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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得不到和已失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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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景握紧了拳头,走到贾溯面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方的墙上。贾溯不瘦,但是整个人身子一颤。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我的个人生活还轮不到您来评头论足。”
“严警官,”贾溯咬着牙,咧嘴笑着,“你这算不算刑讯逼供?”
严景抽回手,抱在胸前,目光凉凉地直射进贾溯的玻璃体。
“不管怎么说,刑讯逼供古往今来都是很有效的手段不是吗?”
“跟我们医院的那台机器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秦闲收到颜沫的消息,还配了一张图片,像是加了一层浑浊滤镜,不甚清晰。
“我隔着玻璃拍的,可能不太清楚。”
秦闲的工作说忙也忙,说闲也闲,分时候。闲的时候就比如现在,实验简单,数据也不甚复杂,能让她早早结束工作坐在椅子上思考。秦闲口上不说,心上一直自诩自己是个闲人,又是真的懒得很,外在上唯一看得出自己曾经认真努力地读过书的依据便是那副接近八百度的近视眼镜——当然她平时是不戴出去的,做实验时戴着不但能克服那股对隐形眼镜和化学药品碰面的恐惧感,还看上去显得专业了些,一举两得。
秦闲忽然想起那天和周明彻长谈的时候,聊到过他的小儿子周兴尧,现在在市局实习。小孩子年纪不大,放着家里的企业不管去混警察那个烂摊子,让周明彻心烦得很。
秦闲对此的评价是,“周叔你别担心,年轻人嘛,有理想有追求是好事儿。”
说到理想和追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秦闲觉得自己还算是有发言权的。样本还在预处理,实验室今天不能开窗户,着实憋闷得很——这曾经是这行工作带给她最大的困扰之一,在实验室里满身都是化学药品的味道。她还曾经跟颜沫“炫耀”过,“我最起码不用接触死人。”
颜沫说,“死人都死了,还能拿你怎么样。我面对死人的时候,心上的波澜还没有处死一只兔子来得大。”
秦闲常常在想,自己当年如果真的咬咬牙坚持下去,是不是现在起码就能拍出个勉强能看的小片子了?
后来又想,找演员,找摄影师,也挺贵的。
她伸手把包里的小卡片摸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闻诚。
不要钱。
罗微在第二次面对林义辞的时候,显然没有之前那么狼狈了。她细细地盘了头发,还化了点淡妆,已经全然看不出上次那股子憔悴了。
只有指甲还尖尖利利。
她出乎意料地主动,“林警官。”
林义辞点点头,伸了伸手示意她坐下来。罗微刚一坐下便开口道,“谢谢您……能麻烦问一下,贾溯什么时候能回家吗?”
这是什么时候,她竟然还惦记着那个男人。林义辞掩不住自己的疑问,“罗小姐,据我所知,贾溯对你实在是并不好,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他一脸严肃地坐在罗微对面,脸上活脱脱写着“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林警官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罗微笑着,带点儿凄苦神色,“我跟他在一块儿不是因为他多好,而是因为,不管他多坏,还是离不开他。”
林义辞觉得他似乎亲眼见证了贾溯在严景面前那通话的合理性。
“那我们换一个话题,罗小姐。”林义辞说,“聊一下你的小侄儿吧,不知道你兄长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平静了些,还在怪沈医生?”
罗微摇摇头,“跃扬今年算起来也已经有七岁了。从他出生没多久起就由沈医生负责——林警官,我不跟你瞒着什么。我嫂子那个人,‘传统’得很,她对沈医生的印象一直就差得要命,跃扬还没懂事的时候起,她就一遍一遍地告诉他,除了看病,不要跟沈医生有什么其他的接触。”
林义辞握紧了拳头。
罗微接着说,“因为严警官和沈医生的关系,他们现在也觉得严警官是一直在想办法为沈医生开脱,完全不肯相信沈医生在这场事故里也是受害者——包括贾溯,他们甚至觉得贾溯是被抓来给沈医生顶罪。我试着跟他们解释过,没有什么用。”
林义辞把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至于贾溯,别的我不敢说,谋杀这种事情我猜他做不出来,何况是对一个小孩子。我不是说他心慈手软,只是……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而已,他说没有,应该就真的是没有了。”
与此同时,贾溯在严景的目光烧得他肩膀幻痛的情况下,撇了撇嘴,漏出了一声笑。
“严警官,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我是瞧不起罗微,但我好歹是个医生,也没什么必要冲着一个孩子下手吧。这事儿顶多算我工作失误,我也愿意承担责任,但是这个罪我没法认。”
林义辞看了一眼严景发过来的微信,内容很简单,“不是他。”
“你今天既然来找我,一定也有其他的话对我说,是吗?”
