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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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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的宴会厅空旷得令人窒息。
巨大的水晶吊灯没有开启,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
凪月跟着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引路人走进这片空旷,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回荡。
大厅深处唯一的光源,摆放着一张孤零零高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缓缓站起身,走向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
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有些妖异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银灰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前,衬得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眸更加深邃。然而他脸上充斥着熟稔又玩味的笑容,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凪月身上。
“你终于来了,我的小月亮。”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古老的琴弦被拨动。他张开双臂,姿态优雅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好久不见。”
......
凪月站在原地,皱起眉头,对于眼前男人莫名奇妙的熟络问候只觉得别有用心。
但在不清楚对方的能力之前凪月一般不会主动使用异能。所以此刻原本略显紧张的局面竟然变得异常和谐起来。
只是怪异的是,对方身上确实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浓稠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怪异感。
“你是谁?清道夫的人?我没见过你。”
“哦?”男人挑了挑眉,笑容加深,“真是令人伤心啊。已经把我忘了吗?看来那场小小的意外确实给你留下了不太愉快的记忆。”他踱步上前,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男人停在凪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幽深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
“那艘肮脏拥挤的偷渡船里,你和那个叫苏的小子,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瑟瑟发抖的小猫。明明已经无力反抗,却还是护着一个甚至和自己来自不同国家的人,说真的,哪怕到现在我还是很疑惑,原来是我误会了吗,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孩子?”
陌生男人讲述的故事很有趣,但前提是故事的主人公如果不是自己的话。
尤其是听着男人将自己这段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最不堪的画面血淋淋地撕开,拿出来说笑时,凪月的眼中只剩下赤/裸的杀意。
看到凪月如此明显的变化,男人叹了口气,疑似有些苦恼的开口道:“果然生气了啊,可是如果不这样说,月根本就不会记起我吧。”
“当时那群人里没有你。”
听到凪月肯定的回答,男人轻笑一声。
“怎么会呢。真正注意到你的人,就是我啊。”
微微倾身,男人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凪月的灵魂,“你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露出了仿佛看到天敌般极致的警惕。真有趣啊。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小东西的直觉,或者说,他看到的东西,一定非常特别。”
凪月的手慢慢握紧,他不可能忘记,但那时除了苏,只有一个戴面具的女人,可这个男人的描述,却仿佛他当时就站在阴影里,亲眼目睹了一切。
“你究竟是谁。”凪月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可你却不愿意接受。”男人伸出手解开了脑后束起的长发,“我的小月亮,难道你忘记她了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用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蛊惑道。
轰的一声。
当另一张熟悉的面容与前面陌生的容貌重合时,唯一能承载灵魂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惊人的重叠了。
凪月浑身剧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男性脸庞。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凪月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想起来了?”男人的笑容再次变得柔和,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怜爱回答:“怎么能说是怪物呢。虽然上次死亡的结局确实不太美好,但因为太突然,我也没想到这次的新躯壳会是男性呢。”
他低头,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修长有力的男性手掌,“不过没关系,这并不会影响我对月的爱哟。”
爱这个字,在男人的语气里轻的像是一声叹息,又重的像是钢铁铸成的镣铐。轻描淡写的同时,似乎死亡也不过是换件衣服一般平常,而组织在他口中更像是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玩具。
而此刻凪月的大脑只剩下一片混乱。
眼前这个人。
是......神代樱?
那个在他面前惨死的女人?
无数的线索和矛盾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别害怕。”男人,或者说神代樱,似乎对凪月的沉默有些不满,又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还是我,感觉不到吗,月。”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抚上凪月紧绷的脸颊。
凪月身体僵硬,竟一时忘了躲闪。
“月,为什么不敢对我使用你的异能呢?是在害怕吗?害怕知道某些让你无法接受的真相?”
熟悉的动作,带着掌控欲的触碰,瞬间击溃了凪月最后的防线。几乎是本能地,在对方提到【异能】的刹那,凪月那双猩红的眼瞳光芒大盛,异能全力发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眼前男人的思维深处。
然而,预想中翻涌的思绪和意图并未出现。凪月“看”到的,是一片光滑冰冷的镜面。
镜面中倒映出的,不是眼前的男人,而是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神代樱!女人那双带着慵懒笑意的紫色眼眸,正透过镜面,幽幽地凝视着他。
“神代樱?”凪月失声喊出那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混乱,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疯狂而荒谬的噩梦。
死人复活?清道夫第一席?组织首领?还是......什么更可怕的存在?
