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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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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明霜是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的。
晨光还未透进遮光帘,床头柜上的积家腕表显示五点四十七分。
他摸索着按下接听键时,烟灰缸里昨夜残留的雪茄余烬簌簌飘落,在真丝床单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厉总,出事了。”林岑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背景是刺耳的警笛呼啸,“那个孩子……李振国来警局接他了。”
厉明霜撑起身子,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响。
他扯开领口皱巴巴的衬衫,喉间还残留着威士忌的灼烧感:“李振国是谁?”
“自称是孩子的表舅,监护权文件齐全。”林岑的呼吸突然急促,似乎在小跑。
电话那头传来钝器击打的闷响,混杂着孩童嘶哑的呜咽。厉明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赤脚踩上地毯,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小孩蜷缩在门边的影子。
“林岑?”
“抱歉厉总,我可能需要请半天假——”通话戛然而止。
晨雾还未散尽时,林岑正将油门踩到底。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发白,后视镜里映出副驾驶座上蜷缩成团的男孩——脏辫散开成枯草,新换的绷带渗着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本不该折返警局。
当时他刚将厉明霜要求的赔偿协议初稿发给律师,车载导航显示距离公司还有两个路口。
车载导航的蓝光映在林岑紧绷的下颌线上,仪表盘显示凌晨六点十七分。
他本可直接跟厉明霜交差,但十几分钟前警局值班员的电话反复在脑中回放——
“李振国提供的户籍证明公章模糊,出生日期和福利院档案差了三个月。”年轻警员的嘟囔声混着电流杂音,“不过那人坚持说系统录入错误……”
林岑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福利院信息错误,监护权文件却齐全,这其中藏了种种不对劲。
后视镜里,急救箱的绷带卷滚落到座椅缝隙,让他想起那孩子抓住他衣襟时冰凉的指尖。
职业本能与恻隐之心撕扯着他的神经,直到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刺耳摩擦声。
他猛打方向盘调头,溅起的水花泼在路旁“厉氏慈善基金会”的广告牌上。镀金标语“守护每一份纯真”在车灯下泛着讥讽的冷光。
可他未曾料到,这一折返会撞见地狱。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梧桐树影在车灯下扭曲成鬼爪。
林岑降下车窗试图驱散困意,冷风裹着潮湿的铁锈味灌入鼻腔——那是从潮湿巷子里飘来的气味。
刹车灯在雾中晕开血色时,他听见一声短促的呜咽,像幼猫被踩断尾巴的哀鸣。
雨刷器划过玻璃的瞬间,他瞥见人行道上踉跄的身影——李振国揪着孩子的后领,像拖麻袋般将他拽进暗巷。
巷内阴湿的砖墙渗出青苔,馊臭的泔水桶倒扣在墙角,鼠群被脚步声惊动,窸窣窜过孩子裸露的脚背。
李振国腕间的金表链刮蹭消防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是厉氏上月捐赠仪式上颁发的“优秀员工”纪念品,表盘背面刻着“慈善楷模”四个小字。
“老子花钱买通火葬场给你开死亡证明,你倒学会装鬼吓人了?”李振国揪住孩子脏辫往铁管上撞,锈渣簌簌落进伤口。
小孩的牛仔夹克在监控死角被扯落,鞭痕交错的脊背撞上生锈的消防栓:“放开我……放开我!”
李振国的皮鞋正碾在孩子指节上,骨裂的脆响混着咒骂刺破晨雾:“小杂种,敢跟警察告状?老子让你在禁闭室烧成灰怎么就没死透呢!”
话音未落,林岑的公文包已砸中李振国后脑。羊绒围巾散开的瞬间,孩子看见林岑衬衫第二粒纽扣别着的福利院义工徽章,银质枫叶在晨雾中闪过微光。
公文包金属扣划破的刹那,林岑想起昨晚见到这孩子的情景——他蜷在门口角落啃甜点,灯的光斑落在他睫毛上,像雪地里未化的星光。
此刻那点星光在李振国的拳头下濒临熄灭,林岑的膝盖重重顶向对方肋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间迸出的低吼,陌生得仿佛来自另一具躯体。
林岑的驼色大衣沾满泥浆,他护住孩子头部的瞬间,李振国的拳头砸在他肩胛骨上。
疼痛炸开的刹那,他摸到孩子锁骨下凹凸不平的烧伤——和火灾鉴定报告里焦黑的禁闭室铁门重叠成同一幅炼狱图景。
李振国的金表卡进下水道格栅,表盘“慈善楷模”的刻字沾满泥浆。巷口传来早班清洁工的尖叫,扫帚撞击铁桶的哐当声惊飞一群白鸽。
林岑将孩子裹进大衣时,发现他攥着一片从李振国袖口扯下的纽扣——厉氏集团定制袖扣,编号刻着基金会审计部的缩写。
“患者左手指骨骨折,后背伤口二次感染,需要立即清创。”
护士推开急救室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
林岑靠在走廊墙壁上,指尖还残留着孩子攥紧他衣襟的触感。
还好路过的清洁工报警将李振国吓跑,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那孩子被推进去前忽然抓住他的袖口,干裂的唇翕动着挤出几个字:“……谢谢……你……”
走廊顶灯忽明忽暗,林岑的影子在瓷砖上拉成细长的鬼魅。
他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孩子被推进急救室前死死抓住他袖口的画面,与曾经他见过厉明霜被厉老爷打得半死的模样重叠。
那时他才二十岁,刚到厉家手下做不久,他就被调去给十四岁的厉明霜做生活助理。
只是当时的厉明霜没有这孩子伤得那么严重。
手机震动的嗡鸣刺破死寂,邮件附件里李振国的□□照片正在加载,像素模糊的电子档像极了福利院档案室受潮的旧文件。
警察赶到医院时,林岑正盯着手机里刚收到的邮件。
林岑握紧楼梯扶手,远处传来急救床滚轮的辘辘声:“上月基金会向李振国个人账户汇款两笔,名义是‘特殊贡献津贴’。而火灾当天,他刚收到第一笔钱。”
厉氏集团上月捐赠仪式的合影上,李振国站在福利院院长身侧,胸前的工牌清晰印着“后勤主管”字样。而火灾鉴定报告中“李振国”的身份证复印件,与眼前被铐在长椅上的男人判若两人。
“林先生,嫌犯坚称是孩子自己摔伤的。”年轻警员擦着汗,记录本上墨迹晕染成一团,“但医生确认有多处虐待造成的旧伤,加上您提供的监控视频……”
林岑的视线穿过警察肩头,落在急救室的红灯上:“好的谢谢你,我会继续协助你们调查的。”
“林先生请放心,我们会严肃对待这件事,我先联系局里的人看看审讯情况怎么样。”
“好的。”
林岑的手机再次震动,厉明霜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解释。”冷冽的声线透过听筒传来,林岑能想象出对方蹙眉掐灭烟头的模样。
“李振国是福利院后勤主管。”林岑走进安全通道,防火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火灾当晚李振国解锁了禁闭室,而李振国今早试图灭口。”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开合的金属轻响,漫长的沉默后,厉明霜忽然冷笑:“厉家的钱流进杀人犯手里了?”
