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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昼夜(3) ...


  •   从海边栈道回家的路上,白宣明一直默默低着头。他们来的时候是拉着手,并肩走来,因为白宣明兴致高,一直缠着顾惟说话,还有说有笑。走的时候却也因为他心情不宁,一直没说什么。

      栈道离家里不远,只需要经过三个路口。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快速走过两个之后,白宣明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向顾惟伸出手。

      “抱歉,”他低声说,“我有点走神。”

      顾惟摇摇头,伸出手来拉住他。

      两人拉住手后,白宣明还是没有看他,垂着眼睛,看着他脚下的路面。

      “我很喜欢。”他迟疑了片刻,说道。

      “那就好。”顾惟说。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话。白宣明低着头,默默看着脚下的人行道发呆。

      以前和顾雪临一起住在如月港的时候,他非常抵触上学。每周上学的那两天,早上要顾雪临哄着才会起床出门,晚上也要他去接,无赖得很。顾雪临倒是从来没有怪过他,年轻人不怕冷,他冬天的晚上跑出校门,顾雪临也会等在那里,给他裹上围巾或者外套,把他带走。

      小白那时候很讨厌上学。讨厌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那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知识,也讨厌那些来自城市的小孩,讨厌他们那种似乎什么都知道的嘴脸。如月港自由联盟果然如顾雪临所说,什么样的人都有,他的同学也是五花八门,各具特色,什么年龄的都有,但同学之间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引力,总是崇拜敬仰其中某几个人——就是那些穿着漂亮衣服,叼着电子烟跷二郎腿坐在后面的几个青年男女。连老师也对他们很客气。顾雪临听了笑着说,他们是那些有上城亲戚的人,再不然,就是alpha。

      小白恍然大悟,说其中几个人身上确实有讨厌的味道,有一个像一种恶心的绿茶香精。顾雪临那会儿在他旁边笑,说你平时不讨厌绿茶的味道,小白恨恨地说那不一样,那个味道一点也不好闻,就像,就像以前——

      他停住了,之后和顾雪临默默走了一阵。顾雪临再开口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下城区是实力说了算,而在这里,有的时候,隐形的社会等级制度更加鲜明,更加落后。那人平静地说道。他们不遮掩自己的味道,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彰显权力。我也很讨厌这种做法。

      小白沉默走了一会儿,突然一怔,转头看他。你这么好闻,可你的味道就很淡,他说。

      那是顾雪临第一次指给他看自己手腕上的抑制贴。

      小白第一次了解压制信息素的这些措施,一时十分好奇。顾雪临任由他拿着自己的手,摆弄了好一会儿,在雪天无人的人行道上,路灯下,一直带着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会对你有伤害吗?过了一会儿小白抬头,问的却是这个。

      顾雪临一愣,顿了一下,摇摇头。他随后不顾小白的抗议,伸手揉乱了小白的头发。

      回家了,明天不用来。他笑着说。

      有很多事,是在那人走后,小白才察觉到的。

      例如,他在学校一直都不讨人喜欢,也过得很孤僻,不给任何同学老师好脸色。但一直没有人找他的事,小的时候,小白满以为是自己看起来不好惹,很有在下城区当帮派老大的模样。

      但他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每天他出门的时候,顾雪临都会在他的后颈,或者手腕上留下一点自己alpha的印记。

      就是这么一点点味道,就让同学对他敬重三分,说他是有顶A罩着的人。

      顾雪临走后,过了一段时间,他身上那人的味道散去,房间里也不再存在了。绿茶香精味的同学被推搡出来,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问他,你的顶A不要你了?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小白把人按在教室后面揍了一顿,一个alpha,因为他那种不要命的架势害怕了,最后被打得在他手底下哭爹喊娘。小白自己脸上也一片青紫,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在那之后就径自回了家,摔上门,就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给自己处理伤口。

      顾雪临要是见了他这个样子,肯定会笑他。

      就是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隐隐一戳,让他突然没办法继续了。在顾雪临走后那是他第一次崩溃,小白蜷缩在卫生间的地上,心口剧烈地疼,眼泪也在不断涌出来,怎么都停不住,一直到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霜叶蹭到他身边,温柔地舔他的手指。

      他把霜叶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我要找他。他对霜叶说。我要找到他,让他对我道歉。

      霜叶用小猫脑袋温柔地拱了拱他的下巴。

      白宣明低着头,一时因为过去的事走神。察觉到的时候,是顾惟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他一怔,抬起头来。

