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惨状以一种直观的方式铺天盖地地向她压来,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标准的答案,而当年加州高中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的话此刻在她耳边像是昨日重现。 ——“It burned. It disfigured. And it didn’t stop.” 随即宁星舟似乎又看见了太平洋边金色落日下那个慈祥的白人女老师,她终身未婚,却收养了两个非洲孤儿。她曾说宁星舟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而这位尊敬的老师站在宁星舟的记忆里、恍如在时光深处回首长叹:“Look what you’ve done, Isabella.”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白磷是被日内瓦公约禁止的武器了。 但是太晚了,火自从烧起来的那一刻,就非人力可控。 姜维的摇晃把她拉出了空洞的回忆,这个历史上胆大如斗的将军眼里只有惊恐,他几乎不敢看她:“将军,我们必须得走了,那烟雾上来了!” 他不懂什么是五氧化二磷,但烟雾难闻的味道让他本能地想要逃跑,越远越好。旋即宁星舟被姜维带着两个亲兵架着下了山顶,可她分明能感到他们扶着她的手在颤抖。
“Now I am become death,the destoryer of worlds.” 这是《奥本海默》的台词。 某一次出差的漫长跨国航班上她用飞机上小电视里的电影打发时间,无意中选了这部,她还记得电影中的爱尔兰男主演是怎么用他的蓝眼睛对着镜头说出这句话。那时她还在想二战的日军是自己挑起战争纯属咎由自取,这种台词未免也太过做作。 可现在她终于懂了,那不是什么台词、那无关立场——那是人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知道太多”之后的沉默,是知识带来的神性反噬,是文明点燃自己的那一刻。 所以当年原子弹引爆后引用《薄伽梵歌》的原子弹之父,是否也曾看过同样的大雨?
“Now I am become the death——” 诸葛亮草草披着蓑衣在大雨里飞奔着,再也不复往日的羽扇纶巾,泥点甩起弄脏了他的衣袍,头上的发冠有些歪了,七星剑悬于他的腰侧不断发出碰撞声,一如此时他焦灼至极的心情。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情的,如果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失望而不去陪她、如果他不是忙着写那该死的罪己表...... “星舟!星舟!”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但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能。
“the destoryer of worlds.” 姜维的银色米兰板甲在映着微弱的灯光,二十九岁的少年将军穿着世界上最坚硬的铠甲腰间别着斩杀过无数敌人的剑,可是无法控制的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他是陪她在山上放箭的那个人,他是亲手把她带下山的人——他早该想到的,他明明早就发现她状态不对的,如果他巡营的时候能小心一点、如果他在她的营帐前能多看几眼...... “将军!” ——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她在大雨里一遍一遍念着奥本海默说过的话,眼前闪过着火的山谷、闪过高中的化学老师、闪过电影里冲天而起的蘑菇云,这些画面交错碰撞破碎,直到最后化作一片最深的黑暗。 “Now I am become the death......” 英文句子的音节里,她没来得及念完就已经发现自己在倒下,最后听到了一片人马纷乱的叫喊。 诸葛亮最快看见那个躺在一片焦黑中的素白身影,他迅速下马冲过去把她抱起:“星舟!你怎么样了?” 怀中昏迷的女子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他却明显感到她的体温烫的惊人。 还好,至少她没自寻短见。 他的心中竟然不可理喻的闪过庆幸,天知道刚才他看见她躺在那的时候做了多么坏的预设。 远处姜维和马忠也随之前后脚赶到:“丞相,将军怎么样了?!” 马忠和宁星舟并不熟悉,汉中之前根本没见过,分板甲的时候也并没有他的份。但这一次白磷火后他立刻在他的军队里下令敢妄议宁星舟动摇军心者,严惩不贷。他不知道这火是什么来历,但他知道正是这看似恐怖的鬼火让他的士兵得以不用去跟魏军一刀一枪的拼命,让本应该守不住的街亭守住了——这就够了。 “没有受伤,就是发烧了。”诸葛亮横抱起她,转身把她放上马匹:“回营,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