罗微点点头,递给林义辞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邮箱地址和一个名字。
“与贾溯有关的一些事,她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包括他学生时代的一些朋友圈和……交际圈。这是我唯一能给你们提供的了。”
说着她起身要走。
“等等。”林义辞叫住她。
“嗯?”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林义辞清清嗓子,“你说你爱贾溯,可你为什么要用你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那么深的一道伤口呢?”
罗微所答非所问,“记得告诉他,出来之后要回家,我会做好饭的。”
她看看林义辞怔住的表情,笑道,“林警官再见。”
林义辞目送她离开,重新看了一遍手上的纸条。
“尹然。”
“冷亦琰?”秦闲站在闻诚身后,看着他在电脑上拨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笑着,斯斯文文,没有疏离感。
“怎么,你认识?”
秦闲今儿是借花献佛,又搭了佛的顺风车——她把闻诚送的那张卡片拍下来发给了正好停职赋闲在家的颜沫,姐们看了二话不说就要拉上季晴一块儿去照相,顺手把秦闲这个“送花的”也一并拖到了车上。大晌午的,秦闲坐车坐得头昏脑胀,直接放弃了午饭。
闻诚正在修照片——就是秦闲刚刚说的,冷亦琰的那一张。
“我朋友的男朋友。”秦闲说。
闻诚笑着,把刚刚那张照片保存,关掉,又打开一张,“这是你朋友?”
还没等秦闲开口,颜沫先惊道,“哟,尹然是不是长高了?”
季晴吞咽了一下,“好像是。”
“世界真小。”闻诚摊摊手,“我去年去美国拍杂志,我的这位传奇学弟不知道怎么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一定要我给他和他女朋友拍一组写真。”
“传奇?”季晴一下子好奇了。“怎么个传奇法?”
“冷亦琰,”闻诚顺手又关掉刚刚打开的照片,“我们学校二十年也就能出一个这样的学霸。他小我两届,因为学习好,长得也好,当时有名得很。”
“听说他现在生物学已经博士结业,正在赶着今年年底修完法学。”
“要不是足够厉害,我高三的班主任怎么会从他刚入学起就吹得天花乱坠呢——高三整整一年,‘冷亦琰’这个名字几乎成为了我等百万学渣的噩梦。”
颜沫跟季晴叽叽呱呱,“你说尹然知不知道……告诉她,对对,告诉她。”
“好啦,”闻诚笑嘻嘻,“你们不是来拍照?”
他站起身,微微低下头问秦闲,“不一起?”
秦闲摇头,“我不上镜,还是算了。”
颜沫伸手拖上她,“没事好看,一起来。”
秦闲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镜,妆化得也很淡,被颜沫拖到边上补妆,路过窗口的时候她看见对面马路边的公交站牌旁有情侣在接吻嬉戏。
闻诚在身后跟一位同事打了个招呼。
林义辞费尽心思言简意赅地总结出了几个问题,发到尹然的邮箱里。电脑界面上渐变的圆圈转了许久,总算是显示了发送成功。
“喂,”他接起电话,“荆市公安局……”
“警官,警官……”贾溯声音哆哆嗦嗦,“我要报案……”
“说话。”林义辞握紧了手上的电话机。
“罗微死了……”
“怎么回事?”严景一个箭步冲到贾溯面前,把他按在墙上,“我是不是就不该放你出来?”
贾溯摇摇头,“严警官,我是报案人,现在我请求你们出人去趟三院,罗微的兄嫂已经过去了,如果沈医生……”
严景捏着贾溯的肩膀生生把他拽过来,塞到林义辞手里,“看着人,小周跟我走一趟。”
颜沫刚刚拍完写真,正准备着叫秦闲和季晴一块儿请闻诚吃个饭,一个电话便支了过来——好在季晴手快,按住她,才免得把手机甩出去。
“这关沈老师什么事?”颜沫气急败坏,“小晴,我们能告他们吗?”
