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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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里有些闷热，还隐约流动着一阵阵地砖抛光剂的刺鼻气味。伊莎贝拉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领口让自己呼吸畅快些，想来这场预审快要结束了，霍特法官支起左臂托着脑袋——意味着他更倾向于右手边的被告席，倒也没那么烦躁。
她看向还在义正辞严的助理检察官爱丽丝·伍德菲尔德，面带微笑。
“……这已经构成了非法赌·博、非法经营赌·场罪的条件，甚至容纳未成年参与赌·博，影响是极恶劣的——”
伊莎贝拉立刻起身，笑意狡黠得分寸：“这只是经济不景气时期、迷惘一代大学生的消遣手段，我承认这是离经叛道、应当被教育的行为，但是正如我先前的辩述，与我当事人举办这个社交活动的目的无关——”
她抬手示意身边穿着格子衬衫、灰色连帽外套，一头杰西·艾森伯格式卷发的年轻男人：“一个年仅二十，还在为毕业论文、人群焦虑和就业率担忧的大学生，要是被关在一个不过宿舍大小、满是暴力犯罪的囚笼里等一个月后的庭审，等待他的不过是一群野蛮人的围猎，将这个年轻人吃的骨头渣子不剩！”
“你那个还在为就业率担忧的大学生，已经在经济不景气的本年度，成为年收入前 10%的人群的一员，是你们律所平均年薪的十倍呢，瓦伦缇小姐！我认为他有必要体会丛林法则的奥义才能得到真正的教训！”
“有必要上升到人身攻击吗，法官阁下？”伊莎贝拉用苦恼又无辜的眼神示意看戏的法官。
霍特法官勉强砸了咂嘴：“注意言辞，伍德菲尔德小姐。”
检察官不甘地瞪一眼让自己不堪的律师，压住火气道：“重点是高达六十万美元的收益、活动形式和未成年人的参与，法官阁下，涉及到法律对赌·博的定义及对高危群体的恶劣影响！”
“这是一个公开的社交场合，你不可能控制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哗众取宠的兄弟会男孩儿们挥霍父母的财产，或者逐一检查那些长得差不多的青少年们的身份证，否则你就要谈到一个新的问题：我当事人对活动组织的监管不力。这可不在预审的范围之内。仅为此驳回我当事人的保释许可完全是大题小做。”
眼见伍德菲尔德检察官还要争辩，霍特法官立即抬手终止了辩论。
“好了好了，我已经听得很明白。这是一个企图另辟蹊径完成一个博人眼球的毕业课题，却让实验脱离掌控并且任其滑坡的可悲大学生。”
伊莎贝拉向一旁的杰克·泰勒投去一瞥，对方很不自在地向椅子里缩了一下。
“我认为你需要得到来自文明社会的教训，孩子，不过是来自正式的、公正的审判结果，而不是非文明的淫威，因此——”
他起身敲下法槌：“允许保释，保释金为一万美元。”
“太棒了——”
杰克大松一口气，刚要用侥幸且感激的笑容拥抱拯救自己的律师，却撞上了法官威严的审视。
“——哦不是——”杰克赶紧收起胜利的喜悦，“我是说，我愿意接受公正法律的教训。”
然而伊莎贝拉不像自己的当事人那么激动，毕竟这样的胜诉经历过太多，没有多少紧绷的神经让她松弛。伊莎贝拉抱起文件与杰克例行胜利之拥，在他和分别穿着雨果博斯西服、拿着LV手包的父母团聚之时，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出法庭大门。
正如她所料，爱丽丝很快赶上她的脚步，谈起认罪协议的事情。
“一年。”
“三个月，缓期。”伊莎贝拉没有犹豫。
“得了吧，伊莎贝拉，你我都清楚，杰克·泰勒就和他证券经理人父亲一样是个商业级的老千，为了博得法官好感你还特意让他打扮成书呆子。”