      前方路口,人群中有一片骚动。繁城最近在举办祭典,假面舞会盛行,路上到处都是戴了面具穿着华服的人。他们一路上也见到了几个,原本不足为奇。

      但这会儿,路当中有一位……头戴高礼帽,面戴某种瘟疫医生面具,身穿黑袍的人,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尖尖的鸟喙上,路灯橙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走路的姿势诡异地摇摆,双手也跟着双脚的节奏在颤动,像在跳一种奇特的舞蹈。因为过于怪异,收获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跳舞的人,白宣明心里涌上一种非常,非常不安的直觉。完全没有什么理由,硬要说的话,因为他小时候在下城区长大,生活在乱象当中,对危险有一种生理性的敏锐。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点,想离那人远些。顾惟拉着他的手,察觉到他不安,便顺着他的意思往路边退。

      他们之间仍隔了有二十米的距离,那瘟疫医生跳着诡异的舞蹈,转到面朝他们的方向。

      这么一来,对方突然放下手臂,站在原地,歪过头。冰冷的鸟喙跟着歪过头,像是被某种机械的诡异大鸟盯住了。

      那个瞬间,顾惟猛地把白宣明往身后一拉——与此同时,瘟疫医生的手臂下,突然出现了六个黑洞洞的枪管,子弹光束霎时倾泻出来。街上有人尖叫,霎时陷入一片混乱,白宣明眼前一阵头晕目眩,随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顾惟将他护在怀里。那个瞬间过去得很快,繁城巡逻的警察很专业,扑过去按住了瘟疫医生,而白宣明对此毫无意识,顾惟已经拉着他,从楼栋之间的窄道穿过去,无声快速地逃离现场。

      两人在黑暗的楼栋之间穿行,远离身后的混乱。白宣明仍然被他半揽在怀里,双腿发软,依靠他的支持前行。时间紧迫,顾惟一时没顾上和他说话,白宣明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的腿软并不是因为害怕。

      他低低喊了一声“顾惟”,便心跳加剧,眼前一片模糊,双腿实在支撑不住,不得不倚靠住对方。顾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因为恐惧和担忧,瞳孔微微放大了。

      白宣明抬手捂住嘴,压抑喘息,徒劳地试图阻挡信息素外泄。

      他靠在顾惟怀里,对那人低声说道:“……我发情了。”

      .

      他说的不错。

      仅是片刻功夫,顾惟就闻到了空气中omega信息素的味道。那种他如今已经日渐熟悉的气息,柠檬树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揽着白宣明的手臂下意识收紧,顾惟看着他,低声问:“怎么样?”

      白宣明摇摇头。

      他们此时在小巷的深处,还并没有脱离危险。顾惟本身是alpha,对同性别的诱导剂不是很敏感,而刚刚将白宣明置于危险中的情况又让他心底发凉,多少有点魂不守舍。这么一来,才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alpha诱导剂。

      在开枪的同时,对方还释放了针对omega的信息素诱导。

      那么这是完全冲着白宣明来的了。

      意识到这点,让他喉咙发紧。顾惟揽着对方的肩膀,低下头查看他的情况。

      白宣明靠在他怀里喘息。他似乎不想表现出这样依赖的姿势,可他此刻完全无法依靠自己站立。信息素的侵袭让他站立不住,面色潮红,他下意识地垂着眼睛,不肯和顾惟对视,全身不断地发抖,不想拉着他,却不得不拉着他的衣角,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顾惟定了定神,转过身去,伸手去搀扶他的另一只手臂。他触碰到的时候,对方做了个因发情而无法做完,但很明显是躲避拒绝的动作。

      顾惟一顿。他停了动作,没再继续向对方靠近,而是转过身,保持着单手揽着白宣明的动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家里可能不安全了。”他低声说道,“跟我走?”

      即便是这个时候,说话仍然是商量的语气。白宣明贴在他胸口,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于是顾惟揽着他,以他能跟上的动作,慢慢向街角走去。

      有人追踪了白宣明的信息,是通过什么,他暂时想不出来。白宣明是个非常靠谱的黑客,也很清楚自己一旦暴露,对他的性别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敌方恐怕是某个……在某些方面,比白宣明有更多权限的人物。

      做他们这行,在城市里有两三个落脚点是家常便饭。除了和白宣明一起住的家以外,顾惟在另外三个地方都做了临时落脚的准备,其中一个离这里不远。

      只是他平时不太往那些地方去。因为每天事情结束之后,都会十分期待回到那个被白宣明装点过的家里。

      如果敌人比白宣明权限还高,那么任何连过网的地方都不安全。信号屏蔽有可能破解,顾惟采取硬手段,直接将自己和白宣明的终端强制关机,切断网络。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

