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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

  •   雪,不知疲倦地飘落,将久洲拢进一片寂寥的素白里。

      楚沨渃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但她纤细的脊背还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门开了,陆璟珩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流踏入,黑色大衣肩头落满未化的雪粒。

      “来了。”她没有回头。

      “嗯。”他低沉应道,脱下大衣的动作依旧是惯有的从容,只是肩线比记忆中更显锐利,无声昭示着他的消瘦。

      楚沨渃终于缓缓转过头,他眉梢鬓角沾染着风雪的寒意,发梢微湿,显然是匆忙赶至,那双望向她的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平静。

      他瘦了,是为着心中的重负,彻夜煎熬吗?

      “下雪了。”他的目光掠过她肩头,望向窗外纷扬的雪花。

      “是啊,这雪……来得如此急骤,让人措手不及。”

      窗外的雪愈发急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有猜疑,”他的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一下,那吞咽的动作像是艰难咽下某种苦涩,“只是……一直在逃避,没有去戳破。”

      楚沨渃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原来我们都在掩耳盗铃,用这偷来的时光粉饰太平。

      “直到前几天,我回去之后……才真正确认。”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沨渃,我对你,从不存欺骗之心。”

      “我知道。”她的回答同样轻。

      雪落无声,一个冬天的冰冷横亘其间,然而,某种残酷的坦诚却又让他们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洞悉对方的挣扎与无奈。

      楚沨渃的嘴角忽然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薄得像冰,未及眼底便已凝固消散。

      “至于霍辰煜……”提及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骤然哽住,胸膛起伏一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我大伯坚称他确实不知情……”陆璟珩的脸上浮现出深刻的嘲弄,不知是对人还是对己,“不过是…上面那位……”

      她明白的,他所处的旋涡中心,每一个决定都如履薄冰,,他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的挣扎,他的无奈,他心中的撕扯,她不须问,也了然于心。

      陆璟珩猛地抬起头,眼里的血丝在窗外雪光映衬下如蛛网密布:“抱歉,沨渃我……我……”

      就在他无以为继的瞬间,楚沨渃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攥的拳头上。

      “不必说,你不必再说什么,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她的目光描摹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那些他刻意延长避开她视线的沉默时刻,那双盛满爱意又猝不及防闪过惊惶与痛楚的眸子,那一次次拥抱时,他手臂收束得几欲将她揉碎入骨的力量……他不是在拥抱,是在告别,是在绝望地攥紧流沙。

      她并非迟钝,她只是选择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像一个拙劣的演员,在剧本早已终结的舞台上,固执地演着一切如旧,在这条通往悬崖的路上,她配合着,粉饰着,用笑容缝补每一个裂开的缝隙。

      不过是一场自我麻痹的幻梦。

      谁让她如此爱他呢?

      爱得……满心不舍。

      不舍那包裹她的宽阔手掌里令人安心的暖意,不舍他俯身亲吻时,低垂眼帘在眼下投下的那两弯温柔的阴影,不舍他每次呼唤沨渃时,那刻意放缓的尾音里,近乎虔诚的缱绻。

      茶冷了,人该走了,这场注定落寞的戏码,也该在风雪中黯然谢幕。

      窗外,雪势依然酣畅。

      “璟珩,”她忽然开口,“我们今天……去看之前约好的那场电影吧。”

      陆璟珩猛地转头看她,眼里的微光剧烈晃动,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所有汹涌的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最终都被强行吞咽回腹中。

      “……好。”

      他伸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熟稔地要去握住她的手。

      “走吧。”她却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陆璟珩定在原地,目光紧锁着她走向门口的纤细背影,他心脏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快步追上,为她披上厚厚的羊毛围巾。

      还能这样并肩同行多久?就让这贪心…再延续一程风雪吧。

      街道上的积雪在脚下发出沉钝的 咯吱,咯吱的 声响,他们并肩行走,漫天的雪花恣意飞舞,模糊了前方的路,也模糊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沉重如山无法逾越的家族与立场鸿沟,这一刻,这雪夜的小径上,他们只是楚沨渃和陆璟珩,仅仅是两个奢望能完整看完一场电影的……普通爱人。

      雪夜阒寂,唯有脚下积雪被踏碎的低沉哀鸣,陆璟珩的肩头很快又积起一层新雪,他突然停下,抬手,用温热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睫毛上沾染冰凉的雪粒。

      “冷吗?”他声音低沉,呼出的白雾短暂地在两人咫尺之间缠绕,又迅速消散无形。

      楚沨渃微微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不知何时又悄然交握的手上,寒气浸润下冻得通红,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道,不肯松开哪怕半分。

      陆璟珩手臂轻轻一带,将她更紧地拢近自己身侧,他们同时想起了什么,又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让沉默延续。

      还能这样一起走多远?