林岑握紧楼梯扶手,远处传来急救床滚轮的辘辘声:“厉总,这件事可能会惊动老爷,我需要尽快跟他报告。”
“不行。”厉明霜的声音陡然阴沉,“捐款的来去老爷肯定知道,这个男的存在一定是被人默认允许的,你先处理好那个孩子的事,晚点我过来。”
“厉总,没事我可以……”
通话□□脆利落地挂断。
林岑抬头望向通风口颤抖的百叶窗,晨光将栅格影子投在他卷起的袖口——浅蓝格纹浸着血渍,像被揉碎的勿忘我。
医院走廊的电子屏跳动着器官捐献广告,厉明霜的黑色迈巴赫正碾过画面中的天使浮雕。
林岑透过玻璃幕墙望去,车身反光如刀锋划过视网膜——这是厉明霜惯用的出场方式,用金属冷光割裂所有柔软假象。
皮鞋踩过消毒地垫的黏腻声响由远及近,林岑将沾血的袖口卷到肘部,浅蓝格纹下未愈的抓痕仍在渗血。
厉明霜推开病房门时,电子钟恰好跳到十一点三十分。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林岑的伤口:“你这怎么回事?”
林岑先是向他鞠躬,解释:“救孩子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厉明霜皱眉:“晦气东西,你自己记得处理,别影响工作。”
“是。”
厉明霜的黑西装沾染着隔夜威士忌的气息,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刻着厉家族徽——缠绕荆棘的鹰隼,与父亲佩戴的是同一对。
他停在病床三步之外,皮质手套缓慢擦过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肋骨断了两根,伤得不轻啊。”
孩子蜷缩着往被子里钻,石膏边缘摩擦床单的沙沙声让他想起福利院禁闭室的老鼠。
孩子正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脖颈连着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苍白如纸的皮肤下透出青紫血管。厉明霜的视线扫过他被石膏固定的左手,忽然俯身掀开被角——腰侧溃烂的鞭伤被缝合线粗暴地收拢,像一条蜈蚣啃噬着单薄身躯。
“厉总。”林岑的声音传来,他抱着档案袋,眼底泛着青黑——他在医院急诊科以“厉氏法务需要备案”为由,强行调取了孩子的初步诊断报告。
厉明霜直起身,腕表链扣擦过孩子输液的手背:“报告怎么说?”
“肋骨骨裂、二级烧伤、七处软组织挫伤。”林岑摊开初步诊断报告。
“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手这么重……畜生。”冷声传来听得林岑一愣,他马上恢复神色,他一直认为对厉明霜如此狠厉的厉老爷跟李振国应该是一类畜生。
窗外乌云压境,远处闷雷滚过天际。
厉明霜的指尖悬在石膏上方,消毒水气味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泡着标本的福尔马林罐。
十四岁那年,他因为失去心爱的宠物而大哭,被父亲听到哭声后,生气地将他锁进阁楼,记忆中还回荡着那冷漠的话语:“没用的东西。”
鞋尖踢中床架的瞬间,输液架上的葡萄糖袋剧烈摇晃,一滴药液顺着软管滑落,在孩子手背烫出冰凉的刺痛:“疼……”猫叫似的声音。
“还活着?”他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床头的医疗记录,“命挺硬啊。”
他戴着黑皮手套的食指按在那处扭曲的皮肤上,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真厉害。”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嘀嘀声,孩子开始挣扎。
林岑冲过来按住他挥舞的右手,却听见厉明霜对着颤抖的孩童冷笑:“再动就让你永远只能躺在床上。”
孩子猛然睁眼,瞳孔因恐惧放大成漆黑深渊,话语跟厉明霜第一次威胁他一样。
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救……救……我。”
输液针头在挣扎中脱出血管,溅出的血珠落在厉明霜的西装翻领上,像一串殷红的纽扣。
林岑赶紧按下呼叫铃,然后跑出去找护士。
厉明霜逼近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薄荷烟的气息喷在结痂的嘴角。
呜咽声让厉明霜回想起那个雨夜,他的眼眸从刚才的冷漠转为触动:“知道了。”
病房内瞬时寂静。
病房外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医院玻璃幕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