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35、潮汐（11）

　　傍晚时分，顾雪临把车停在了某个隐蔽之处，小白和他一起下了车。

　　荒野上堆放了很多生锈机器。机械在上层使用到半淘汰之后，会被过路的行商带到下层倒卖，用到再无可用，剩下有用的部分也都被搜刮一空之后，余下的残骸，则会随便堆在荒野上。久而久之，荒野四处堆积着生锈的金属和废弃的材料，像是某种辐射战场的遗迹。

　　这种情况下，在这里藏车变得颇为方便。顾雪临在车外还有一层迷彩，一层防探测的设备，确保万无一失。

　　小白抱着霜叶，站在一旁，看顾雪临给车子上保险措施。他回来的时候，向小白伸出手：“一直抱着她沉吧？我来抱会儿。”

　　小白还没说什么，霜叶却先反应了。她似乎有点疑惑地凑过去，闻了闻顾雪临的手指，而后飞快缩回脑袋，钻到小白怀里，拿后脑勺对着顾雪临不动了。

　　顾雪临一顿。

　　小白：“……”

　　“霜叶闹脾气，”他对顾雪临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氛围，“估计是坐车太累了，又颠簸又吵，等会儿哄哄她就好了。”

　　顾雪临却抽回了手，陷入沉默，什么都没说。

　　他一时也没动。就这样半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清，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小白。

　　小白被他看得有些不安：“……你还好吗？”

　　顾雪临过了片刻，轻轻点点头。

　　他顿了一下，伸手到身后。而后在小白吃惊的目光中，用一种十分缓慢的动作，将自己带在身上的电弧手枪拿了出来。

　　他拿着枪管，把枪托递给小白。小白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接。

　　“这里是保险栓，开枪的时候打开它就好。”顾雪临解释道，“我之前教过你。这里是消声装置，减少被人发现的风险。”

　　小白低着头，看着被递过来的手枪。

　　“你……”他不安地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顾雪临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以防万一。”

　　小白根本不想接，可是顾雪临非常坚定。他无奈之下，只得伸出手来，察觉到自己心跳剧烈，连带得手指都在发抖。

　　这让他接过手枪后，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雪临。”

　　顾雪临看着他，没说话。

　　“……”小白犹豫道，“……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顾雪临一怔。

　　停了一会儿，他还是伸出手，像往常那样，将小白揽过来，手臂环过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坚实的拥抱。霜叶被两人挤在中间，不耐烦地喵喵叫。

　　这个拥抱让小白稍微好过了一点，但不安并没有消失。顾雪临抱着他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白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不过顾雪临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拉住顾雪临的手，跟着他，向休息站走去。

　　说是休息站，其实更像是上个世纪的加油站，有住宿，也有饮食。从荒野到繁城中间的路途，有些行商经过，货车需要停下来补给，人也要休息，人来人往，就有人做起了这样的生意。

　　但像这样的旅馆，条件自然是十分简陋。小白可以远远看到休息站门口有个草棚，顾雪临走到这里，就停下了。

　　他对小白示意了一下：“那边都是路过行商住的地方，都是赶路的，也有住宿，不过估计条件不好，不太方便。总之，今晚我们还在车那边休息，但如果有需要，可以来这里找人帮忙。”

　　“有什么需要？”小白问。

　　顾雪临这次沉默了一刻。

　　“回车子那边，”他最后说，“我告诉你。”

　　两人在休息站绕了一圈之后，回到了车上。折叠椅已经收起来，地上铺着毯子，小白把霜叶扔进去，自己坐上来，忐忑不安地看着顾雪临。

　　顾雪临却没上车，在车下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小白。

　　“车子是你的生物信息驱动的。”顾雪临低声开口，却是从这里说起，“等一下如果你想离开，直接去前面发动就好。走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掉迷彩，以防被人看到。往西边再开一天，就到繁城边境了，身份转换程序我已经写在你的终端里，你找一下就可以看到，开启方式之类的都有写。万一没有成功，你就直接投降，他们顾及舆论，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会把你送回来，下次有机会，再想办法走。”

　　小白怔怔地看着他。

　　“离开什么？”他问，“你要去哪里？”

　　最坏的可能性在他心里打转。小白勉强忍住颤抖，声音却挡不住哽咽：“你要是不和我去的话，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你要是有要回去的地方，可不可以让我也一起去？我会努力不给你添麻烦的……”

