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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得不到和已失去(1) ...

  •   颜沫要说的和秦闲第二天在苏和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
      秦闲给她打了个电话,“你直接来我姐这儿,有什么事儿,一块儿聊聊。”
      对方一筹莫展,“行,正好我这几天停职休息。”

      前天三院出了点事儿,搞得偌大的荆市满城风雨。
      颜沫叹了口气,“我的硕导,你也见过几面,沈医生——一直由他主治的一个先天心脏病孩子,前两天忽然病情失控,没了。家长闹着不肯收手,老师和一系列接手这个病人的医护人员全体被停职。”她撩了把头发,“你说我们当医生的……我们何必找这个罪受呢。”
      江心月端着两杯茶饮,撂在他俩面前。她有两个月身孕,满面温柔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小沫没有听说,昨天你们医院检验科的一位医生被带走调查了吗?”
      “不知道,昨天没有上班。”颜沫稍微有点震惊。
      “你们姐夫亲自去抓的人。”江心月呷了一口茶说,“你也知道,沈医生和小严队长……医闹太厉害,小严队长气得要命,打了个申请过去抓人,这都不是重点。”江心月顿了顿,“三院检验科递交的单子,与警队萧法医的检验结果有不同。”
      颜沫脑子打上学那会儿就聪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她自己也承认。
      最聪明的人才能当医生。
      她聪明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姐,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检验科的单子是经谁手交上去的?”
      江心月笑了笑,“人抓都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们的。萧法医的检验结果不是旧病复发,而是由□□中毒诱发的心肺功能衰竭,可三院的检验科提供的尸检结果上并没有显示这一点。涉事的医生叫贾溯,已经被叫去问话。你的老师沈之青医生也在警局配合调查。”
      “哟,”秦闲不屑地抬了抬嘴角,“贾溯啊,他是怎么混进你们医院的?我上学的那会儿是不是就说过,哪个医院要了他,那简直是倒了血霉。”
      颜沫:“姐,说实话贾溯被抓这件事儿我倒还真的挺高兴,不过沈老师是无辜的,这样是不是在加重他的嫌疑?”
      “你放心,”江心月安抚她,“有严队长在,沈医生不会有事儿的。”
      “尹然知道吗?”秦闲问道。
      颜沫摇摇头,“她人在国外,事情才出了几天,还毫无头绪,不好让她知道。”
      秦闲耸了耸肩,“我现在真想告诉她。”
      江心月好奇地推了推杯子,“这个贾医生,人缘不太好?”
      “何止。”颜沫在确定了沈医生的安全以后,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大写的一个渣男,差不多是你们所能想象到的渣的极限吧。”她转过身,看见秦闲附和地点点头。
      贾溯,宁市第一中学毕业,后来考进C省的医科大学,谁知道后来怎么着又兜兜转转到荆市工作。尹然上高中时候的男朋友,渣男。

      用秦闲的话说,管他叫一个渣男,不如叫一个坏人来得更加合适。高中毕业那会儿,所有人都处在三观的重要重塑期,贾溯这种人在一群学生的眼里显然触及到了底线。他从高二开始追求尹然,同时又偷偷跟秦闲表了白被拒绝,一个人在一群眼珠子锃亮的女孩子之间斡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差点让他成功挑拨了秦闲和尹然的关系——这些都是上大学的时候一次小型聚会,她们几个姑娘坐在一块儿对出来的。
      除此之外,贾溯在和尹然交往时有一段时期在异地恋。异地恋嘛,摸不着人看不见脸,这货更加全面地发挥了自己的渣男本性,成功劈腿几个不同的女生。

      颜沫:“灵肉同时劈腿,不简单啊。”
      尹然:“不,灵劈腿和肉劈腿还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尹然狠下心来跟他分了个利索,这人又通过网络、通过手机,用各种方式骚扰尹然至不得安生,后来被颜沫在朋友圈一顿狠挂,加上尹然出国留学,这事儿也就算是不了了之。
      颜沫从医科大学毕业来到三院实习,看到贾溯的一瞬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我跟这家伙是同事了。

      现在贾溯出事,第一开心的应该就是颜沫,一想到每天不用看见那张对着领导笑得一脸油腻的脸,颜沫就感觉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先别顾着开心,”江心月说,“小沫那天没有接手过这个病人吧?”
      颜沫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没有,我那天下午在办公室里写分析,写完准备回家的时候,事儿都已经出了。”
      “姐夫没准还要喊你配合调查。”秦闲说,“做点准备,别说错话了。”
      颜沫:“知道了。”

