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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下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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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晔给他发来微信,没有文字,只是一个竖起大拇指的系统自带表情。
意味不明。谢漪白不知道怎么回比较好,但他对方晔有着很厚的粉丝滤镜,做不到置之不理,于是回了两个黄豆嘿哈。
方晔很快又发来一条,是问句:怎么做到的?
:?
方晔:他们都在讨论,你是不是会下咒
娱乐圈崇尚迷信,新人改艺名、新剧开机日期、剧名是否吉利,样样都离不了香火上供,既要请高僧做法事,也要找道士算命起卦,更有甚者会在家中设神龛、养小鬼;谢漪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他熟知这种风气。
所以圈内人所言的“下咒”,绝非夸耀他魅力大,而是带有贬义的揣度,以及多重含义的质疑:就他吗,凭什么?他有何种能耐笼络住那两座别人高攀不起的靠山?
别是使了什么阴招邪术吧。
谢漪白哪里知道盛柯方才为什么要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对他大献殷勤,他又没有要求过。
于是他将问题拿去拷问盛柯:“我是不是给你下咒了?”
“什么意思?”盛柯没明白。
“他们都觉得你对我那么好,很稀奇,好像我配不上,一定是我对你采取了非常规手段。”
“他们少见多怪。”
“那你说,你怎么突然间转性了?”
盛柯觉得这问题无法回答,感情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情之所至,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怎么样。于是他说:“那不如你就告诉他们,是的,你给我和邹延下咒了,锁情咒,我们俩会倾其所有地纠缠你,直到下辈子。”
“那最惨的不是我吗!?”谢漪白代入感极强,已经在害怕真有这种咒术了。
“哪里惨了?让他们都来找你学,学费就收一人一百万好了,你还能收割一波智商税。”盛柯为帮助他敛财出谋划策道。
谢漪白:“就你鬼主意多!”
但他也觉得盛柯的话太有道理了,遂照猫画虎地回复方晔:还是被你们看出来了,这叫锁情咒,每人V我一百万,我开班教学。
方晔:当真?
:包的
谢漪白为这段充满巧思与幽默感的回复沾沾自喜,放下手机,捏着小饼干的一对前脚掌,教它在桌布上印下梅花爪印。
盛柯看他坐得无所事事,站起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去走走。”
谢漪白同样担忧再待下去,祁蓝又要来找东找西的了——不是千万粉丝托举起来的顶流吗?干吗眼红他这个因为声量不够才要委身换取资源的古偶花瓶。
他牵着狗,跟着盛柯爬上后花园的山丘,中午的阳光很烫,他们在树下找了片阴凉地,谢漪白仗着自己衣着不讲究,惬意地席地而坐;他的小狗绕着树根转来转去,嗅着新鲜的泥土、啃咬青嫩的草尖,自娱自乐。
从高处俯瞰下方的花园和庭院,衣冠齐楚、鬓影衣香的宾客们,在一张张圆桌旁或坐或立,欣赏着管弦乐团的第二轮演奏;音乐声随风飘扬,来到山头拂过他们的面庞,谢漪白神思飘摇,喃喃着问:“延哥每天那么忙,他在忙什么呢?”
盛柯挨着他坐下,说:“邹延啊,他忙着从别人兜里掏钱,忙着规划怎么花钱,忙着让钱生出更多的钱,他的世界是靠燃烧金钱来运转的。”
“可是他已经有几代人都花不完的钱了啊。”谢漪白当然明白没人会嫌钱多的道理,他一年到头疲于奔命也是为了挣钱;可邹延有那样的家世和本领,不该再像他这种一朝翻身变富的平民一样,为了钱而压榨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生活节奏。
“呵。”盛柯淡淡笑了一下,问,“你想听点真实的吗?”
在如此宁静闲暇的春日午后,谢漪白驱散了心底的浮躁,望着那种满绿植和花卉的屋顶,神情恬然道:“你要说就说。”
盛柯:“他嫉妒我。”
谢漪白头顶接连冒出问号,他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谁嫉妒谁?邹延吗?家族三代的繁华昌盛供养出的矜贵天骄,嫉妒你这个无家可归的神经病?
不过这话也有够刻薄,他只想一想,不真的说出口。
盛柯却不介意他的异样眼光,继续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证明他并不嫉妒我,他不需要和我竞争。譬如我做了导演,那他就做制片人;我们都喜欢你,但既然你更喜欢我,那他就充当话事人的角色。他不和我攀比,可我在道德资本上,却永远输给他。”
谢漪白说:“这不是事实吗?你干吗说的像他对不起你似的。”
“的确是事实,他没有对不起我。”盛柯看着他问,“但是你觉得,邹延傻吗?”
