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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问道 ...

  •   远在山下的杨暨祖屋中,孟松年谢早已坐立难安,阿姊孟华龄当他只是个孩子,因而处处回护,当时一见情形不好,她一转身就拿他自己的外衫把头裹了,横着抱下山去。孟松年在阿姊身后没看仔细,根本不知道家中除了失火还有哪些不妥之处。

      他在杨暨的书房踱来踱去,小手背在身后,眉头紧蹙着。

      前世他不是在这小小安西村长大,说起来混迹的是庙堂,对江湖琐事知之不深。孟家父母为人和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贼人,把自家房子都烧光了?全没甚预兆?

      “不……”孟松年叹息一声,“兴许阿爹正是预料到了今日,才将我二人送到灵善寺避祸……”

      *

      孟华龄下山以后,径直向杨暨家中而去,她不是接阿弟回家,而是也打算暂时借住在未婚夫家中了。

      安西村这小村小寨的,哪里来的旅店驿馆?

      杨家虽家贫,寻一间空屋安置孟华龄姊弟却也容易。孟华龄又是杨暨未过门的娘子,她向陈娘子哭诉一番,交代家中走水,房屋皆毁了去,因而在杨家叨扰几日。

      陈娘子为姊弟俩的凄惨身世哭了一阵,转去收拾屋子,留孟华龄与杨暨叙话。

      除了兵器、火药处处怪异,孟华龄与杨暨详谈过后,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杨暨竟不知何时孟家起火,只是许久未见到孟医士夫妇,他虽也是好奇纳闷,转而一想华龄、松年二人外出游玩,兴许他们爹娘同孩子一道,也未可知,所以并没有前去打扰。至于其他乡里乡亲,与孟家不熟悉的,见进山口没挂医幡,以为他们不在家中,竟然也无一人打扰。

      孟华龄谨慎地嘱咐杨暨道:“只说我家走了水,烧坏了房子,其他事情一概缄口,我不教你说的,不要妄加猜测,也不好外传。”

      杨暨郑重其事地颔首应诺:“华龄放心,我自是省得。”他一向是最听孟华话的话,不过,有时他也奇怪这小娘子明明比自己晚生数个年头,举止做派却完完全全不似豆蔻女儿般天真稚嫩。

      那边厢,孟华龄哄着阿弟睡了,把疑惑不解留着自己暗自消化,难道是自家地理位置太过偏僻,为何山下邻居竟一户都未察觉?贼人隐匿行踪的本事可见一斑。同时,她又舒了口气,幸好没有波及山下无辜的乡民。

      既非盗贼所为,孟华龄还是从废墟之中收拾了一些细软,好在后山药田未毁,药材生意没断,她继续维持则个便是,断不会影响家中生计。

      田里栽种的金银花已都收了去,想是五月末①家中尚未遭灾,夏末秋初采收的黄芩现下肆意生长。

      孟华龄进城一趟,当了个把珠环金钗,一笔钱用在购买药草和种子,她去灵善寺一趟,所带的防身毒药并不多,自然要备得齐齐整整。

      另一笔钱拿回来,请父亲先前熟识的短工将黄芩采收了,这些人问起家中情形,她便搪塞过去。这一茬的药草卖了,姊弟二人生计不愁,孟松年上学的束脩也够了,只是探查父母死因真相的图谋不缺,只怕还需从长计议。

      这些日子里,孟华龄忙得脚不沾地,得了松口气的机会,她原打算独自再访灵善寺,拜会度难大师问个究竟,但是孟松年执意要同她一起前去:“阿姊,爹爹定是故意送咱们上灵善寺去的!大师一定了解个中蹊跷,阿姊,便带獢奴一起去吧!”

      没办法!这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孟华龄又想着,父母之仇,并非是姊弟俩身上各担一半,而是完完整整地全数压在两人身上,彼此间难以消解,獢奴心里也是痛的。

      “好,你随我一起,但最紧要的是多听多看,若是一刻离了我身边,你每日练功便多加一倍。”

      孟松年自知阿姊放心不下自己,所以才要时时放在眼前盯着,他点头如捣蒜,再三保证:“都听阿姊的!”

      *

      度难大师也没料到,出伏后刚把姊弟俩送下山去,白露未至,二人又找上山门来。

      徒弟雪慈点茶奉上,度难大师招手教孟华龄姊弟在禅房里坐好。

      即使再如何心急,对待恩师,孟华龄亦未曾失了礼数,二人行礼毕,度难问起二人来意,笑道:“是獢奴舍不得寺里的竹筒饭了?你们的禅房都还空着,只是此番却不见你们带行李来。”

      孟华龄也不掩饰,开门见山问道:“度难师父,前些日子,我爹可有和师父通信?”