　　顾雪临却一怔，抬起头：“不是因为这个。”

　　他这下，终于咬了下嘴唇，开口了。

　　“我最近在发热。”他说，“生理热，连续几天体温都很高，一直降不下来。体质却变得比以前好了很多，受的伤也痊愈得很快。而且夜深人静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五感都比平时敏锐了很多，能听到荒野上很远的声音，我们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主要也是因为这个。这种情况我在书上见过，但真正体会是第一次，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他沉默了一刻，这下抬起头来，直视小白的眼睛。

　　“我恐怕在今天明天之内，就会二次性别分化。”顾雪临说，“到那时候，我在你身边恐怕会很危险。”

　　小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就是因为这个，你把枪给我？你在想什么？你……”

　　他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变调了。

　　“你以为我会需要这个？”他质问道，“我会因为你的分化害怕你，讨厌你，以至于自己开车离开？”

　　顾雪临没说话。他的沉默就是默认，小白一时之间，简直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跳下车，强行拉住顾雪临的手腕，把他拖上车。顾雪临这时候简直相当顺从，被他拉上车，就乖乖坐在一旁。小白也跟上来之后，看着顾雪临，一边生气，一边从心里某处升起一种近乎于庆幸的感受。

　　他不是要走，小白心想。

　　这种不合时宜的矛盾感觉，简直让他无所适从。小白伸手拉过顾雪临，让他在自己身边躺下。

　　“睡吧。”他说。

　　顾雪临还想说什么，小白坚决地按着他，没让他起来。

　　“如果真的分化，到时候你叫醒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他说。

　　顾雪临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

　　小白伸出手，拉住顾雪临的手，感觉到对方也轻轻地回握了他。在他说过之后，小白这次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确实高了几度，手掌比平时要温暖。

　　他凑过去，贴在顾雪临怀里，听着对方胸腔里比平时略快的，仍然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

　　惊醒小白的是雨声。

　　听了好一会儿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他才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还是睡着了。

　　明明想过不睡的……但是在顾雪临的怀里，又放下了这两天一直担忧的事情，不由得就……

　　小白一愣，随后一个翻身，就从毯子上坐了起来。

　　顾雪临不在。

　　不在他身边，也不在车厢的角落里。车厢就这么大，小白左右看看，还不死心地绕到了驾驶座前去看，可果然都没人。

　　他心里一阵恐惧，一时愣在原地，直到小腿上感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小白低下头。

　　是霜叶，蹭到了他脚边，正在一边喵喵叫，一边弓起了脊背，虎视眈眈地盯着车窗外某个方向，爪子不安地磨着地板。

　　小白一怔。

　　过了一会儿，他把霜叶抱回她的箱子里，而后顺着霜叶的视线，慢慢地走了过去，打开车门。

　　车子停在一处废墟的后面。废墟之前大概是某种大型车辆，现在已经锈蚀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是在下方保留了一个能勉强挡雨的小空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里一片漆黑，小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慢慢向那边走过去。

　　走到一半，他意识到了一点不对。

　　虽然在下雨，而且雨不小。但荒野上平时还是很喧闹的，夜晚总有虫鸣，何况他们现在是在休息区附近，那里有人在居住，从他这个距离可以看到灯光，总该有些动静。

　　可是现在，荒野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远处的人声也仿佛被什么屏障隔了开来。小白耳中只有单调安静的雨声，在它的衬托下显得周围更加安静，死寂一般。他顿了一下，越发担心不安，绕过生锈的金属，走了过去。

　　可是绕过去后，小白一愣。

　　小空间是车头的一部分，车门还保留着。如今那里车门紧闭，把小白挡在了外面。他试着伸手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早已经锈蚀多年的车，不可能有这样的锁。显而易见，是被什么人做了手脚，小白拉不开，便站在外面，试着敲了敲车窗。

　　“雪临？”他问道。

　　半晌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顾雪临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回车上去。”那人说。