“是我啊,月。”男人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双重质感,仿佛男声和女声在重叠,“一直都是我。”他的指尖在凪月脸颊上流连,怀念与迷恋交织。凪月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庞在视野中缓缓放大,那冰凉的、带着诡异香气的嘴唇似乎就要印上他的脸颊。
“打断一下,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少年声音骤然撕裂了宴会厅里诡异粘稠的氛围。
瞬间将凪月从混乱的泥沼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狠狠推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太宰?”凪月惊魂未定地看向宴会厅入口的阴影处。太宰治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平日里缠着的白色绷带此刻在暗处似乎也带着猩红的暗色。
他鸢色的眼瞳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阴冷盯着那个被凪月推开却依旧从容的男人。
“如果我不过来,”太宰治的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戾气,目光转向凪月,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月是打算跟他回去吗?”
“什么?”凪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混乱的思绪还没完全理清。
太宰治却没有等他回答,冰冷的视线再次锁定了眼前银发紫眸的男人,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却充满挑衅的弧度:“神代樱小姐,或者现在该称呼您为先生?这么称呼您,应该没有冒犯到您吧?”
神代樱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灿烂了些,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凪月推皱的西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如果你是想研究凪月的异能,试图找到治疗自己异能代价的方法,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比较好。”
太宰治随意透露出的信息,瞬间就撕破了原本还称得上温和的氛围。
“毕竟,你现在不仅生理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心理上恐怕也早已认同并沉溺于这具躯壳带来的力量了吧?与其奢望虚无缥缈的异能治疗,不如早点习惯你的新身份,你说是吗——神代先生。”
神代樱听着太宰治这番尖锐刻薄,却直指核心的言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他轻轻摇了摇头,依旧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太宰治,你确实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的多。”
他顿了顿,运筹帷幄的目光转向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的凪月,“但,并不完全正确。而且,你还不够了解凪月。”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太宰治心中最隐秘的情绪。他露出的眼睛骤然紧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受伤的手臂,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微微晃了一下。
是的,哪怕计划的再好,他依旧没有底牌。而他会将这些说出也无非是为了增加凪月会选择自己的筹码。
但向来从无败绩的太宰治此刻却不敢肯定了,他从未想过用诡计谋求凪月的心偏向自己,所以到了最终一刻来临时,太宰治也没有办法了。
他不敢看凪月,太宰治认为自己已经输了。
他不该来的。
没有人会选择一个喜怒不定,心思叵测的雇主。
然而就在太宰治沉默不语时,凪月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和混乱中彻底挣脱出来。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太宰治惨白的脸色和手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
“怎么又受伤了!?”
凪月几步冲到太宰治面前,声音陡然拔高,“才分开多久?你怎么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手臂怎么回事?”
太宰治被凪月劈头盖脸充满暴躁关切的质问吼得一愣。
他设想过凪月各种反应——震惊、沉默、犹豫,甚至可能责备他多管闲事,但唯独没料到,凪月第一时间关注的竟然是他身上的伤。
一股陌生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情感,瞬间冲垮了太宰治心中翻腾的阴霾。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闷闷的,罕见的带着虚弱和控诉:“路上过来的时候被高濑会的人袭击了......”
“高濑会?”凪月看着他还在渗血的胳膊,又急又怒,转身看向神代樱:“是你的计划?”