      走出去一段时间后,顾惟侧靠着墙壁,低下头,用和缓温柔的语气和白宣明说话。

      “我们接下来要通过一个居民区,才能到达落脚点,”他说道,“但是,现在还是傍晚,那里会有很多人,繁城居民有不少可能是alpha。”

      如果你的信息素持续这样外泄的话,会被发现。这话他没有直说,知道白宣明能懂。对方闻言,在他怀里停顿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

      在这样看了片刻之后,他转过头,视线上移,目光被发情氤氲得湿润朦胧,终于在发情之后第一次和顾惟对视了。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某种东西在顾惟的心脏深处狠狠地一扯。

      他们在繁城的家里相遇,从那之后,白宣明和他的相处转换了几种模式。最开始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淡,他发情时来找他那时的坚定,还有后来住在一起,暧昧模糊,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在清醒的夜里,露出某种眷恋难过的神态,这段日子下来,这些顾惟都已经非常熟悉。

      而如今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顾惟从来没见过的……

      ……茫然无助。

      似乎在这个两难处境下,完全失了分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像个身处危险的小孩子一样,将没有任何遮掩的脆弱目光投向身边的人,向他求救。

      顾惟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舌根酸涩,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抽痛。他垂下头,没多做什么,只是本能地用额头贴住了白宣明的额头,对方稍稍一怔,但没有闪躲。

      在这种情况下,顾惟努力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思考。

      相处已有两个星期,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每天都会接吻,时不时还要上床,从来没有见到过白宣明抵触和他的身体接触。不如说,晚上如果要上床,全部都是白宣明主动要,主动开始,顾惟从来没有在清醒的状况下主动引导过。

      白宣明的发情期还有一个星期,他和自己提过,也隐约说过自己做了准备之类。

      可是如今,在这种被诱导的,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发情当中,他几乎是本能地抗拒顾惟的触碰。

      即便是面对暴露的危险,神志不清醒的状况下,也无法选择主动和顾惟接触。只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在看着他,向他求救。

      他在害怕什么……?

      顾惟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神情。白宣明在这个过程中,却没有将眼睛闭上,不知怎的,一直怔怔地看着他。

      顾惟拉起他的一只手。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白宣明没说话,只是眨了下眼睛,可能意识模糊,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于是顾惟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力道柔和但卡住他的腕骨,不让他抽回。一边像安慰一样摩挲他的手背,一边低下头去,如同上古时代的某种骑士侍奉贵族的礼仪,轻轻用嘴唇触碰到他的手腕,找到了腺体所在的地方。

      接着他张开嘴,咬了下去。

      Alpha的牙齿咬开omega的腺体,注入自己的信息素。这种信息素交流不像亲吻那样舒缓彼此的发情,而是形成了另一种交融——在白宣明的身体里,实现了一个由alpha完成的临时标记。他的血管中流淌的是顶A的血液,标记的力量足够强大,一个瞬间,周围隐隐外泄,生机勃勃的柠檬树味道全部被压制了下去,臣服在alpha的信息素面前。顾惟从他手腕上抬起头的时候,可以感觉到空气里,几乎已经没了omega信息素的气息,有的全是他的信息素。仿佛发情的不是omega,是他这个alpha似的。

      在离开他的手臂之后,顾惟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暂且离开白宣明的四周,靠着墙壁,低低喘息了好一会儿。

      刚刚,一直待在omega信息素的笼罩下,已经让他十分难受,凭借对白宣明的担忧才维持住理智。可是像这样咬住他的手腕,让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直接接触他的口腔……即便是顾惟平日里一直在压制自己的信息素,对此有着十足的经验,也差点控制不住被诱导发情。

      顾惟靠着墙喘息,手心紧紧按在墙壁边凸起的石块上,带来钝痛,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白宣明刚刚那个求助的眼神不断在他面前闪现。

      他现在需要我。他对自己说。

      这个念头像一盏微弱的火光,在堪堪维持理智,和黑暗拉锯。过了十几秒——在顾惟的意识里,几乎是半个世纪——他才终于压制住了自己的生理反应,找到自控,抬起头来。

      在临时标记后,白宣明也一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他还在发情过程中,意识一直不清醒,顾惟向他走过去,想要带他继续往前走。

      在手腕被拉住的时候,白宣明抬起视线。

      对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分开。

      “……雪临?”顾惟听到他微弱,沙哑的声音问道。

      随后白宣明眨了下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仿佛以不合常理的轨迹,径直落入了顾惟心里,像火星一样烫得那里一阵抽疼,沉重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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