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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 146 章 ...

  •   暮色如墨汁倾倒,将庭院吞噬,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挣扎晕开,陆璟珩伫立在公寓楼下花园那棵树下,指间夹着的烟早已燃到尽头。

      他抬起头,目光盯着高处那扇熟悉的落地窗。

      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埋首于工作文件?还是刚刚沐浴完,带着一身馨香的水汽?昨夜那场交织着甜蜜与绝望的缠绵,每一个触碰、每一声低吟、她在他颈边温热的呼吸、发丝掠过皮肤的微痒……都像一场高烧般的幻梦,美好得让他此刻竟生出剥皮蚀骨的剧痛,令他几乎挪不动离去的脚步,只要踏上那台阶,推开那扇门,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多想冲上去,再看她一眼,再抱她一次,可他怕自己上去就走不掉了。

      西装内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盯着那母亲那两个字,任由那嗡鸣响彻,又在自动挂断后死寂无声。指节抵在冰冷的金属手机外壳上,青筋狰狞盘结,不去,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嘶吼,再等一分钟。

      手指下意识地探入胸前的口袋,触碰到绒面方盒,指尖轻轻一推盒盖,两只浑圆的珍珠静静躺在黑丝绒上,散发着朦胧细腻的温润光泽,像极了她昨夜承受他激烈爱抚时,汗湿肩头滚落的那颗晶莹汗珠。

      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不是母亲,是父亲。

      父亲:等你开饭。

      陆璟珩猛地合上丝绒盒盖,珍珠的微光被彻底掐灭在掌心的黑暗里。

      他一把拉开车门,沉重地坐进驾驶位。

      “嗡!”引擎里爆发出突兀轰鸣。

      就在这炸响的瞬间,一股酸涩感骤然涌上鼻腔,直冲眼底,眼眶瞬间灼热滚烫。

      几乎同时,一股极为熟悉、又微弱如游丝的甜香,是她惯用的那款调香水,一点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味道像极了她,表面冷静疏离,拒人千里,内里却是能让人心尖发颤、柔软温暖的甜,那甜,他曾在无数个相拥的深夜里,在她迷蒙睡去后的低语中,在她偶尔卸下防备展露的浅笑里,细细品尝,心尖像是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这些天,他像个被困孤岛、仅能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的囚徒,几乎寸步不离地追逐着楚沨渃的身影,偏执地将每一次相聚都当作末日狂欢。

      他带她攀上人迹罕至的山顶,只为捕捉第一缕破晓金光是如何映亮她琥珀色的瞳孔,他甚至像个不讲理的孩子,在她办公时硬是挤进她的书房,美其名曰陪她工作,实则是贪婪地捕捉她凝眉思索文件时,那微微颦起的眉头,那因专注而抿紧的唇角,那低垂时浓密纤长的眼睫,每一个微小的姿态都成了他拼命收集、以便在寒冬来临后反复咀嚼的珍藏。

      “陆璟珩,”她曾带着无奈的笑意望向他,眼神清澈如林间小鹿,“你最近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吗?怎么会这么…粘人?”

      后来,他那种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紧密拥抱,总是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窒息力度,他毫无征兆的深吻,也时常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狂乱,她眼底的疑虑越来越深,每当她试图开口探究他反常的情绪源头,他总是迅猛地用滚烫的唇舌堵住她的疑问,用更激烈的肢体纠缠覆盖她心头的阴霾,用皮肤摩擦的热度和沉重的喘息,去强行掩饰灵魂深处那即将天崩地裂的恐慌。

      他不敢问,不敢想,不敢触碰那个悬挂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命运铡刀。

      “贺知许……”这三个字成了一个魔咒,他拼命在心底划下界限,贺知许是贺知许,她是贺家的女儿,与他陆璟珩爱谁有何干系?他一遍遍自我催眠,与贺知许的会面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寻常交集,她背后家族的政治立场,与他珍视的爱情完全是两个维度,他竭力维持着这条脆弱的界限,以此麻痹自己,构筑最后的自欺城堡。

      陆家别墅的餐厅。

      空气有一些凝滞,陆璟珩踩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上,脚步声在空旷奢华的餐厅里被无限放大,沉重、迟滞,每一步都像踏在审判席前,走向最后的处刑台。

      主位上,陆云廷端坐如山岳。“坐。”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江心竹坐在陆云廷右侧,她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她的目光在儿子脸上逡巡,扫过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唇上紧抿出的那道白痕。“外面很冷?,你脸色不太好。”

      陆璟珩面前的骨瓷碗沿冒着温热的白汽,桌上那条清蒸鱼烹制得极其考究,雪白的鱼肉上覆盖着切得细如发丝的嫩黄姜丝,浇着浅褐色特制豉油,这是他从小最爱的那一口,厨师的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

      “姐姐他们……”

      “今天就我们三个。”她拿起玉筷,稳稳地夹起一块腹部最嫩的鱼肉,轻轻放进他碗里。“尝尝味道,特意按你最喜欢的软嫩度蒸的。”

      满桌皆是熟悉无比的家味,都是他记忆中偏爱的珍馐,他几乎是机械地小口吃着碗里的米饭,味蕾丧失功能,食不知味。

      “璟珩,”她终于开口,“和楚家那丫头,最近...处得还顺当?”