“不傻,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是啊,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一味的付出而不求回报?难道他做的全是对自己无益的事情?他做制片人,自然是因为他擅长且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他可以做得很好,并因此获得比他成为一名导演能获得的更高的威望和成就。”
“这有什么问题?术业有专攻啊,只能说明他入对了行,你们的职业规划清醒而明智。”
“嗯,然而这不代表他不想做导演,也不代表他甘心服务于比他更适合拍电影的我。”
谢漪白拧起眉道:“你说话真欠揍,你就说你是不是因为人家,才能自由自在地拍电影?明明是件于双方有益、合作共赢的好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有不满意,我也没有否认过我是因为他才能有今天,一部电影的成功,绝不是我个人的功劳。”
小饼干从树下跑来他们腿边,摆动着大耳朵甩掉一身的草屑,拖着长长的身体一屁股坐下,盛柯抚摸着它背脊上油滑的皮毛,说:“我只是向你描述我了解的邹延,纯粹是我对他的看法。”
谢漪白一面不认同他的看法,一面又很想往下听,思想挣扎后道:“你接着说。”
“邹延跟我合作,要的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成功,他也想要我对他感恩戴德。就像你说的,没有他,我何来的今日?正是因为他胸怀广阔、宽容大度,能够包容我这个没有人要的孤儿寄居在他家里,分享他父母的爱,享有和他同等的优越条件,我才能在二十岁的年纪,成为一名导演。也正是因为他后来的忍让和奉献,我才能创作出那些受到广泛认可的作品。他是高高在上的施予者,我是通过被他接纳,才能获得这一切的被收容者。他做的所有事,从来不是无偿的,你也是聪明人,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谢漪白:“付出和回报本就是相互的,这是良性关系。”
盛柯:“所以我不欠他任何东西。如果我的存在,让他感受到的只有被侵占、被掠夺,他是不会留我在这个位置上的。也许你们从外部看,是他在辅佐我,但事实恰好相反,比成为天才更伟大的事,是造就一名天才;他在对我付出的时候,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报。”
“你这么说也太薄情寡义了……我还以为你们情同手足,感情深到不分彼此呢。”谢漪白说了两句风凉话,“原来在你看来,二十多年的亲情友情什么都不是,把你养大有什么用,你只觉得别人是对你有所图,才会养育你。”
“是吗?据我所知,大部分父母养育孩子的确是有所图的。顺便说一句,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来源,就是家里那台落灰的摄像机,我拿它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我喜欢留影这个说法,世间万物都会留下它们的影子痕迹。我拍电影不是因为我有多少才华,只是因为我干不了其他的事,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我很感激邹叔叔和程阿姨,没有他们,我无法像今天这般轻松地走在这条路上。”
“叔叔阿姨把你当亲儿子待你好,你却不把他们的儿子当兄弟……你就是心眼儿坏,所以把别人都想得很坏,就像最初你加上我跟我说那些话,又把我删掉,在你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不怀好意的坏人!”
谢漪白深入一想还是很生气,说:“我要把你讲的话全部告诉延哥,让他不要再对你好了,你就是喂不熟,只想着反咬一口。”
“你很善良。”盛柯的话语中并不带有取笑之意,“不过你全告诉邹延,他暂时也不会处置我。至少在你面前,他要证明他很高尚,他不会为了争风吃醋、为了那点边角料的爱,而嫉恨仇视我,他不是那样无能的人;他在道德上永远压我一头,我必须仰视他、亏欠他,因为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他却并不责怪我、刁难我。
“他是了不起的、与众不同的,他不光有权有势,他还仁厚重情、有容人之量,这些稀缺品格,是比财富权位更难得的东西。他在向全世界证明,他不光物质宽裕,在精神上也是真正的富人,他所拥有的,必须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只有这种凌驾于所有人——尤其是我之上的优越感,才能平衡他内心的不甘。”
谢漪白:“什么不甘?”
“他不如我适合当导演的不甘,比起他,你更喜欢我的不甘。”
“我没有更喜欢你!”
盛柯不和他辩论,似乎此事毫无争议。
谢漪白又说了一遍:“我没有更喜欢你。”
他们俩各自远眺着风景,视线并未相撞,可谢漪白话一说完,心却不自觉地发慌,类似于小时候对着妈妈撒谎,明知说假话不对,偏偏不想被追究,不愿被拆穿。
“你这个自恋狂,妄想症,自闭症……谁喜欢你,他脑子肯定有问题。”谢漪白的心慌无处排解,揪着地上的杂草出气,他撕扯着脆弱的草叶,一把又一把地丢到小狗背上。
小饼干趴在草皮上合着眼打盹儿,发出细小的咕哝声,任由他装点。
盛柯捉住他的手指,阻止他对自然环境造成破坏,“没有就没有吧,不碍事。”
谢漪白一条手臂横在膝盖上,耳朵枕上去,将脸偏向看不见盛柯的一边。
然而他另一边的手还被对方攥着,大脑意识到这部分器官超出了可视范围,便放大了他的触觉与知觉,尽管他看不到,可他完全能想象得到,盛柯是如何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的指头放到嘴边,吮吻他指侧留下的那块疤痕。
十指连心,仿佛有只尖喙的小鸟在他抖动的心上啄了啄,它立刻就不再慌张了。
他的指尖沾上了青草汁,带着新嫩而苦涩的味道,盛柯的味觉不敏感,却乐于收集与他有关的每一种味道;而关于不在场的第三人的话题,也还在继续:
“邹延喜欢你,他想得到你,但他绝不勉强你,他有一万种方式让你心悦诚服地偿还他、离不开他。所以我当初对你说,你根本不用管邹延怎么想,他是接受不了你见异思迁的,他会想尽办法说服你,只有他才是最好的。
“就像除夕那天,他也在向你证明,他和那些动辄以暴力、言语羞辱相向,把性当作惩戒手段的低等雄性动物不同,就算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依然会无条件地包容你、原谅你,因为他爱你。这份爱甚至超越了自私的本能和占有欲,他在为你、为我,牺牲他自己。
“你们总说我傲慢,但我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傲慢。他认为他比谁都高级,还有比这更极致的傲慢吗?”
谢漪白还是没有转过头,声音发闷道:“你跟我说这一大堆,无非是想证明,你比他好。”
“我没有比他好,我只是比他诚实。他能做的很多事情,我做不到,但有一件事是他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那就是:对你绝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