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监控 ...
-
书房里，封术神情复杂地看着屏幕前正抱臂看戏的陆辛，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你叫我上来看，是为了看小李骗人？”
“啧，怎么算骗人呢？小李说的哪句不是真话？”陆辛靠着椅背，拇指在食指关节处有节奏地摩擦着，眼神却一刻未离开屏幕上的身影。
封术一手撑着拐杖，语气里透出一丝焦躁：“我们现在是不是该——重点聊聊王明的事了？”
重点两个字被他咬的紧紧地。
陆辛抬了抬眉梢，明显对他打断自己看好戏的行为不太满意。
----他太久没遇到过这么呆的人了。
呆到他连着观察了十天，没看厌；
呆到他心里那点许久未发作过的恶趣味，被生生撩拨了出来。
他其实很想知道，等和周真相大白后，会是伤心？愤怒？还是倔强反抗？
他不确定。但他很想看。
封术仍在身边絮絮叨叨，陆辛终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封管家，你到底还看不看？你说他有问题，我十天没合眼盯着他看，结果就看出来一个呆头鹅。”
封术....
这是讽刺吧？
他又没发誓永远不会出错！
还有，不是你说饶院长绝对会把好关的吗？
是你自己安全感不足才天天喜欢盯着人看吧？
他腹诽归腹诽，最后还是举手投降，做了个闭嘴手势，一瘸一拐地蹦上陆辛早就给他备好的椅子，勉强坐下。
刚一落座，他眼神微凝。
再看看陆辛，眼神一下变得微妙起来，就像在看什么绝世偷窥狂。
“你什么时候把屏幕换成超高清自动追踪仪了？！”他拐杖握得咯吱作响。
这死小孩！
陆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况且陆家的传统向来邪性——就连管家也有KPI考核！
要不然为什么叫管家，就是为了管着不要败家！
这种配置，肯定刷爆了本月预算！
封术看着陆辛，脸上的鱼尾纹都绷紧了：奖金要没了！
“好啦好啦，放你一周假，怎么样？”陆辛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眼里亮晶晶的。
封术：.....
好像也不亏。
屏幕里，和周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被变相霸凌了。
...原来这不正常吗？
在现代，他学习厨艺的时候，越是那些被委以重任的学生，往往越是被老师偏爱的。
也越容易在老师的关怀下得到更多的机会和资源。
所以他从未多想。
对他没有太大影响的事，为什么要去纠结他人的态度？
小李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明白过来，紧绷的肩膀也放松的垂下了，整个人又套路的安慰了和周几句，心情愉悦的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和周眉头紧皱，原本一双时时刻刻带着笑的眉眼也轻轻粗起。
他不算很厚的红润双唇紧紧抿着，嘴边容易被忽视的小梨涡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原本应该看好戏的陆辛，此时此刻也跟着屏幕里的人一同皱起了眉。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和周，他并不是很开心。
没有崩溃，没有质问，只有沉默和思考。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安。
正在陆辛想要再抓一个人过去跟和周好好分析分析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动了。
只见和周抬起手指，在屏幕上来回点击，随即又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原本灰蒙蒙的和周，像是雨过天晴后的彩虹，重新焕发出平和与愉悦。
陆辛转头，正欲说些什么，封术飞快打断：“我不干。”
相处近十年的主仆二人，早已对彼此熟悉至极。
陆辛只是看着他。
封术....