“你们没有足够证据，爱丽丝。难不成你想在陪审团面前用‘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偏见性论点去污蔑一个试图用数学公式解决博弈论的书呆子？还是想让我用‘上位检察官用竞选资金给自己植发，却声称是公共形象建设费’，来反驳你对活动收益用于校内咖啡机和避孕套机的修缮的公益性的置疑？”
眼前义愤的年轻检察官咬着下唇和她瞪视，但定居美国六年来，伊莎贝拉认为自己降低了很多标准，例如厚底的披萨，水果的披萨，夹生的意面，油腻的炸鸡，千篇一律的汉堡——
先把吃的放一边。不够湿润温暖的海滩，拥挤的交通，漫长的牙医预约，人文气息的残缺，还有道德——道德快要成为金钱的底线，当你没钱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谈为你辩护是否道德吧。
但是认罪协议，这是她不会妥协的标准。
显然爱丽丝的标准还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她只能败阵而去：“行吧，希望你的当事人以后不会用数学公式解决股民和借贷人。”
伊莎贝拉耸耸肩，爱丽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奔赴她的下一个案子了。
番茄沙司烙通心粉，这是清净下来后的第一想法。法院一个街区外有家意大利餐馆是她经常光顾的工作餐厅，虽然评不上布鲁克林区的前十，胜在环境优雅整洁，顾客都是附近写字楼或政府部门的白领和公务人员，能让她安静惬意地吃个午饭，为下午可能的庭审休养精神。
“贝拉！”
沉浸于饥肠的伊莎贝拉被叫醒，从一扇紧闭的法庭大门内钻出一个金发女子。
“珍妮丝，在忙什么案子？”
长相颇有布兰妮味道的珍妮丝摆摆手机：“丹尼尔和他的化妆品大亨，被告给代购渠道提供次品货源，大量买家出现过皮肤过敏问题。”
“可怜的丹尼尔。通常来说集体诉讼案是最棘手的。”伊莎贝拉叹气道，默默将该品牌拉入黑名单，“最坏的结果？”
“四十名起诉人，一共赔偿三千万。”珍妮丝说道，“虽然样本不算大，也有十一个是自身皮肤不适应某些原料，不过这会对方的律师也在下功夫联系更多买家。”
“三千万还拿不下化妆品大亨在比弗利山庄的一座度假豪宅。”伊莎贝拉笑道，“一起吃午饭吗？”
“不了，卡洛琳还需要我去调查医疗事故案的证人，顺便让我告诉你，庭审结束后回律所，她找你有事。”
“我以为她中午要和华尔街的客户吃饭。”伊莎贝尔不快地想到自己的通心粉计划泡汤了。
“看来有比华尔街更紧急的情况出现了。”珍妮丝朝她眨眨眼，敏捷地钻出法院的人潮之外了。
伊莎贝拉能想到比金融危机更严重的情况，只有硅谷的大客户要跳槽，或者上城区的公子哥在荒淫的派对上闹出了人命，或者市政府哪位高官被弹劾，亦或是出现第二个爱德华·斯诺登。不过回想这些天的头条新闻，能影响到律所事务的只有这次让卡洛琳屈尊参与饭局的金氏集团面临跨国欺诈的指控的事件，自从金氏集团的律师团队在第一次听证会败北之后，全纽约、乃至整个美国东部的顶级律所都向大财阀抛出橄榄枝。作为为数不多熬过金融危机，并且爬上纽约前十的芬尼迪·博格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卡洛琳必然像非洲大草原蹲伏已久的母狮，亟待对猎物致命的扑击。
怀着不安却好奇的心情，伊莎贝拉赶回了依旧繁忙的律所。布鲁克林区豪森大厦的18、19层均为F&B所有，整体以银框缀边的黑胡桃木装修，冷静而优雅，彰显这家律所合伙人的志趣。但与装修风格相反，那些堆满文件的工位后、步履匆匆的男女中，多是一份沙拉或者半块三明治就能支撑起的行军般的工作节奏，伊莎贝拉自然明白自己的饥饿不值一提。