      至少……走完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吧。

      “走吧。”

      这一次,是楚沨渃主动伸出手,纤细的手指缓缓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扣,严丝合缝,不留一丝寒冷的缝隙,雪地上,两道并行的脚印深深嵌入雪层,却又被不断飘落的雪花迅速覆盖。

      雪势非但未减,反而愈发疯狂。楚沨渃站在电影院暖黄色光晕笼罩的台阶上,呼出的白气刚涌出唇畔,便被刺骨的寒风瞬间撕碎卷走,银幕上流转过的斑斓光影还在视网膜上残留着最后的虚影,她却全然记不清刚才的两个小时里,究竟上演了怎样的悲欢离合。

      雪……更大了。

      陆璟珩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手里还揣着那份没吃完的爆米花,甜腻的奶油焦糖味钻入鼻腔,瞬间勾起回忆,昏暗影厅里,荧幕明明灭灭的光投在她安静专注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垂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恰恰是他无法窥探心事的屏障,遮住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

      楚沨渃终于转过身,清澈的目光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那眼神太过复杂,像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他突然记起电影里那个漫长的三分钟长镜头,站台上,男女主角泪眼朦胧地告别,近在咫尺,自始至终却未能拥抱。

      鬼使神差地,他握住她的手骤然收紧,将她更近地拉向自己,仿佛这微不足道的靠近,就能让彼此之间裂开的深渊暂时弥合一寸,哪怕仅仅是物理距离的缩减, 这一刻,他如此渴望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转瞬即逝的温热真实感。

      两人复又沉默前行,脚步在厚厚的积雪中挪移,沉重而缓慢,仿佛这条被风雪覆盖的小径,真的能无限延伸下去,没有尽头。

      最后一次了。

      记住这份熟悉的温度吧……刻进骨髓里。

      铛,铛。

      远处教堂的晚钟蓦然敲响,低沉肃穆的钟声穿透雪幕。

      “璟珩,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陆璟珩的喉结猛地一沉,他如何能忘?那生死一线,她手中的利刃冰冷决绝地抵在他的咽喉要害,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以为那一刻,就是他生命的终结。

      “记得。”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你的刀,抵在这里,”他的喉结又滚动一下,“离要我的命只差一点。”

      一股冲动驱使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用宽阔的羊绒大衣紧紧裹住她单薄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那份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熟悉的气息混杂着冷冽的风雪味道将她瞬间包围,让她眼眶不受控制地灼热发胀。

      楚沨渃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那苦涩的味道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如果……我是说如果……很久很久以后,在某个完全不同的时间点上,我们……还能再遇见彼此,时……你会怎么做?”

      陆璟珩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挤压,他太清楚,这如果之后,根本不存在答案,他们的世界早已被家族的立场和盘根错节的恩怨撕扯得支离破碎,就像这纷纷扬扬的雪片,看似同源,落地后却各自消融在无法融合的泥泞里,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并肩同行已成奢望。

      “我……”他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艰难地抑制着喉咙深处的哽咽,“我会像今天这样……牵着你的手,”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她手背上收紧,“并肩……走完我们能走的……最后一段路,无论它通向哪里。”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靠近永恒的画面。

      楚沨渃的眼泪骤然决堤,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两人紧贴的手背肌肤上,那灼人的温度烫得陆璟珩指尖猛地一颤,他几乎是绝望地收紧手指想要抓住那份温暖,却只握住了一片骤然抽离后冰冷刺骨的虚无空气,她的手,已在那泪落下的瞬间,从他掌心悄然滑走。

      “陆璟珩……”她唤出他名字的尾音带着细微的哽咽。

      “……我在。”他几乎是立刻低声回应。

      雪落无声,路灯昏黄的光晕在两人身上涂抹着一层哀伤的光影边界线。

      陆璟珩的手几乎在同时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冲动,想要触碰她冰凉泪湿的脸颊,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片苍白的肌肤时。

      楚沨渃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别……”她用力咬住颤抖的下唇,“别……别碰我……”

      陆璟珩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他多想不顾一切将她狠狠揉进怀里。

      他多想吻干她脸颊上所有苦涩的泪痕 。

      他多想……

      一滴滚烫突然砸落在他僵直的手背上,陆璟珩身体一震,愕然地低头,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泪,他仓皇地侧过头,试图隐藏这份软弱,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拼命想咽下那自胸腔深处冲上来滚烫欲沸的剧痛,却只有咸涩在口腔里弥漫。

      楚沨渃的目光凝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失控滑落的清晰的水痕。

      “……对不起……”三个字从她颤抖哽咽的唇间破碎而出,甚至不知为何要道歉,仿佛这巨大的悲哀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陆璟珩用力摇头,拒绝接受这无谓的歉意,嘴角却用力牵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凄楚,冰冷的雪花落在他不住颤抖沾湿的睫毛上,瞬间被滚烫的体温和泪水无声地融化、混合、滑落。

      “嘟!”

      远处,一声突兀的汽车鸣笛声撕裂了雪夜的死寂,雪幕彼端,两道刺目的光柱亮起,照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接她的车到了。

      楚沨渃身体猛然一颤,迅速转身。

      在她转身的刹那,陆璟珩猛地向前探身,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楚沨渃!”他终于嘶喊出声,那声音沙哑破碎得不似人声,裹挟着痛彻心扉的悲鸣和挽留。

      她背对着他,僵硬地停住,没有回头。

      刺目的车灯穿透漫天飞舞的雪帘,将他们原本融为一体被灯光拉长的身影,在雪地上骤然切割撕裂成两个孤零零背道而驰的残片,楚沨渃拉开冰冷的车门,弯腰坐进车厢的那一瞬,微微侧头,最后瞥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清晰地映出那个倔强地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的身影。

      而陆璟珩,眼睁睁看着那两点红色的车尾灯,像燃烧的余烬被巨大的黑暗吞噬,彻底消失在狂暴的风雪尽头,那象征着她彻底离开的光点消失的瞬间,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躯,他膝盖一弯,无声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雪,毫不停歇,铺天盖地。

      渐渐地,小心翼翼地覆盖了雪地上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就这样吧。

      我们都……别无选择。

      他像是终于向命运屈服,缓缓地、极其疲惫地抬起头,望向无尽飘雪黑洞洞的天空。

      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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