封术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人家的隐私你知道吗？”
陆辛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淡淡开口：“不是签了协议么？”
封术：所以是不是特殊情况你定的呗？
封术看着陆辛坚持的模样，无奈叹气，还是答应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已经是陆辛在竭力控制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陆辛的控制欲就开始疯涨。
原本只是装饰用的监控设备，从一个，到现在的三十多个。
这次陆辛更是瞒着他更换了可追踪的监控。
现在更是要查和周的通话信息。
封术的脸色逐渐暗沉下去。这样对陆辛十分不利，严重点说是雪上加霜。
他犹豫片刻，终究拨出那个号码：“夫人……对，是我。少爷这次……更严重了。”
----
二十分钟后，陆辛的光脑通讯开始震动，伴随着一串专属铃声——是他为宿娅设置的。
他瞥了一眼，轻哼了一声：“告状还挺快。”
他接起通话，对面传来温温柔柔的女声：“固固呀，这两天怎么没给妈妈打电话呢？”
陆辛嘴角微翘，眼神里多了点笑意，语气却带着点小抱怨：“你们一有时间就要去旅行，只剩我和二哥两人守在家里，妈妈要是想我了，要不多回家陪陪我？”
果然，下一秒，传来一个成熟男性不咸不淡的声音：“臭小子，都这么大，还粘着我老婆。”
宿娅凑了过来，声音柔柔地：“固固呀，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
陆辛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轻轻笑了笑：“哪有什么想不通，就是有点无聊。”
宿娅那头沉默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你小时候可从来不闲得住。最喜欢指挥你大哥穿衣服，他不听你就自己哭，结果还被他追着打。”
陆辛“啧”了一声，不太想提那段小时候被陆潜追着打的记忆。
宿娅仍旧柔声道：“固固啊，人可以聪明，也可以掌控，但有时候，控制太多，会伤人，也会伤到自己。”
陆辛靠回椅背，眼神微敛。
“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却认真，“他反应慢半拍，像是活在别人的节奏里……但你又觉得，他其实从没被节奏牵着走。”
“我看不透他。”
宿娅那边没有立刻回答。
通话挂断时，她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她转头看向沙发上正悠哉翻电脑的陆怀瑾，眼中怒火腾腾：“都是跟你学的！老二是这样，现在老四也这样！”
说完，她抬手提起裙摆，一脚就踹了过去。
陆怀瑾一愣，没闪，被踹了个正着。
她又要再踢，陆怀瑾眼疾手快，握住她脚踝，顺势将她整个人按在沙发上。
红色裙摆飞扬，缠绕在他手腕的袖扣上，像一朵被驯服的怒花。
陆怀瑾将脸埋进她的肩颈间，嗓音低哑带着点委屈：“不能我们儿子有什么错处，都要怪在我身上。我那时候可只看你一个人，真把我踢坏了，你不心疼吗？”
“娅姐姐。”
----
挂了电话的陆辛，看着通讯器上封术传来的信息，长长吐了一口气。
手指在光脑边缘一圈圈地摩挲着，动作极轻，却迟迟没有点开那条信息。
监控画面中早已空无一人，空旷的走廊失去了唯一的鲜亮色彩。
陆辛缓缓闭上眼，太阳穴隐隐跳着痛意。
那痛不是利刃般的剧痛，而是潮水似的，一遍又一遍的拍打过来，温吞却不容躲避。
痛苦从来不是某一个瞬间的解脱，而是承载记忆的潮汐不断拍打，让活着的人反复承受它的重量。
窗边的天色悄然变化。
起初，只是金色光晕倾洒，渐渐的，光线被拉长，染上了一抹天空颜色。
原本被逼退的阴影，如同疯涨的藤蔓，爬满了整个房间。
陆辛再次睁眼时，天边已经燃起大片的云霞。
深红，暖橙，夹杂着一抹未散的蓝。
好似谁把晚霞泼进了天空，整个世界都被涂抹上来一层晕染的暖色。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
陆辛沉默半晌，还是按下了开门键。
门滑开，王大厨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帮厨学徒，像是排练多次的战队，动作整齐划一。几人合力将餐具和几个餐盘摆到桌面上，王大厨还极其热情地高声喊了一句：“少爷！您的饭好了！”
已经被喊了二十几年“少爷”的陆辛，此刻突然觉得好丢人，尤其是注意到几个帮厨都齐齐低下头的时候。
餐盘被打开，陆辛的表情顿住。
瞬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从餐盘里面弥漫出来。