      度难大师眉头一扬,开口回道:“不曾,说来我与孟贤弟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见没有得到答案,孟华龄自嘲一笑:“度难师父,华龄回家一趟,家却没了,无法,只能来投奔您老人家。”

      “此话怎讲?”度难作不解之意。

      “这活着该被五马分尸,死了下十八层地狱的贼人,害我们爹娘惨死,房子院子,焚烧殆尽。师父,日间夜里,我一闭上眼就能,就能看到爹娘倒在熊熊烈火之中,赤羽鎏金铜甲,一片完整的都捡不出来,那得多烫,多疼啊……”强忍悲痛,孟华龄将当日情景一一叙述,冷静之中。

      孟华龄将包袱打开,赫然一支倒勾箭簇,先前卡在阿娘的肩胛上,箭杆烧没了,只剩下这箭头,她笑得有些凄然:“度难师父,可认识此物?”

      度难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在山野村落中日日行医,风吹日晒造就的深褐色面庞上,浮上了十分的悲痛,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皱纹好像更深了几分,沉默地将箭簇接了过去,仔细端详。

      孟松年也是第一次见孟华龄拿出箭簇,只一眼,他一张小脸顿时沉了下来,这物什,纵使把他投入阿鼻地狱受业火焚身,昔日战火烽烟也历历在目——这不正是南海八闽常见的海寇所制的弯钩箭?若是射入肌肉之中,想要拔除,必要割肉伤筋,多少将士毁在他们手上。

      且这伙匪寇极其不讲武德,抢劫个把小渔船、商船便罢,若对战官军,各种火油箭、毒箭都齐齐上阵,都督也曾为此颇为头痛。

      “华龄,你爹只告诉我,这是一份因果。”度难大师放下箭簇,摩挲着佛珠。

      只有孟松年凑过去,狠狠地打量着这熏黑的箭簇,他心里疑窦陡生,怎么海寇还能跑到北直隶,这都要进京了不成?

      好歹度难大师愿意开口,孟华龄岂会轻易放过,“师父,您便告诉华龄和松年罢,您是我们敬重的师父,阿爹、阿娘也和您交情匪浅,不然您老人家怎么会放心把我二人都托付给爹娘呢?除了您,我们还联系上阿爹其他亲友,在您这儿问不出来,我便去问我四叔,他可没您这般武艺在身,又不可能抛家舍业逃了去,想来被我唬吓一番,就都秃噜出来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孟华龄又从怀里拿出一物,一方西王母炼丹玲珑紫玉,在火中熏黑泛褐,尽是焦痕,②这是赵裕雁赠予孟魁元,又被孟魁元珍之重之藏于锦匣中的信物。

      至于父亲那位远在京城的四弟对这伙贼人有多少了解,孟华龄其实并无几分把握,只不过用他做鱼饵,钓引出度难大师的回答,毕竟,在她心中,度难大师其实是孟魁元最信任之人,如此大事,又有先前预兆,阿爹不可能不与大师商量。

      “你爹不想我告知与你,也是为了你姊弟性命考虑,但是你这孩子性子倔强,我不说,你们四处乱查,反而更加危险。唉……好吧……”

      度难大师长一声,起身把窗扇仔细关严,又掩了掩门扉,方才开口:“个中内情,我实难掌握,你爹年青时在南海结下的梁子找上门来了,原本是钱货两讫的生意,不知又出了什么岔子,我只知你爹那段时间心烦意乱,无心操持家务了,才把你俩送来。”

      “'梦枯荣'的名号在江湖上响了那么多年,他有仇家几何,我很难算到啊。”

      孟华龄眉头一皱,“那阿爹为何不求援?总有仇人,这些年欠下妙手梦枯荣救命之恩的江湖豪杰亦不知凡几。”

      “怪就怪在这事上,”度难大师从孟松年手中拿走箭簇,“这三棱箭既能用来破甲,又带倒勾,箭箭见血,观其材质,火焚不毁,想来定是造价昂贵……莫非是军中之物?”

      “这怎会是军中之物?”孟华龄尚未开口,孟松年就急声问道。

      “华龄,松年,扁平单棱的箭簇常见,你们练习也是用这种。这种三棱倒钩箭,在我中院的寻常江湖人中也甚是罕见啊,”度难大师摩挲着佛珠,缓缓解释,“京城左右一向安定,东南的海寇,西南的虏越,八闽又冒出了一伙红衫教,我看都需要好好查查。”

      孟华龄起身一拜:“多谢师父,今日之恩,华龄只能改日再报,重孝在身,不多叨扰。”她向孟松年挥手示意,孟松年也向度难行礼拜别。

      “华龄,不如你姊弟就继续留在寺中,再住上个把月……”

      孟华龄淡笑:“不劳师父费心了。”

      见她坚持,度难大师也不强求,他送孟华龄二人出了寺门,目送二人远去,背影在群山掩映中,隐入松木深处,他才转过头来,唤侍立一旁的徒弟雪慈,道:“午前只诵了两遍《地藏经》,午膳无需唤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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