　　语气还是平时的轻柔，但似乎压抑着什么，让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沙哑。

　　小白没说话，再度试图去拉车门。不知道顾雪临动了什么手脚，车门相当顽固，不肯放他过去。

　　他双手都用上，踩住车壁，用力抵着车门向外扯。但蛮力显然没有用，只这样拉了一会儿，就听到车门“咔”一声响，把手的某处断裂了，冲击力让小白向后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这动静引起了车内的反应，顾雪临的声音急迫了一些：“回车上去！我没事，你先回去等我……”

　　我信你个鬼。小白心想。

　　他左右看了看，在地上瞄准了一根细铁钩。小白将它拾起来，再度走到车门旁，在门缝处观察了片刻。

　　既然是车，不管顾雪临动过什么手脚，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完全改造，基础肯定还是一样的。找了一会儿，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白看到了一处浅浅的缝隙。

　　他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技术，将铁钩贴在缝隙上，探进去，慢慢上下试探。过了一会儿，铁钩就碰到了一个松动的东西，小白食指按下去，用巧劲轻轻一提。

　　门被拉开的时候，小白则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一片狼籍。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针管。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从地下城随处可见的那种劣质抑制剂，到他只在书里见过的上层用的款式，全部都有，简直像是一个抑制剂展览大全。

　　在它们之后，是坐在墙边的一个黑影。小白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喊道：“雪临？”

　　没有人回答，回答的声音只有浓重的喘息声。头顶上雨声淅沥，就着朦胧的光线，小白还是隐约看清了顾雪临的脸。他向那人走去，只走了一步，对方就猛地抬起头。

　　他用右手紧紧地抓着左手臂，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压抑某种反应。看到小白的时候，他的面目笼罩在黑暗当中，小白看不到他的表情。

　　“……出去。”顾雪临说，声音越发沙哑。小白听了这个声音，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走近一步，试着伸出手，触碰到对方滚烫的脸颊。

　　顾雪临看起来想躲闪，但连这个力气都没有。小白心里难过，蹲下身来，手放下来，摸索找到顾雪临的手，拉住了他。

　　“跟我回去。”他说。

　　顾雪临摇摇头。

　　“你在车上是安全的，”他低声解释道，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一下，“那个锁连我都打不开，你不想走的话，就等今夜过去，明天早上我估计会好一点……”

　　小白问：“你是说，我自己去车上舒舒服服地睡觉，把你独自扔在外面，让你自己熬过去？”

　　顾雪临没说话，垂着视线，也没看他。小白心里难受得要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动，只好在黑暗中，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听着他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了对方一会儿。

　　然后，完全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小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这会儿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像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这个念头。

　　他伸出手去，像平时睡觉时那样，环过顾雪临的肩膀，把对方紧紧地抱住了。

　　低下头，在他脖子上找了一会儿。他这么做是因为听说腺体在脖子上，而当低下头时，小白发现，自己不用去找了。

　　在那人的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新鲜的伤口。看得出来在自己没来的时候，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跟着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小白低下头去，用嘴唇轻轻触碰了那个伤口。感觉到顾雪临皮肤温热的温度，对方在他怀里猛地一颤。

　　他再松开顾雪临的时候，氛围完全变了。对方仍然看着他，目光里却没了刚才的那些情绪……那些惶恐无助，反而变得十分专注，十分平静。

　　就是在那个瞬间，小白意识到，顾雪临肯定是分化成了alpha。

　　因为，那是一种十分，十分明显的，被猛兽盯住的感觉……

　　他这次再试着后退，顾雪临的目光跟着他。小白一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拿糖果引诱小孩的坏叔叔，一边拉着顾雪临，慢慢后退，而对方也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就这么着，小白终于是把他拉回了车上。一番操作连哄带骗，还有点美人计的意思，他自己又满意，又觉得有点好笑。

　　小白也上了车，背对着车厢锁上门。他正想转身，却感到身后一阵混乱，强烈的压迫感从那里传来。

　　一只手伸过来，完全不是平时的温柔，而是以某种十分粗暴的动作，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扔在毯子上。

　　小白大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他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一个黑影压了上来。顾雪临按在他身上，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扯开了他的领子，手向下猛地一用力。

　　小白的衣服就这样直接被扯开了，对方惊人的力量让布料毫无抵挡之力。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几分茫然和惊恐抬起头来，撞到了顾雪临的视线。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贪婪，凶猛，烧灼着不加掩饰的欲望的眼神。

　　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顾雪临的模样。

　　是一只彻底丧失了理性和文明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