盘子中，半截剖开的柠檬被当作盛器，盛着琥珀色晶莹剔透的果冻。果冻表面，如雪山盘旋般堆着一层白色固体，点缀着几片清凉的薄荷叶，看起来居然有几分高端感——如果没有那股刺鼻的气味。
王大厨嘴角快咧到耳根，笑得又谄媚又得意：“这是今日特供，‘羯之泪’！用上等山羊肉，经过三十小时炖煮，取其精华汤汁，配上月鱼鱼泥，中和羊肉的厚重，请您品尝！”
陆辛的视线悄悄移向另一盘绿色糊状物。
王大厨毫不犹豫地补上介绍：“这是豌豆泥，选用今年的嫩豌豆，搭配山药奶油打成的，口感爽滑，味道清新！”
如果和周在场，肯定会对王大厨抱以极大的遗憾和一点点怜悯。
——这道菜，已经是王大厨水平里最不灾难的了。
只是王大厨忘了一件事。
现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纯正的原始豌豆，能吃的豌豆基本全是变异品种，早就被基因改良得面目全非，其中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涩。
第一口入口时，那细腻绵密几乎能让人误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嫩滑如云”；
第二口下去，涩味就会从喉咙刮到胃底，最终直冲脑门，仿佛灵魂都被豌豆摩擦了一遍。
王大厨做菜一贯喜欢按部就班，一整本古籍菜谱，他倒背如流。
但他从未思考过，这些在食材极度匮乏时期反复增删修改的菜谱，究竟还有多少是真正能用的？
像现在这道“羯之泪”，原本叫“鱼羊鲜”，讲究的是羊肉与鱼泥的鲜味相互融合，再通过果冻与柠檬提香，形成复杂而微妙的风味层次。
他可能从没意识到——现在菜谱上的，不过是那个食材极度匮乏的时代，那些不放弃传承的厨师们，在贫瘠泥土上开出的一朵思想小花。
是寄托，是假设，是他们在“没有”的世界里对“可能”的一种热烈想象。
他们从没真的指望过能有人实践——因为根本没条件实践！
陆辛垂眸，拿起勺子，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团绿得近乎蓄意挑衅的豌豆泥，像是在凝视某种无法回避的命运。认命般地，他将勺子轻轻插了进去。
豌豆泥质地绵密，色泽浓厚，表面还泛着一层恰到好处的光泽——就像某种伪装得很用心的危险生物。
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最初的口感的确如王大厨所说：细腻，顺滑，绵柔得几乎能唤醒某种被遗忘的“清新记忆”。
然而——
第二秒，涩味如同蓄谋已久的伏兵，从舌尖发起突袭，披甲上阵，掀起一场口腔风暴。
陆辛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两下，表情却未有丝毫波澜。气息平稳，姿态如常。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勺子，转头拿起了另一只。
深深呼吸，舀了一口“羯之泪”。
一勺入喉。
膻臭的羊肉与腥咸的鱼泥在口腔中短兵相接，不死不休，谁也没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那果冻——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见证一场三方会谈：激烈、混乱，且令人胃痛。
他沉默了几秒。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他最常思考的问题之一，就是：王大厨到底是怎么在厨师协会拥有那么高地位的？
因为那个协会一共不到十个人？
他望着那团光鲜亮丽、实则杀伤力惊人的“菜”，忽然觉得有点累。
他们所期待的“颠覆”……真的有可能吗？
又是一阵沉默，他终于开口：“我看到你提交的申请——是要请假？”
王大厨挺了挺他那圆润的肚子，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骄傲：“下旬帝国那边有个食材品鉴会，我作为联邦代表之一，要一同出行。不过您放心，只是五天时间。这期间我会把我几个师弟都留在这，不会耽误您吃饭的。”
陆辛缓缓将目光移向那几个跃跃欲试、满脸写着“我来我来”的师弟，顿了一下。
“……不用了。”他语气平静，“我近期刚好也要外出一趟。”
他顿了顿，看向王大厨：“你把他们都带上，一起去吧。”
“多去交流学习。不能故步自封。”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他们都在外面，厨房里可能还能清静几天。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监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