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破晓时》土特产七号

3、第 3 章

　　四周的石灰岩表面，凸起的藤蔓，好像是某种生物工程产物的神经索，虬结的淡青色凸起，正舒张出鳃裂状气孔，如同无数半透明卵泡在管壁鼓起，像极了显微镜下的癌细胞分裂实拍。青穹蕨的锯齿状叶缘间弹出半透明突触，相互交织成好似神经网状的荧光矩阵……

　　东方曜辰刹那间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真是要诧异他自己是不是也中毒出幻觉了。作为全球首位发现这种植物，并以青穹蕨为公司主营开发产品的公司CEO，整个公司的科研团队已潜心观察这种植物长达五年之久。

　　他记忆里的青穹蕨一向都是晶莹剔透且软萌可爱的，更像是会动的多肉。而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青穹蕨已经完全不像是植物，而是某种经过基因编辑的外来生物。

　　惊悸之下肾上腺素飙升，东方曜辰甚至要难以分辨眼前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场景，还是青穹蕨毒素引发的幻觉 ，因为他根本没嗅到自己身上有中毒者标志性的樱花香气。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平日里青穹蕨那种软萌幼苗的模样只是它的伪装态，而岩壁上粗大如蛇的藤蔓才是它真实的模样！

　　可他依然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如此大规模且来势汹汹的青穹蕨，在移动生长时释放的致幻剂，即便他的骷髅面巾下有防护面罩，也扛不住！
　　“快跑！”
　　他猛地拉起还在神情低落中的顾星野，手掌下，那双浸凉冰润的手，冷滑的触感让他心惊。

　　奔跑中，狭窄逼仄到如巨兽咽喉的溶洞通道中，深处水声愈发轰鸣，暗河支流裹挟着碎冰的腥气扑面而来，东方曜辰只觉得周围的荧光藤蔓都似张牙舞爪的掠食者。

　　顾星野的蘑菇靴在湿滑的钙华池上打滑儿，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东方曜辰的臂弯里。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五六岁的儿时，自己被母亲一会儿拎着过河，一会儿又塞进拥挤的公交车，整个人的状态也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逃命逃出雀跃的开心。

　　当东方曜辰用手掌护着他穿过狭窄的石缝时，顾星野懵懂着喘息地开口：
　　“……我……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跑？”
　　“你难道就没看到青穹蕨在攻击我们吗？”
　　“可它们是来找我玩的。你要是不喜欢它们，我可以让它们回家。”
　　东方曜辰的眉眼不受控的眯了眯，沉声道：
　　“真荒谬！”
　　“我说真的！”
　　他一个没抓住，顾星野就像是偏要证明自己一样，从东方曜辰的身侧钻出去了。
　　“喂，别去 ——”
　　“顾星野！”
　　东方曜辰头都要炸了，颈部血管突突地跳。下意识的跟跑过去，眼睁睁看着人转瞬间被蕨潮淹没，心脏几乎停跳。几秒钟之后，他听见顾星野的声音在停止向前的蕨潮内发出，语气天真：
　　“你们吓到我了，我很不高兴！你们都回去，我不想和你们玩了。”

　　下一瞬，奇迹发生了！
　　那些被顾星野呵斥的锯齿状叶缘突然就像是痉挛了，集体抽搐一样，接着竟然缩回了岩壁。
　　徒留顾星野在汹涌蕨潮褪去后，完好无损的站在那，转身面向他，眼睛弯了弯。

　　东方曜辰难以置信的向前几步，登山靴碾碎的钙化苔藓发出细碎的爆鸣，每走一步都走的迟疑。

　　若不是明知道顾星野就是个小主播，亲眼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几乎要疑心顾星野是非人类。
　　可青穹蕨怎么会听从顾星野的指挥？
　　是幻觉下的巧合，还是青穹蕨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顾星野欢天喜地地跑回来想要去拥抱东方曜辰，东方曜辰却推开他，凝视他半天：
　　“你如何让青穹蕨消退的？”
　　“让它们就好啦，它们很听话的。”
　　很莫名其妙，这根本就是中毒产生幻觉的人才能有的臆想。