      该来的还是来了,陆璟珩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窒,随即缓慢的将手中银箸放下,搁在骨瓷描金筷架上。

      “挺好的。”

      “嗯。”江心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应和。“那丫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聪慧,干练,手腕眼界都不错,家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个巨大的转折词在她口中酝酿。

      “……不过,璟珩,我们得面对现实,婚姻二字,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关起门来,光靠着点腻歪的情意就能安稳落地的棋局,这盘棋,太大了。”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有些时候…你得明白,爱恨悲欢这种私物,比起家族这艘巨轮,渺小得不过是大象背上的一粒砂子,该舍就得舍。”

      陆璟珩置于膝上的手指猛地收拢,他盯着母亲那张依旧温婉美丽的脸,声音嘶哑、紧绷得快要断裂:“……妈,您想让我明白什么?您想说什么?直说!”

      江心竹叹息了一口气:“贺家那边,最近和我们的来往,频繁了不少。”

      陆璟珩的心猛地一沉。

      “贺知许那孩子,知书达理,进退有据,是贺家这一辈里极难得的人物,论家世、学历、能力、眼界……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与我们陆家……”她微微停顿,“实属相配。”

      陆云廷适时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大伯的意思,”陆云廷接过江心竹的话头,“是我们两家多年合作的基础已经深厚,是时候……将这份渊源,用一种更加牢不可破的方式,推向更实质性的……一步了。”

      更加牢不可破的方式?实质性的……一步?

      “贺知许?”陆璟珩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这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绷紧神经彻底断裂的瞬间,挤出一个极其讽刺的抽动,“母亲什么时候改行做媒人了。”

      “你父亲最近在谈南临省的新城区大型基建项目。”

      陆云廷端起茶盏,指腹感受着瓷杯的温度:“贺家手里,握着军方后勤部的关键装备更新采购的……一批准入批文。”

      南临省的核心基建和军方后勤装备的准入批文……

      利益交换。

      陆璟珩的脑子嗡的一声,真相如此赤裸而丑陋,带着血腥与铜臭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原来如此,贺知许的刻意接近、贺家频频的示好、父亲与大伯的那些私交甚笃……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铺路,一切都指向这场赤裸裸的政治联姻,而他陆璟珩,和他视若珍宝的感情,不过是这盘棋上一颗早已被标明了价码和用途的……联姻筹码。

      “所以呢?”陆璟珩的目光直直刺向主位上的陆云廷,他想听听,这冠冕堂皇的后面,还能有什么更无耻的注解。

      “璟珩!你已经不是襁褓里可以由着性子胡闹的小孩子了,你得认清楚现实运转的铁则,这个位置,这个姓氏背着的担子有多重?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小打小闹,取舍抉择,是责任,更是…保全。”

      “我记得,妈。”他慢慢地站起身,洁白的餐巾,无声地滑落到地上。“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更清楚,什么才是绝不能舍弃的……底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在嘶吼。

      去他妈的贺知许!去他妈的联姻!去他妈的所谓现实铁则!

      他早该想到的,从贺知许第一次以那种偶然又必然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时,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一场精心编排、步步为营的狩猎,目的只有一个,把他陆璟珩钉死在贺家的战车上,而母亲此刻看似无奈实则敲定的暗示,更是无情地宣告,家这艘巨轮,早已在他的默许与父亲、大伯的操作下,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方向,直直驶向贺家的港口。

      楚沨渃那清澈总是带着信任光芒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晃动,她甚至还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舅舅霍恒在全力竞选南联盟会长之位,而陆家在这场大选中,一直对外保持着体面的中立姿态。

      “所以…陆家早就决定了,要站在那个即将对霍恒捅刀的队列里?要成为那把染血的尖刀?”

      “这不叫捅刀!”陆云廷的声音猛然拔高,厚重的手掌砰一声狠狠拍在桌面上,“这叫选择,站队。”

      陆云廷胸膛剧烈起伏:“贺涛和霍恒为了南联盟会长的位置早就杀红了眼,势同水火,你以为陆家这条船还能左摇右摆?早就开上贺家的航线了,现在才想着调头?你想沉船?想拖着整个陆家上上下下几代人的心血陪你一起葬身鱼腹?你是陆家的人,肩膀上扛的是什么?是你一个人那点风花雪月?是千千万万陆家倚靠的门楣存亡!”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巨锤,狠狠砸在陆璟珩的耳膜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父亲的咆哮在他脑海中轰鸣。

      他是贺家一派的人,板上钉钉,无可辩驳!

