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叙》淼小小

8、乒乓球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时，程轺照例在教室前门驻足。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乒乓球，目光落在第三排那个低头整理笔记的身影上。

　　"江沐澜，"他的声音响起，"今天中午打乒乓球吗？"

　　不远处的景硕和刑星已经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架势。

　　这个从七年级下学期延续至今的邀约，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江沐澜抬起头，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好啊。"她合上笔记本，看向程轺。

　　记忆突然闪回上个学期那个闷热的午后。考试刚结束，江沐澜独自晃到教学楼后的乒乓球台区。最角落的那个台子前，程轺、景硕和刑星正在对打，汗水把他们的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

　　"一个人怎么打啊..."她当时自言自语地颠着球，白色的小球在磨损的胶皮上弹跳，发出"嗒、嗒"的单调声响。

　　"江沐澜？"

　　程轺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球拍甩出去。他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要...要一起吗？"江沐澜记得自己当时结结巴巴地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吉吉，别欺负女生啊。"景硕擦着汗走过来，指了指她球拍上明显是超市货的胶皮。

　　就是这句话莫名激起了她的倔劲。她把矿泉水往台子边一放："谁说我不会打？"

　　刑星吹了声口哨："有骨气！"

　　那场0:3的惨败至今想来都让她耳根发热。程轺的发球像变魔术一样拐着诡异的弧线，扣杀时球在水泥台子上砸出令人心惊的响声。

　　“那个我能拜你为师吗？刚才那招好帅啊，我想学。”

　　“当然可以。”

　　……

　　"3分擂台，谁先来？"景硕把球拍往台上一磕，五月的阳光在蓝色的桌面上跳了一下。

　　刑星立刻说："我我我老规矩，输的下，赢的继续。"

　　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五个人将球台围成一圈。江沐澜攥着自己的红双喜球拍，余光瞥见沈溥安静地站在花坛台阶上，手指正无意识地转着一颗三星球。他件外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在阳光下格外分明。

　　"江沐澜对刑星！"程轺临时充当裁判，声音里带着笑意。

　　江沐澜深呼一口气，发了个最拿手的下旋球。乒乓球在台面上划出漂亮弧线，却被刑星一个夸张的扣杀直接打飞。

　　"1:0！"刑星得意地转着球拍开玩笑的说"小江同志还需努力啊。"

　　第二球江沐澜调整策略，轻轻搓了个短球。刑星果然上当，回球过高时她抓住机会——

　　"啪！"

　　一记漂亮的扣杀，球重重砸在对方台角。

　　"1:1！"程轺比她还兴奋，"这球漂亮！"

　　随后的球打得格外胶着。江沐澜感觉后背已经微微出汗，碎发黏在颈间有些发痒。就在她准备反手推挡时，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沈溥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球台。

　　手指突然不听使唤，回球直接飞出了界外。

　　"3:1，刑星胜！"程轺宣布道，"下一个谁上？"

　　沈溥无声地向前一步，球拍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刑星立刻哀嚎："完了完了，沈溥出手，我不得被零封。"

　　比赛毫无悬念。沈溥打球时像台精密的仪器，每个动作都干脆利落。他甚至连汗都没出，就用三个干净利落的球结束了刑星的擂台之旅。

　　"3:0。"沈溥的声音依然很轻，却让整个球台安静了一瞬。

　　程轺摩拳擦掌地站出来："该我了！"

　　这场对决明显精彩许多。沈溥的反手快撕和程轺的正手弧圈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江沐澜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沈溥的身影。他移动时像只敏捷的豹子，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隐约露出腰线。

　　"2:1了！吉吉加油！"刑星在旁边起哄。

　　决胜球，沈溥突然变换节奏，轻轻搓了个近网短球。程轺勉强救到，回球却成了半高球。沈溥眼神一凛，整个人像张拉满的弓——

　　"啪！"

　　乒乓球在台面上炸开一道白光，直接擦着程轺的球拍边缘飞了出去。

　　"3:1，沈溥胜。"景硕吹了声口哨，"太残暴了。"

　　轮到江沐澜上场时，她感觉掌心微微发潮。站在球台对面，沈溥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修长。他安静地等着她发球，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第一个球她发得小心翼翼，沈溥却直接来了个反手快拨。球速快得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0:1。"沈溥报分，声音平静得像在念课文。

　　第二个球她鼓起勇气抢攻，却见沈溥手腕轻轻一抖，乒乓球划出诡异的弧线，擦着边线落下。

　　"0:2。"他捡起球，指尖不经意地蹭过球台边缘。

　　最后一个球，江沐澜决定赌一把。她发了个极转的下旋球，乒乓球在台面上几乎要跳起来。沈溥似乎愣了一下，回球罕见地冒高了半寸。

　　江沐澜抓住机会，一记扣杀——

　　球重重砸在网带上，轻轻滚回自己这边。

　　"0:3。"沈溥说。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江沐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补了句："...差一点。"