      林义辞按不住严景,只得坐在沈之青对面,看对方一脸云淡风轻。

      “沈医生,”他说,“我们只是例行叫你来配合调查,你不要紧张。”
      沈之青笑笑,“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比起我,现在我那位对上小景的同事应该才更紧张吧。放心林警官,您随便问,我知无不言。”
      林义辞差了两个实习警员去安慰家属,拿起笔,问沈之青,“沈医生最后一次查房是在什么时候?”
      “八点一刻”。沈之青回答得很自然,“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在查房时间上很有规律……小景他知道。”
      林义辞面无表情地咽了咽唾沫,继续问,“情况是否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沈之青答道,“我走的时候还跟他说,情况控制得不错,再有一周就可以出院了。那孩子是我早期接手的一个病人,他出生不久就一直由我诊治,现在已经七岁了,刚刚上小学一年级。”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任何理由在用药上动什么手脚,林警官,你要相信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
      林义辞点点头,细心记录下来,“那么在你之后,还有什么人能够直接接触到病人吗?”
      “林警官,请你不要瞒着我,萧法医的检测结果究竟是什么?”
      林义辞叹了一口气,“体内摄入大量□□,诱发心肺功能衰竭……”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之青紧紧闭了闭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检验科知情不报,对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不知道严队那边问得怎么样了。”

      跟沈之青相比,贾溯显然是紧张得很了。严景带着怒气站在他面前,有点儿坐不下去的意思。
      “你提交的检查结果有问题,你知道吧?”
      贾溯低着头,揉搓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
      “呵,”严景冷笑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请你解释。”
      贾溯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开口,“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做检验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查出来有什么异常。机器是不会撒谎的。”
      “三院是本市最好的医院,拥有最精密的仪器,你作为一个专业的检验科医生,跟我说测不出来,你觉得我会相信?”
      贾溯故意作出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粘着的创可贴,梗着脖子,“我不知道。”
      严景眼角挑起一抹笑意,微微弯腰把双手撑在桌面上,“萧卉已经带人去医院取你检测过的样品了,你是不是在撒谎,我们很快就会发现。”
      严景眼尖,目光顺着贾溯的形象游移,最后停在他一直伸手摸着的那块创可贴上。

      秦闲送走颜沫,顺路回家。
      她难得自己开一回车,毕竟自己那手快了害怕慢了头晕的开车技术实在一言难尽,已经让无数人无话可说。
      颜沫没刚刚喝的茶没被自己晃得吐出来,简直万幸。
      手机在副驾驶上一直响。秦闲开车不敢碰手机,一路开到家,直接被母亲迎进去。
      她这才得空看了看刚刚响个不停的手机,除了母亲打过来的三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微信。她看了一眼,语音,没有点开。
      “妈,”秦闲说,“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你也没说多问问我,怎么到了家门口了,开始给我打电话啦?”
      秦闲她妈叫杨云华,年轻的时候文艺青年一个,写过的随笔和小诗能堆出好几个本子来。从小秦闲是散养大的,差点也长成了这种玩意。
      分界点在秦闲高一那年,分文理科,文化和艺术。秦闲那会儿铁了心想学导演,杨云华同志也同意,后来因为实在无法一次性掏出来那么多钱只得作罢。杨云华问秦闲想法的时候,秦闲一个“理”字才写完,她笑笑说,“那我为科学献身吧。”
      杨云华在这件事儿上始终觉得对不起秦闲,她觉得秦闲虽然不说,但是始终是在意的。
      事实上秦闲根本没当回事。哪有人给你那么多选择权?人早晚都会从“爱什么干什么”被磨成“干什么恨什么”。她留学回来一脑子的化学,消化不来也得受着。
      她爸秦儒林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儿坐着,“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开车还不敢接电话。”
      秦闲倒吸一口气,“爸,开车真不能接电话……好吧,车载的也不行,我不敢分心。”
      “你说说你说说,”秦儒林笑道,“你爸我十几岁就开始开车了,说你是我闺女,多没说服力。”
      秦闲从包里掏出给自家父亲带的皮钱包,递过去,“喏,总说我不惦着你。”
      秦儒林满意地接过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子,“坐。”
      “小闲呀,”杨云华端了水果,“你爸都给你联系好了,下周去周叔那报道。”
      “不用我自己找工作啦?”秦闲笑道。“我听条语音啊。”
      闻诚声音沉,响在人耳边儿的时候无端地让人觉得安静。
      “我签了荆市的公司,明天见个面儿?”