走向走廊的转角时伊莎贝拉深深吸了口气，忍冬味儿的空气清新剂混杂着律所里各式各样的香水味钻进鼻子里。
刚过转角，透过几步开外的落地玻璃上半开的百叶，伊莎贝拉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卡洛琳的办公桌前，但显然不是她在网络照片上看到的金氏集团CEO的金色头发和壮硕的身材。
她敲敲门，走进卡洛琳的办公室。那个黑色头发、背影修长的男人侧身瞥了她一眼。
“珍妮丝说你找我？”
办公桌后的中年女人齐脖红发精心地盘向脑后，珍珠耳钉巧妙点缀，搭配她银灰色的修身西装裙，除了《穿普拉达的女王》的米兰达，卡洛琳·芬尼迪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事业女性代言人。
卡洛琳朝她点点头：“是的，这是我们的新客户，云雀恭弥先生，风纪财团的总裁。”
“这是伊莎贝拉·瓦伦缇，在与您类似的案件上经验丰富，也是我们律所胜率前五的优秀律师。”
伊莎贝拉熟练地露出略带惊喜又谦逊得当的正式微笑，和拥有年轻亚洲面孔的云雀先生握手，绝妙地掩盖了对这个未曾听闻的财团一头雾水的事实。
这人不好相处。伊莎贝拉面对他同样将冷淡和基本社会礼仪拿捏得当的姿态，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我想我还没弄明白什么状况。”伊莎贝拉维持微笑，疑惑地在新客户和卡洛琳的脸上扫视了一圈，试图暗示她为何没有去参加金氏集团饭局的疑问。
“事实上，与最近的金氏集团的跨国诈骗案有关。云雀先生认为可能会在下一次听证会中牵连到风纪财团。”
“风纪财团也参与其中了吗——我是说——您是以什么身份被牵连？证人？受益方？”
“我和查理·金在投资上有合作。”云雀恭弥的语气和他的外表一样冰凉，“包括在A国投建自动化农作物基地以及技术型企业，但是在A国发行欺诈性债券的行为，我一无所知。”
老天爷！伊莎贝拉在心底惊呼，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像唐纳德·□□一样用谈起老友的口气直呼富可敌国的投资者的名字，不是金氏集团总裁，也不是金先生，而是查理·金！
这更让她有所顾忌。
“我明白了，您担心被传唤作证，或者被金氏下套两败俱伤。”
云雀恭弥这回真正看向了她，不置可否。
“但我以为你……”伊莎贝拉转向卡洛琳，点到为止。
“你可以直说。”卡洛琳走向一旁的酒柜，拿出一瓶上好的香槟和几只高脚杯，“一小时前，也就是云雀先生莅临的同时，金氏集团已经通知我确定了其他的律所，所以没有利益冲突。”
“噢，这真的太糟糕了。”伊莎贝拉知道这种高傲的行为一定激怒了卡洛琳，“他们找的谁？”
“罗克韦尔。”卡洛琳冷冰冰地倒上三杯酒。
好吧，不意外，罗克韦尔律所是老对头了。与被狮口夺食的真母狮不同，人类的竞争是与自尊和复仇息息相关的。
“敬受背叛的人们。”卡洛琳将酒杯递给二人，举杯邀饮。
伊莎贝拉注意到云雀恭弥只是用嘴唇沾了一下液体。真是个怪人，她边喝边想，卡洛琳在品酒上的造诣还是很高的。
“我会亲自为您辩护，云雀先生，为您的利益全力以赴。”
云雀恭弥放下几乎一口未动的酒：“我从未怀疑，芬尼迪女士，你的愤怒也是我信任的来源。”
说完他朝卡洛琳颔首致意，目光浅浅扫过一旁的伊莎贝拉，转身离开，简直像一阵风去影无踪。
“你就这样和美国金融巨鳄之一结下梁子。”伊莎贝拉还望着云雀恭弥消失的方向感叹，“难道你之前有听说过风纪财团吗？”
“没有。”卡洛琳干脆地回答，“但我让珍妮丝查过。你记得去年报道研究出反物质射线，让几家科技巨头股价暴跌的技术公司吗？”
伊莎贝拉睁大眼睛。
“没错，风纪财团是他们的第一大股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