“你话清楚一点,”季晴接过秦闲递过来的水,递给颜沫,“发生什么事了?”
“医院的同事刚刚打电话过来,前阵子出事儿的那个小男孩儿,你们都知道,她姑姑也就是贾溯现在的女朋友,今天在家里自杀了。”
“自杀了?”
“据说从现场来看确实是自杀。好笑的是她兄嫂竟然冲到医院去,说是沈医生谋害了他们的孩子,家妹悲痛难耐才追随而去。你说好不好笑,啊?他们有什么理由一直咬着沈老师?”
季晴摇摇头,“这个时候你还是避嫌吧,能帮到你们的时候我一定帮——我保证。”
“我猜是有人刻意引导吧。”秦闲说,“或者是他们本身……对沈医生就有着一种抗拒心理?想方设法要毁了他。”
“人不会那么坏吧。”季晴这么说着,可脸上表情终究是垮了,秦闲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信了。
“小晴,你是个律师,见过的脏事儿还不算多吗?”
沈之青的办公室门口被罗微的兄嫂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堵得水泄不通,院长早打电话叮嘱他别开门,别出屋。沈之青把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坐在屋里看书。
看不进去,他就在想,自己上学的时候学习那么好,干嘛要费力不讨好地来选择当个医生呢?
他不想标榜什么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死扶伤。
每次在遇到这种烦心事的时候,他会第一个想到严景——警察和医生,这两个职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似的。他被这种无知家属缠上说谋财害命,严景也每天顶着莫须有的“毫无作为”的帽子,如果要求所有的回报都要和付出成正比的话,那实在是太难了。
沈之青想起前一天的晚上,他和严景在床上躺着,因为天气炎热,两个人扯着同一张宽大的夏凉被。严景眼睛泛着光的,在夜里像是一盏暗色的灯。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说,“你每天都在救我。”
沈之青觉得有些好笑,把人往怀里松松揽了一把,“怎么讲?”
“药物、时间,能治愈的东西毕竟有限。”严景眨着眼睛,像一个哲学家,“但是跟你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所有不好的事就像都近不了我的身一样,不骗你。”
“我是医生。”沈之青说,“你是我治过最久的病人。”
严景默不作声地把嘴唇贴到沈之青颈侧,“不出院了。”
“给我让开,警察!”
严景只带了周兴尧一个人,直愣愣对上罗微兄嫂恶狠狠的眼神。
“你让他把门开开!”女人的嗓音尖锐得很,“他是潜藏的杀人凶手!”
“这我暂时管不了,”严景说,“亲妹妹发生意外,你们没有任何悲伤,却在这儿咬着一个医生不放——已经严重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办公,我来,就是亲自带你们回一趟警局。”
沈之青在门内听见他的声音了,但是他不能出去。
“呵,”罗家嫂子一声冷哼,“谁不知道里边儿那位跟警官您是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您估计也是得想方设法帮忙掖着藏着吧。”
严景笑道,“这还轮不到您跟着瞎操心。”
——他一掌打在那女人的后颈上,下一秒对方便倒下去。
罗微她哥站在旁边愣着神不动弹,周兴尧赶紧掏出手铐给人铐上,又顺手撇给严景一只。
严景一边铐着那女人的手,一边大声说,“小周,回去你告诉老林今天辛苦点儿。我知道我暴力执法,我晚上写检查。”
“严队……”
“看什么看,”严景低吼了一声,“带回去!”
“您不进去看看沈医生吗?”
严景摇摇头,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来,好好叠了叠,顺着沈之青办公室的门缝塞进去,回身便拖着手上的人,快走几步跟上了周兴尧。
那张纸条没多大会儿就被沈医生掐在了手上,不用多想,准是严队长在工作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儿想出来的一些俏皮话儿。
沈之青拈着纸条的两边儿,对方潦草而好看的字就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一样。
“别怕,晚上给我做饭吃啊。”
沈之青扶额,“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