嘈杂:先是母亲怯怯的敲门声,似乎在哀求他出去;接着是酒鬼的咆哮、酒瓶碎裂的脆响,最后是母亲压抑的惨叫。瓷用被子死死蒙住头,隔绝了所有声音,在窒息般的黑暗中沉沉睡去,直到天色灰白。他起得很早,酒鬼和母亲还在昏睡。瓷抓起瘪瘪的背包,悄无声息地走出家门。巷口闲聊的老太太看见他,吃了一惊:“唉呀,小瓷回来啦?”瓷点点头,声音干涩:“嗯,大娘。回来拿点东西。”说完便快步向巷外走去。身后传来老人沉重的叹息:“唉…这孩子,可怜呐…”
瓷的背包被人遗落在寂寥的海滩上,主人不知所踪。包里只有几张照片,背面都写着美的名字。捡到包的人辗转将背包送到了美手中。听到是在海边发现的,美心中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立刻调动人手下海搜寻,同时在全城疯狂地寻找瓷的踪迹。
美根据线索找到了瓷的住处。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浑身淤青的女人。“您找谁,先生?”女人怯生生地问。美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您认识瓷吗?”“啊,他是我儿子。”女人显得很意外。一听是瓷的母亲,美急切追问:“瓷在家吗?或者您知道他在哪儿?”女人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屋里就传来玻璃瓶狠狠砸碎的爆裂声,紧接着是嘶哑的怒吼:“死女人!死哪去了!买酒!没酒了!”女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恐和歉意:“他…前两天回来过,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话音未落,门便在美面前仓促地关上了。
美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依然没有任何瓷的消息。他颤抖着拿起背包里那几张照片,一张张翻看,零散的片段拼凑着过往的温存,背面的字迹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第一次和别人过生日。我都要忘记自己生日了,谢谢你,美。
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对不起啦美。那父母…不提也罢,真不是我不想带你见。
第一次见到海,原来我家离海这么近。海很蓝,美的眼睛更蓝,真漂亮。
睡不着,偷拍一张。美睡着了倒是一点也不乖。
下海搜寻的人传来消息:在幽暗的海底找到了一条项链,上面清晰刻着瓷的名字。那是美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如果只是不小心落水,怎么会只丢下这条项链?其他礼物呢?他不敢再想下去。海洋的搜索在继续,城市的排查也毫无音讯。瓷,他曾经的爱人——不,是此刻、永远深爱着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技术部门反复筛查了所有离城的监控,一无所获。
美被噩梦魇住了。梦中,瓷独自站在那片灰暗的海滩上,缓缓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极淡、极疲惫的笑容,然后一步一步,决绝地走向翻涌的大海。美惊恐万分,想冲过去拉住他,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海水,无情地漫过瓷的脚踝、小腿、腰际、胸口……直至那抹单薄的身影彻底被墨蓝的深渊吞噬。“瓷——!”美从椅子上猛地惊坐起来,冷汗浸透衣衫,手里死死攥着那条刚从海底捞起的、冰冷刺骨的项链。
无边的悔恨与自责如毒蛇般噬咬着美的心。他恨自己从未真正了解瓷背负的苦难;恨自己曾怀疑瓷那小心翼翼捧出的、纯粹的爱;恨自己的疏忽和冷漠让瓷心灰意冷;恨自己没有更早、更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他甚至连在梦中,都无法抓住那双沉没的手!
美濒临崩溃。他一遍遍摩挲着那些照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极致的悲伤堵住了泪腺,他哭不出来,只觉得胸口窒闷欲裂。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整整两天,滴水未进。门外的人忧心如焚,苦苦劝说,里面却死寂一片。第三天中午,房门突然自己打开了。美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空洞得骇人,只哑声吩咐:“拿吃的来。”众人以为他终于想通,松了口气。然而到了下午,美却不见了踪影。餐盘下压着一张便签,字迹潦草而决绝:
不要找我。我去寻他。
那片发现背包的寂寥海滩上,不知何时,悄然放上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至于那条刻骨铭心的项链和那些承载着过往的照片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几年后。
一座远离尘嚣的荒僻海岛上,两具森然白骨静静并卧在金色的沙滩上。海风温柔地拂过嶙峋的骨骼,仿佛低语着亘古的誓言。辽阔的天地成了他们永恒的婚房,翱翔的海鸟是这场静默婚礼唯一的见证。潮起潮落,日月轮转,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