      而楚沨渃呢?她是霍恒最亲近的外甥女,血管里流淌的是霍家的血。

      这个认知在他腹腔内轰然炸开,翻江倒海,胃部拧绞,一股浓烈的腥甜气从喉管深处猛烈地翻涌上来,直冲喉头。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不会放弃她。”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不会。”

      “你放肆!”陆云廷那双平日深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被忤逆的暴怒和不可思议,“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扛得住整个家族的命运?扛得住贺家赢了之后的清算?还是扛得住霍家失势后的撕咬?你自己想想清楚。”

      ”南联盟会长的选举,贺家能给的,霍家未必给不了。"他声音低哑,像在说服自己,"父亲,您教过我,筹码可以谈,但底线不能退。"

      “陆璟珩,你别太任性!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扛得住整个家族的命运吗?你之前为了那个叫文茵女人做的那些荒唐事,我们就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眼了,如今不是你能任性妄为的时候了,那楚沨渃若是知道你是贺家一派的人,你猜她会怎么想你?”

      陆璟珩猛地抬头,父亲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耳边嗡嗡作响。

      沉重的实木椅子被陆璟珩失控的力量猛地带倒。

      “陆璟珩!你站住!”陆云廷霍然站起,拍案怒喝。

      陆璟珩却只想逃离这窒息房间。

      车门发出沉闷一声巨响,陆璟珩几乎是跌坐进后座的座椅里。

      车内一片死寂,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解锁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光芒中,楚沨渃沉睡的容颜跃然眼前,晨光熹微,柔和地勾勒着她恬静的侧脸,唇角还残留着浅笑,这张照片,是他清晨离开公寓前,在她枕边偷偷拍下的,喉结剧烈滚动,强行咽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哽咽。

      “陆总,”司机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去哪儿?”

      去哪儿?

      他张了张嘴,偌大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而空旷,公寓?那里有她残留的气息,有昨夜温存的痕迹,有她可能还在等待的身影……他不敢回去,他怕自己一旦踏入那个门,就会像濒死的飞蛾扑向最后的烛火,再也无力挣脱那温暖的,陆家别墅?那个刚刚将他尊严和爱情碾碎的地方?那只会让他窒息!朋友?谁能理解这被家族巨轮碾过、又被爱情烈焰灼烧的痛楚?谁能分担这千钧重担?

      无处可去,天地之大,竟无他陆璟珩一方喘息之地。

      “……回城郊别墅。”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楚沨渃发来的一条语音信息,他的指尖悬停在那个小小的播放键上方,微微颤抖着。他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渴望那清泉般的嗓音能暂时洗刷他灵魂上的污浊与剧痛,但他不敢,他怕听到她关切的询问,怕听到任何一丝能轻易击溃他此刻摇摇欲坠的理智的温柔,他怕自己会像个懦夫一样,在语音里崩溃痛哭。

      指尖终究无力地垂下。

      车子驶上跨江大桥。

      这场他倾注了全部生命热度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站在万丈悬崖边缘的拥吻。

      脚下是深不见底名为家族与立场的深渊,每一次靠近,每一次沉沦,每一次贪恋她唇齿间的芬芳与温暖,都伴随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平衡,能凌驾于风暴之上,直到此刻,他才绝望地看清,那悬崖的边缘早已在他脚下无声地崩塌,而他和她,正无可挽回地一同坠向那冰冷早已注定的结局。

      凌晨三点十七分。

      陆璟珩独自一人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窒息感。

      “璟珩,贺家那边已经明确表态了,你大伯也认为,这是目前形势下,对陆家最有利最稳妥的选择。”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他的心脏。

      “你和贺知许的婚事……”母亲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从未想过,这把剑会落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甚至是一点退路都没有。

      而楚沨渃……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个清晰得令人心碎的身影,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深爱的男人,她交付了全部信任与未来的男人,他的家族早已是站在她舅舅霍恒对立面的敌人,她更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即将被钉在另一个女人的婚约之上。

      “沨渃……”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痛苦地收缩!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楚沨渃清晰的面容——

      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弯起,像两枚初升的新月,她生气时,眉头会轻轻蹙起,嘴角却倔强地抿着,她安静时,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收藏的古画,沉静、美好,周身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守护的柔和光晕……她是照进他冰冷世界里的唯一一束光,是他灵魂深处最珍视的宝藏,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爱人。

      可如今……

      责任,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身上背负着几代人的心血,数千员工的生计,家族在政商两界的根基与荣辱,他不能任性,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他必须扛起这如山般的重担,哪怕代价是亲手碾碎自己的心。

      爱情,像熊熊燃烧的烈焰,炙烤着他的灵魂,放弃她?这念头本身就是一种凌迟,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未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对她的渴望与眷恋,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这份爱,既纯粹又炽热。

      痛苦是连接责任与爱情的绞索,正一寸寸收紧,将他推向毁灭的深渊,一边是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家族,是生养之恩与千斤重担,一边是刻骨铭心融入骨血的爱人,是灵魂的救赎,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彻底背叛与毁灭,这种撕裂感,这种被放在命运天平两端反复炙烤的煎熬,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猛地抓起茶几上那杯威士忌,仰头狠狠灌下。

      他颓然地靠回沙发深处,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皮革,目光空洞地投向天花板,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在这死寂的凌晨,在这空旷的牢笼里,陆璟珩终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那被责任与爱情反复撕扯最终彻底断裂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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