      说来秦闲和闻诚认识,在她的人生里也绝对是个偶然。
      秦闲大学的时候常常趁着法定假日的几天小假期出去旅旅游,能找到伴儿就结伴走,找不到就自己走,走的时候多了,也就不免状况百出。
      她大二那年五一从苏市回到荆市,正赶上天公不作美,几十次航班非延误即取消。秦闲属于状况比较好的那一拨,在邻近城市的机场备降,等着通知重新起飞的时间。
      闻诚那会儿要飞荆市取景,乘的是同一次航班。秦闲第二天还有课,对着手机给室友打电话,给辅导员打电话,一脸焦头烂额。那天她在机场里干坐了十几个小时,手机听歌听没电了三次,背着大背包满地找插孔。
      闻诚把她喊过来,俯身拔掉插头,顺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那个最方便充电的位置,“喏。”
      秦闲道了个谢,安心充着电低头玩手机。
      后来呢?
      闻诚那会儿算是自由摄影师,工作就是向各个杂志社投稿,被不被人家用还得看命。秦闲想起自己当年差一点儿想学导演的经历,就没忍住开了口跟他分享。
      “学艺术也是苦路一条。”闻诚摊了摊手,“你看我,到现在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每次回家我妈都骂我。”
      “到处拍拍照不是挺好的?”秦闲说。
      闻诚答非所问,“你每次都自己出来玩儿?”
      “也不算,找不到人的时候是。”
      “留个联系方式吧,跟你同学也给我发展一下旅拍业务,我有的是时间。”闻诚笑道。
      辗转这么多年,两人竟然还有着联系,这对于秦闲这种退一步人际关系可以冷到冰点的人物来说,实属万幸。
      “小闲,”杨云华同志收了桌子,“今儿住这儿?”
      秦闲笑嘻嘻地点点头,手指动了动给闻诚回了个“行”字。

      距离闻诚和秦闲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小三年了。
      秦闲坐到闻诚对面,摘下斜挎背包——这地方离家没多远,她一路走着过来的。闻诚穿着件特休闲的白色半截袖T恤,外头罩着件儿墨蓝色的外套。他已经点好了饮料,见秦闲过来,往她面前轻轻推了推。
      “谢谢。”秦闲捧起那杯颜色十分素净的柠檬水,咬着吸管啜了几口,“难得见你没扛着家伙事儿。”
      闻诚笑了笑,“放在公司了。这不,总算有个落脚地方,过年回家里时候我妈还说我呢,‘一天天扛着那些东西你也真是愿意跑。’”
      秦闲抬起眼睛,从上到下好好地用目光把他描摹了一遍,给了句十分中肯的评价,“这两年精神了不少。”
      闻诚捏着杯子。他手指瘦长,玻璃杯子拿在手上看起来小小的一个,秦闲能在透明的液体中隐隐看见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前几天刚过完生日——哎,也不能这么说,没算过生日。自己煮了碗面,喝了口酒,就算是彻底告别二十锒铛岁了。”他笑了两声,嗓音沉得几乎混淆在甜品店放着的英文歌里,成了似有若无的混响。
      他的双眼许是见多了山川河流的缘故,亮得惑人,全然没有同龄男人或是幼稚的像十几岁孩子或是油腻得像久经酒桌的商人的气质,从正面看起来,活脱脱一少见的青年才俊,绝对是家长在联系相亲对象的时候会多看几眼放在心上的那种人。
      “你妈还说你不务正业不了?”秦闲对上那双眼睛,问。
      闻诚手指不安分地摆弄小玻璃杯,“这个念头估计她一辈子都消不下去了,每次过年回家就两件事,第一让我赚钱,第二让我结婚。”
      “不过话说回来,”闻诚继续说道,“我已经签了这边的公司,联系客户、发展发展业务,这忙你得帮帮我。”
      “我记得你们公司不是有几个御用的模特儿来着?还用得上我帮忙?”
      他摇摇头,“这不一样。”