　　她弯腰捡球时，感觉脸颊烫得厉害。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沈溥那句几乎听不清的鼓励。

　　江沐澜退到沈溥先前站的地方，看着他重新摆好姿势。风吹乱了他的刘海，却吹不散他眼中的专注。

　　"景硕！"刑星推着景硕上场，"给咱们报仇啊！"

　　巅峰对决一触即发。景硕的弧圈球像出膛的炮弹，在台面上砸出闷响。沈溥却像能预判轨迹般，每个回球都精准落在台角。有记扣杀景硕使出了十分力道，球速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此时的比分已经来到了2：2。

　　“决胜球！”

　　景硕突然一个后撤步，整个身体像张拉满的硬弓。乒乓球在台面上炸开一声爆响，擦着沈溥的拍边飞出界外。

　　"3:2！"刑星激动地跳起来，"景硕赢了！"

　　“我先不打，看看你们师徒对决。”景硕蛮有兴致的说。

　　"这次让你两球。"

　　"哟，口气不小。"程轺挑眉，嘴角微微上扬。

　　刑星突然从后面勾住程轺的脖子："吉吉，别到时候输给徒弟啊！"

　　五月的风裹挟着梧桐絮，在台面上打着旋儿。

　　"三分擂台，让你一球。"他说着惯常的开场白。

　　江沐澜撇撇嘴："谁要你让。"

　　球拍与乒乓球相撞的脆响在安静的校园里格外清晰。程轺接着球，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随着江沐澜的身影。她今天把头发扎得比平时高，随着击球动作轻轻晃动的马尾辫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

　　"你走神了。"江沐澜突然说。乒乓球擦着台面飞过，程轺仓促回击，球直接飞出了界外。

　　“1：0，小江加油。”

　　"再来。"他弯腰捡球，借机掩饰发烫的耳尖。

　　程轺发球，江沐澜打出一个漂亮的擦网球。

　　刑星夸张地鼓掌："2：0，漂亮！这球有景硕的水平了！"

　　沈溥也称赞的看着江沐澜。

　　“徒弟真要赢师父了！”刑星十分兴奋。

　　最后一个球她发了最拿手的侧下旋。乒乓球像一阵旋风，快准狠的落在程轺那边的台面上。

　　“3：0江沐澜胜！"

　　江沐澜握着球拍的手微微发抖，掌心被胶皮硌出深红色的印子。她看着乒乓球在程轺那边的台面上最后弹跳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滚落到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比赛开始前谁都没料到这个结果。

　　"削球？"景硕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什么时候会这手了？"

　　"这落点控制..."须星撞了下景硕的肩膀，"跟你能五五开了！"

　　江沐澜对着口型说了句"我靠！"

　　程轺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江沐澜的肩膀满是欣赏和纵容："可以啊徒弟，出师了。"

　　这种语气的微妙变化始于某个记不清具体日期的中午。也许是那天江沐澜第一次成功接下他的弧圈球，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也许是她练习时，刘海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的模样；又或许只是她每次接过他递去的矿泉水时，指尖不经意触碰的瞬间。

　　"我赢了？！"

　　江沐澜的声音像突然炸开的汽水瓶盖，在乒乓球台周围激起一阵气浪。她猛地攥紧球拍，过腰的长发随着跳跃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栗色的弧线，发梢扫过景硕惊讶的脸。

　　"真的赢了！"她又喊了一声，这次尾音都劈了叉。

　　球拍被她高举过头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轻点轻点！"程轺笑着躲开她乱挥的球拍，"我认输还不行吗？"

　　江沐澜突然转身，过长的头发啪地甩在程轺脸上。她双手撑在乒乓球台上，眼睛亮得吓人："看到没？那个变线球！那个扣杀！"她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脸颊泛着运动后的潮红，"我练了好久！"

　　刑星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小江，深藏不露。"

　　江沐澜突然冲向场边，过腰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她抓起矿泉水瓶猛灌一口，水珠顺着下巴滑落也顾不上擦，"我每天都...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树下的沈溥正静静地看着她。江沐澜举着水瓶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

　　"都...都很努力练习！"她急中生智地转了个弯，声音却明显弱了下去。

　　程轺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沐澜把水瓶往台面上一放，塑料瓶底与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转身时太急，过长的头发又扫到了程轺的球拍。

　　刑星笑的对她说："江沐澜你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才没有！"她下意识捂住耳朵，结果球拍又砸到了自己的膝盖，"哎哟！"

　　场边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江沐澜在一片混乱中偷偷抬眼，发现沈溥已经离开视线，但嘴角微扬起的若隐若现的弧度，比正午的阳光还要晃眼。

　　风突然大起来，江沐澜把散下的长发胡乱别到耳后，突然觉得这个普通午休，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就像那颗的乒乓球，在空气中划出了意想不到的轨迹。

　　余光里，沈溥正低着头，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江沐澜心底最后一丝顾虑——那个陪她加练的"神秘教练"，此刻就站在树下，假装对一切都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