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与眸》笔落流光

202、第 202 章

　　暮色在西郊马场缓缓沉降。

　　橡树林浸染在琥珀色的余晖里，风过时簌簌翻动，像无数细碎的铜箔，远处的山峦在暮霭中呈现出靛青的轮廓，天际线被夕阳烧成橘红，草场上的苜蓿已经结籽，偶尔有蚂蚱从马蹄旁惊起，振翅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风突然转向，送来一阵松脂的苦香，混合着远处野蔷薇最后的晚凋，八月的夜，燥热未散，凉意已生，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陆璟珩策马穿过最后一片草场，纯黑的阿拉伯马在夕阳下皮毛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松开缰绳，任由马儿小跑着进入林间小道，马蹄踏过松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三只乌鸦突然从树冠惊起，陆璟珩勒住缰绳的瞬间，第一支麻醉镖擦着他耳际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黑马人立而起，他单手控缰，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却发现今日为骑马特意没带配枪。

　　他暗骂一声，该死。

　　树影里突然窜出十几道黑影，为首的壮汉甩出套马索，精准缠住马腿，陆璟珩在坐骑倾倒前滚鞍落地，后背着地的瞬间已拔出马靴里的猎刀，第二支麻醉镖扎进他左肩时，刀光已划开最近袭击者的咽喉。

　　三百米外的林间小路上，四名保镖正被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领头保镖的耳机里传来电流杂音，他反手拧断一个袭击者的手腕，远处传来黑马凄厉的嘶鸣，但更多伪装成游客的袭击者正从马场各个方向包抄而来。

　　陆璟珩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单膝跪地，猎刀深深插入泥土维持平衡，第三个袭击者捂着被踢后退了几步，但第四个已经举起电击棒，电流贯穿身体的刹那，他看见树梢间最后一线夕阳。

　　当保镖终于突破重围赶到时，只找到倒地抽搐的黑马，松软的泥地上，拖拽的痕迹延伸向灌木深处。

　　西郊森林深处的管理员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悬崖边缘，破旧的木屋外墙爬满枯藤。

　　陆璟珩被粗暴地拖进屋内，月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双手被特种尼龙绳捆在身后，指尖仍在细微地抽搐，麻醉剂的药效正在消退。

　　屋角穿迷彩服的男人正用□□削着苹果，果皮螺旋状垂落。

　　陆璟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把守者立刻端起冲锋枪，但只看见一只夜枭掠过树梢。

　　西郊森林深处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贺宇站在管理员小屋外，月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惨白，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都安排妥当了？"

　　郑向立刻躬身："贺少放心，方圆五公里都清了场。"他指向东南方向的洼地，"坑挖好了，两米深，撒了石灰。"

　　贺宇眯眼望向那片黑黢黢的土坑，坑边堆着的新鲜泥土还散发着腥气，几只乌鸦落在附近的枯树上，血红的眼睛盯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楚家的保镖呢？"

　　"按您的吩咐，在七号公路弄了场车祸。"

　　树梢突然掠过一阵劲风，贺宇摸出镀金的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他眼底的癫狂："等楚沨渃进来看见她的陆少爷..."火舌舔过指尖，他竟浑然不觉痛，"就把他们一起送进坑里。"

　　"记住，"他最后看了眼表盘上的倒计时，"我要他们面对面躺着。"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这样到了下面...也能看着对方断气。"

　　他望着远处被捆在椅子上的陆璟珩，心里竟涌起几分自得的慈悲，瞧瞧，他贺宇多仁慈，临了还给这对苦命鸳鸯留了个合葬的体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刚收到的加密邮件，R国码头传来的集装箱开箱视频正在自动播放，那些贴着精密仪器标签的箱子里，全是贺家这些年精心准备的礼物，海关印章在月光下泛着油墨的光泽，简直像是老天爷亲手给盖的通行证。

　　"贺少，刚收到消息。"郑向小跑过来，"盛耀的股价已经跌停了，董事会那边..."