“?”神代樱没想到凪月会什么都不怀疑的直接定罪,一时间有些诧异解释道:“我可不会让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没人注意此刻的太宰治,低垂的眼眸深处无形的阴霾正在缓缓汇聚。
而听到神代樱如此正义凛然的回答,凪月有些哑然。他只能将太宰治受伤的问题归结于自身,懊恼和担忧瞬间攫住了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凪月伸出手,一把抓住太宰治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是我的问题,先带你回去治疗。”
凪月的声音低沉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认错的妥协。
这句简单的话,同样也是一个答案。
太宰治猛地抬起头,鸢色的眼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所有的算计,伪装和阴郁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毫无防备的震动。
他呆呆地看着凪月近在咫尺的侧脸,甚至忘了掩饰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
然而,这份短暂而微妙的氛围,被一声不悦的轻笑打破了。
“月。”神代樱的声音响起,语气里是主人被忽视的愠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该结束这场无聊的保镖游戏了。”
他的目光扫过凪月护着的太宰治,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杀意。
“跟我回去。”
太宰治的身体瞬间绷紧,受伤的手臂传来痛楚也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凪月感受到了太宰治身体的僵硬和那只抓着自己衣角无意识收拢的手指。
他甚至感觉彼时的太宰治已然没了无效化的异能,而他能“看到”少年此刻心中混乱的情绪和微弱的期待。
凪月不再看太宰治,转过头,看向那个自称神代樱的男人。内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神代樱。”
凪月的声音在空旷的宴会厅里显得异常清楚:“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认为我会跟你回去。我不管你现在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是神代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顿了顿,凪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都不会再和清道夫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神代樱脸上的从容凝固了。
男人的紫眸危险地眯起,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优雅的掌控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和不解:“月,你还在为以前的事情生气?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实是看中了你的异能。”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的身体,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自以为是的坦诚,“但我最后并没有那样做,不是吗?我给了你庇护,甚至默许了你离开组织!你能够脱离清道夫,同样是我授意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试图用这些引起凪月的同情,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种刻意为之的歉意和受伤,仿佛一个被辜负了善意的施恩者。
然而,回应他的,是凪月更加冰冷的嗤笑。
“呵,别搞笑了。我承认,对过去的神代樱确实有很深的印象。”凪月的目光扫过男人那张俊美却陌生的脸,“因为那个时候,确实是她帮了我。我接受那份善意,是因为当时的她在接近我时,我能看到,那份好奇和探究之下,确实没有掺杂其他肮脏的恶意。”
凪月向前踏了一步,将身后的太宰治挡得更严实了些,灰色的眼睛直视着不远处的人。
“但我可不是向往那些童话故事的蠢货。神代樱,其实真正不够了解我的是你才对。”
凪月习惯性的将手放在了太宰治的头上,揉了揉,“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垃圾,你到底对我抱有什么天真的想法啊?”
话音落下,宴会厅陷入一片死寂。
太宰治呆呆地看着凪月挺拔却透着腐朽麻木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懂了对方话语里深藏的绝望和自嘲。
或许那句自我认知并不是自嘲,而是对现实的无力反抗。凪月从未奢望过成为一个正常人,他早已习惯并接受了现实给予他的一切。
所以曾经太宰治还在将这个秘密当做一把有趣的钥匙,想着会在凪月身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其实根本不会存在,错了,一切都错了......
一股尖锐的刺痛,比手臂上的伤口更甚,瞬间席卷了太宰治全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神代樱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了。那层优雅从容的假面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狰狞面容。
“很好,很好!”神代樱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既然你执意要留在这滩污泥里,和这些虫子为伍......”
话音未落,几乎在同一时间,宴会厅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不许动!”
高濑琴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手下冲了进来,女人艳丽的脸庞上满是狠厉和决绝,显然已经孤注一掷。她手中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场中的三人。
“神代先生,港口黑手党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请您立刻跟我们......”高濑琴的厉喝声戛然而止。
因为神代樱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瞥了她一眼。
高濑琴和她身后的手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神变得空洞呆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他们手中的武器掉在了地上,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看到这一幕,凪月心中警铃大作。
“碍事。”神代樱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目光重新锁定凪月:“月,看来我们需要换个地方,好好叙叙旧了。”
“月,你要去哪?”
太宰治却在这时突然插了进来,直接打断了神代樱,完好的右手突然抓住凪月的手臂,毫无防备的凪月几乎被扯进少年怀里。
而另一边的神代樱刚发动异能,凪月还没来得及恍惚就被太宰治用无效化异能给拽了回来。
神代樱太过自信,在加上太宰治的异能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所以此刻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异能失效了,只以为是太宰治将凪月拉扯的原因。
“找死!”于是神代樱选择直接对太宰治发动异能。
谁料看着极为虚弱,神代樱从未放在眼里的少年此刻却变得尤为诡异。
太宰治缓缓抬头,完全没有被影响的眼睛里依旧清明如常,但唯一特别的是,少年看着神代樱突然笑了。
“不知道再死一次,神代先生会不会变回去呢?”
太宰治的声音格外轻快,竟满是天真与好奇。
然而,砰的一声。
子弹击穿身体,神代樱不敢置信的僵硬的垂下头,看着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瞬间晕染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