      这确实不一样,秦闲想。那些每天化着像是卸都卸不掉的浓妆的妖冶女人或是头发抓的像刺一样□□又觉得自己帅得要命的男人,的确是分分钟在浪费闻诚的摄影技术。
      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闻诚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贴着玻璃桌面推给秦闲,“送你一套客片,随时能约。”
      秦闲也不推辞,直接把它塞在挎包的夹层里,“我这人就一大写的双眼无神,能把我拍得好看的人少之又少,没准会成为你职业生涯的污点。”她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煞有介事地肯定道。
      闻诚不置可否,往桌边指了指,“你手机。”
      “噢。”秦闲打开信息看,眉头皱了皱。
      “有什么事吗?”闻诚探过头问道。
      秦闲用漫长的一分钟思考了该怎么跟他描述,最终决定全盘托出,毕竟眼前这个人在多数时候都能用他那相当可观的智商思考问题并提出十分有用的建设性建议。
      “所以我朋友上午被叫去警局配合问话了,现在才刚刚出来。”
      闻诚显然准备答非所问。
      他说,“挺巧的,我读初中的时候,跟这案子的负责人,也就是二队的严队长是同班同学。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能想到的他基本也该想到,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调查了吧。”
      他忽然站起来,坐到秦闲边上,拍拍她肩膀,“没事,严景这人靠谱得很,放心。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签了公司了吗?”
      秦闲笑笑,点了点头,“在华青药业,被托付了一个实验室,实在是盛情难却呀。”

      “贾溯的人际关系查得怎么样了?”两天的时间,严景的下巴已经漫上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无端地让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些。
      “资料已经拿回来了。”林义辞面色沉静,“我们家表妹那位同学说得没错,能跟贾溯算得上是过不去的,有一个是他高中时候的女朋友尹然,对外宣称是初恋,但具体是不是也不清楚。”
      “怎么讲?”
      “那还能是什么问题。”林义辞白了严景一眼,“从未成年开始,恋爱观就有问题呗。看不出来啊严队,你跟沈医生在一块儿这么久,还对这些事有兴趣。”
      “你别开我的玩笑,说重点。”严景点了一根烟,又递过去一根给林义辞,被对方摆摆手拒绝。
      “我老婆带着孩子呢,回家去一股烟味儿遭她嫌弃。”
      严景悻悻抽回烟,“接着说。”
      “尹然大学期间做过一次手术,之后毕业了就出国留学了,除了必要的假期会回家陪陪父母之外,基本定居国外。有一位固定的男朋友,叫冷亦琰,同校的学长。俩人过得好得很,应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远程给贾溯动手脚。”
      “还有呢?他现在有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或者是女朋友?”
      “根据同事的反应,贾溯这个人比较市侩。平时好脸色几乎都给领导使去了,在单位圈子里人缘十分一般。女朋友嘛倒是有一个,叫罗微……”
      “等等,”严景突然出声道,“叫什么?”
      “罗微啊……”
      “那个……”严景仔细地回想着,“出事儿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叫罗跃扬?”
      他追问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林义辞笑道,“没准只是同姓而已。”
      严景吸了口烟,吐出了几个标致的烟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二手烟味道,“不会的,查吧。”
      林义辞:“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听说贾溯和罗微从今年年初起就五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关系冷至冰点,只是没有分手而已。”
      严景把烟掐灭,尾巴按在烟灰缸里,“把罗微找出来问问吧。”

      罗微比贾溯大了两岁,大学毕业后没读研,早早就工作了,现在在一家药厂的化验室上班。
      “你是罗微?”
      对方显然神色有些憔悴,这几天逃不了一场折磨。
      她闭了闭眼睛,“贾溯是我男朋友,罗跃扬是我小侄儿。”
      林义辞坐在对面打量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长卷发胡乱盘在脑后,有几丝顺着鬓角垂落下来,衬得人更加苍白了些。她很瘦,像是发了一天的烧,或是经历了持续几日的胃肠感冒,精神很是不振。
      还没等林义辞开口,罗微便一个低头,手肘拄在桌子上,堪堪撑住垂下的头,本来就乱的头发被她抓的稀巴烂,“警官,我想睡觉,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
      “你放心,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
      “贾溯在荆市,除了你,还有什么熟悉的人吗?”
      “熟人?呵,”罗微冷笑了一声,“没有仇人就算他万幸了。”
      “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喜欢他。”林义辞很困惑,“那你为什么要坚持跟他在一起?过不下去了也要坚持在一起?”