　　贺宇抬手打断，枪管轻轻点了点太阳穴："老爷子这招妙啊，用陆家的船运咱们的货，让楚家的钱给咱们铺路，你说这算不算...借尸还魂？"

　　树丛里传来窸窣响动，埋伏的狙击手正在调整瞄准镜。

　　远他突然觉得今晚的星空格外璀璨，连老天爷都站在贺家这边，这出戏要是不唱个满堂彩，都对不起这精心布置的天时地利。

　　楚沨渃的黑色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她的手指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冷静地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跟踪者后，才稍稍放缓车速。

　　中控屏幕亮起，顾衍的名字跳了出来。

　　她按下接听键。

　　“沨渃。”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不疾不徐。

　　“盛耀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能源电池的事故，是人为的。”

　　楚沨渃的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的山路，但眼底的冷意稍稍融化。

　　“我知道，贺家这是动手了。”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顾衍低低的笑声，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判断。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只要她开口，他就能为她铺平一切障碍。

　　“暂时不用。”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谢谢。”

　　电话那头，顾衍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还需要跟我说谢谢吗。”

　　楚沨渃的唇角轻轻扬起，眼底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联系你。”

　　“嗯？能说是什么事吗？”

　　顾衍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盛耀出事楚沨渃肯定要先查清楚事情，他查到了一些，如果楚沨渃有需要他能立刻给她送过去，私心是，好久没到她了。

　　楚沨渃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短暂地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陆璟珩被绑架了。”

　　电话那头骤然一静。

　　果然，下一秒，顾衍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你在哪？”

　　楚沨渃微微一怔，随即唇角轻轻扬起。

　　这是第一次，顾衍在她面前展现出这样霸道的一面。

　　“我自己能解决。”她淡淡道。

　　“楚沨渃。”顾衍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怒意和担忧，“告诉我位置。”

　　她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顾审判长，你这是在担心我？”

　　电话那头，顾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情绪。

　　“别让我派人追踪你的手机信号。”

　　楚沨渃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不会有事。”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放心。”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内再次归于寂静。

　　楚沨渃看着眼前的大山，月朗星稀，山脊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清晰，仿佛巨兽嶙峋的背脊，油门踩到底，朝着大山森林疾驰而去。

　　她不需要顾衍插手这件事。

　　但……他的关心，她记下了。

　　顾衍的办公室内。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紧，他舌头狠狠的舔了舔他的犬齿，向来沉稳的人呼吸竟有些紊乱，楚沨渃那句轻描淡写的，我自己能解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穿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破防了。

　　顾衍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是一片冷冽的怒意，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失控。

　　“好，很好，好的很。”他喃喃自语。

　　下一秒，他直接拨通了助理李威的电话。

　　“审判长？”李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立刻查楚沨渃现在的位置。”

　　电话那头的李威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我马上...”

　　“还有。”顾衍打断他，“调一队人，随时待命。”

　　挂断电话后，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顾衍，堂堂中立派联盟审判长，向来运筹帷幄冷静自持，什么时候被人一句话就激得方寸大乱？

　　可偏偏，那个人是楚沨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胸腔里那颗心脏仍旧跳得厉害，像是在提醒他，他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林奇刚挂断阿杰的电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立刻集结人手，准备去西郊森林。”

　　卫进猛地抬头，手中的平板差点掉在地上：“西郊？那不是小姐刚才去的地方吗？”

　　“陆总被绑架了。”

　　指挥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卫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林子，让楚小姐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何雅也快步走过来，眉头紧锁脸：“对方敢绑陆总，肯定不是善茬，小姐一个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林奇低头沉默，脑海中闪过这几个月楚沨渃的样子，她总是穿着高定西装，优雅从容地出现在董事会，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奇知道，那些不过都是她的伪装。

　　自从许诺死后，楚沨渃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表面平静，内里却早已濒临崩溃，她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否则……

　　林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

　　“让她去吧，她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

　　卫进和何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担忧。

　　林奇没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向电梯，冷声下令：“所有人，十分钟后出发。”

　　他怕楚沨渃憋出问题，但他更怕……她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