      严景叼着根烟坐在监控室里看着。应付这种女人他不在行,搞不好会控制不住一巴掌扇过去打醒她。这会儿罗微不说话了,只是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严景有些失了耐性,林义辞在屋里朝摄像头看了看他,投过去一个毫不奏效的安抚眼神。
      “严队电话!”警队实习的小周门都没敲就进来,把手机塞在严景手上,又趁着严景没回过神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监控室。
      “喂。”严景没好气儿。
      “我是闻诚。”
      “忙着,”严景说,“什么事儿?”
      闻诚低声笑笑,“还真有件事儿。你最近手上有个医院的案子?”
      “少废话,”严景:“有事直说。”
      “你家沈医生卷进这事儿里头来,也够你烦的。算啦,我就是个传话儿的。班长给的通知,下月底高中同学能联系上的聚个会,在春风饭店,可以带家属,去不去就随你了。”
      “行,我知道了。”严景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几天的画面,草草跟闻诚知会了一声,把电话挂了,回到监控室接着坐着。屋里烟味儿还没散,严景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开始吸自己抽完的二手烟。
      屏幕里面罗微的神情已经不再有什么变化,严景眼神一遍遍在她身上逡巡,最后把刀一样,定格在罗微的一双手上。
      她手指细瘦却粗糙,指甲修得尖锐锋利,双手交握的时候像是能嵌进肉里,扎出一道血痕来。

      秦闲这会儿正坐在华青药业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转着转椅,等着主人回来。
      “哟,小闲来得挺早。”
      “周叔。”秦闲站起来,一根棍儿似的戳在周明彻面前,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秦闲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随随便便一件白色短袖,上边儿一点图案都没有,裙子长到脚踝,眼看着就是那种“天气热穿着凉快”的装扮。
      华青药业是荆市很早的一批企业,最起码年纪可是比秦闲大得多了,大厦的门脸儿倒是朴素,“华青药业”四个手写体的大字像是刻在景区门口的题字似的,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戳在楼下。据说这几个字是周家上几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亲手写上去的,那位老爷子前些年刚过世,据说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日战争,跟着走过南闯过北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没有配偶也没有子嗣,周明彻也只是他兄弟家的孙子。
      不过说来,秦家江家和周家的交情大抵上也始于那一辈儿,周明彻是看着秦闲长大的,年轻的时候还常常逗不苟言笑的小秦闲玩儿,多半儿都是无功而返,敲着秦闲肩膀说,“你们家孩子呀,向来就都是这个性子。”
      “周叔,把实验室交给我,你放心?”秦闲轻轻歪了下头,跟周明彻打趣道。
      周明彻这个人,头脑睿智的同时又心智通透,华青药业在他手下这么多年来,业绩基本稳定,牢牢占着荆市医药公司的龙头。
      “给你我当然放心了。”周明彻说着,把一个档案袋递给她,里面是平时因为工作需要接触的同事的照片和简单资料。
      秦闲看了看,抬头笑道,“谢谢周叔了,还是您了解我。”
      她是业务能力强社交能力差的典型。举个例子,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共事一两年,到头来一句话都没说过,这在秦闲的场合是太容易发生的事情了。
      和人打交道实在是太过于麻烦。秦闲一直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毕竟自己懒人一个,从小有点精力全用在排除能力范围内的一切麻烦上了。
      她抽出第一张资料卡,证件照上的女人精神而温婉,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妆容也精致得很。
      “沙曼曼,33岁,办公室第二秘书。”
      华青离秦闲的公寓也就只有地铁三站地的距离,对于她这种晚期强迫症又严重晕车的都市生活杀手来说,地铁这种交通工具简直是上帝的礼物。完全步行的路程大约只有两百米,方便到不敢想象。周明彻时常不在公司,秦闲第一天入职,公司的一切都由沙曼曼介绍给她。
      秦闲对初次接触的人感到陌生,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你好,沙秘书。”
      沙曼曼看上去便是那种阳光开朗的性格,就像是初高中的时候人缘最好的那些女孩子一样,三十几岁了看上去仍旧活泼,却也不失稳重。她拍拍秦闲的肩膀,笑道,“他们都叫我曼曼姐。你是第一天来吧?带你过去看看实验室。”
      秦闲小声地唤了句曼曼姐,对方显然很是受用。
      “这台仪器精密得很,通常是用来做药物分析的。”沙曼曼说,“造价也很高,整个荆市除了医大和三院,也就只有咱们这儿还有这么一台,都是同一批次的。”
      她的语气中带了点儿“我们单位就是这么优秀”的骄傲,可到了秦闲耳朵里,着重被强调的词似乎从“造价高”直接跳到了“三院”。
      “曼曼姐,”秦闲硬着头皮叫出这个她觉得肉麻的称呼,“这些试剂和仪器,以后都是我负责管理和使用的吗?”
      “理论上是,”沙曼曼很严肃地答道,“但是那种很贵重很精密的仪器……哦,比如刚才那个,使用的时候要提交申请报告的。”
      “我知道了。”秦闲在沙曼曼身边坐下来,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茶红包递给她,“这个……我回国时带回来的,姐你拿去喝点儿尝尝。”她说着自己开了瓶矿泉水,水瓶上除了小小的标签外几乎是全透明的。
      “我平时就喝水。”秦闲解释道。
      “噢……”沙曼曼这才笑着把那包茶捧在手上,“小闲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可以直接去办公室问我,不用客气。”
      沙曼曼踩着高跟鞋,一路踏着清脆的“哒哒哒”离开了实验室,留下秦闲自己。秦闲四下看了看,才缓缓地走到那台机器面前,仔细地端详起来。

      “你看看你。”
      林义辞刚一进门,就被江心月按在一个就近的椅子上,“说好了不抽烟的。”
      “二手的。”林义辞摇摇头,面上的模样已经向妻子昭示着自己焦头烂额的状态了。江心月端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喝点儿解解乏,“很棘手?”
      林义辞把骨头节攥得作响,“抓了两个线索人物,一对儿人就像哑巴一样,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你知道,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说不出来,就是……你明知道他们知道些什么,可怎么问,人家都不开口,等过了时间只能放人。”
      “一对夫妻?”江心月试探着问。
      林义辞又摇摇头,“一对情侣。男的就是前几天那位知情不报的医生,一口咬定了是仪器故障,女的……唉,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受虐狂。”
      江心月一下子来了兴致,“怎么讲?”
      林义辞拄着眉心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从他的状态明显看得出来他们俩在一块儿跟幸福根本就不搭边儿,可这个女人却不愿意在我们面前说这男医生一句不好。”他把手机翻出来,想找点儿什么,扒拉了半天,又放下了。
      “女的精神状态很萎靡,但是做过检测,没有吸毒。”
      江心月突然把话茬切过去,“前几天小闲的同学过来,她们俩那天讲话,我多多少少听见一些。这个贾溯——是叫贾溯吧,上学的那会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脚踏几只船这一点从来玩得都很溜。所以你说,会不会是这个女人根本就离不开他,或者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上的交换?”
      “你的意思是……”林义辞攥着手机,随时准备跟严景发消息。
      “没错,”江心月说,“还是从女的那儿入手。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那个贾溯心眼儿多得很,你嘱咐小严队长,眼尖些。”

      严景上次在审讯室里见到贾溯,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儿了。
      贾溯模样上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有些灰头土脸之外,这家伙该吃吃该喝喝,似乎没有一点儿被案子影响到的意思,看严景进来,还笑嘻嘻地望了他一眼,说,“严警官。”
      严景什么话也没问,径直走到他面前,把他手背上覆着的一小块创可贴粗暴地拽下来。一块儿不大但是深的半月形伤口暴露在严景面前,挑起他嘴角的笑意。
      这形状和他看到的罗微尖锐的手指甲的形状别无二致。
      贾溯一愣。
      “这是和女朋友感情不好呀。”严景绕回到桌前,撑着腮帮子坐下,“一个带了伤,一个萎靡不振,啧啧啧。”
      “萎靡不振?”贾溯突然笑了笑,“她是怕的吧。”
      严景挑了挑眉,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严警官怕是对女人都不太熟悉吧。”话里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可显然严景并没有打算让这捧火药崩到自己,直接装聋,听见当没听见。“她们像金鱼似的,撞了南墙没多大会儿就忘了,还不知道回头,完全没有脑子,活该这样。”
      天作证严景现在已经气得想一巴掌打到他鼻子出血,只是出于一个警察的职业素养才堪堪忍住。
      可贾溯接下来的话直接重重地戳在了严景的底线上,“也是,你严警官哪知道女人都是些什么心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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