　　顾星野答完这一句就拉着东方曜辰像是小孩子嬉闹一样，非要把东方曜辰往石头缝里推。
　　“你要干嘛？”
　　“回家，我们回家……”
　　俨然人还是没清醒，顾星野人虽瘦弱，力气到不小，东方曜辰被刚才一幕弄的没缓过来神，愣是被他推进去了，可接下来，顾星野的举动让他彻底懵了。
　　少年也跟着挤进来，宅宅的石头缝间夹这两个人，东方曜辰的喉结重重滚动，蹙着眉要求：
　　“顾星野，别闹了，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避免青穹蕨继续攻击，你先出去！”
　　“不要，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你在哪我在哪。”

　　眼前的少年执着的挤进石头缝，挪了挪找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柔韧的腰线严丝合缝地嵌在他的胯骨间，腹间的运动相机如坚硬的石块般硌在两人胸膛之间，触感清晰得可怕。

　　抬眸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高热将顾星野的眼尾烧得像是破碎的玫瑰花瓣染过，东方曜辰身体往后靠了下，偏了偏头，避免和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对视。两人距离实在太近了，顾星野炽热体温蒸腾出潮湿的气息，通过喘息喷吐在他脖颈处，接着又贴上他的颈动脉，东方曜辰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呼吸几乎要凝滞。

　　当樱花的气息再次侵袭上东方曜辰的鼻腔时，他突然被顾星野抓住胸口的衣襟。顾星野的声线裹着高热特有的沙哑：
　　“……我要…… 奖励……你给我奖励。”
　　镜片反射出一点幽沉的冷光，东方曜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沉沉问出一句：
　　“你想要什么奖励？”
　　可话还没说完，顾星野整个人就往下坠……
　　“喂，蘑菇。”
　　“我是小星星，不是蘑菇……”
　　看着顾星野带着疲色和倦意的眼睛轻轻合拢，东方曜辰心脏咯噔一声。用力将人往上托，只觉隔着那粗糙的劣质纤维，顾星野的肌肤热得烫手，烫得他的心脏也跟着紧缩。
　　“小星星，醒醒，你醒醒！你醒了我就给你奖励。”
　　眼睛缓缓睁开，眼波流转间，顾星野像是清明了一瞬：
　　“是什么奖励？”
　　“你不是相当网红么，我可以让你当网红。”东方曜辰盯着顾星野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他自己也没察觉不到的急切。
　　“那你说话算数。”软软糯糯的一句叮嘱，若有似无的。东方曜辰还是听到了。
　　“算数。我说话算数。”

　　顾星野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接着就像是如释重负一样整个人彻底晕过去。东方曜辰试着叫了几句，见面前人不再给回应，青穹蕨也没有再生出来的架势，东方曜辰索性从石缝里蹭出来，将人扛起来，快步出了溶洞。

　　岩壁沁着潮湿的凉意，东方曜辰将半昏迷的顾星野小心倚在洞口，掌心贴着少年单薄的脊背快速排查伤势。指腹扫过凸起的脊椎骨时，耳畔突然传来含混呓语：“我…要当大网红…”

　　尾音被夜风揉碎。东方曜辰垂眸轻笑，这人就这么想当网红。

　　他这次来溶洞，是来采集实验使用的青穹蕨。这种奇特的植物，人工培养很难活，甚至会像是脱了水的多肉一样，越养越小，只能定期采集。没想到会遇上直播的顾星野，明明收到撤离提醒，他却鬼使神差地折回暗河岔道，观察少年的直播。少年坚韧，能吃苦，细节里可以看到对环保的赤诚。

　　梦里都想成为网红的小孩，心底里燃烧的不只是成名的渴望，还有团纯粹的火，像他投身环保事业时的那份孤勇。不知不觉，就生了想帮一把的心。尤其是看到顾星野所属公司的LOGO，让顾星野成为网红，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毕竟顾星野签约的遥东传媒，是他少年时期亲手布局的棋子。

　　七年前的盛夏，刚摘下西子市高考状元桂冠的东方曜辰，就凭借超前的商业嗅觉锁定了直播赛道。彼时直播行业方兴未艾，他带着连夜赶制的企划书叩开父亲办公室，与东方集团掌舵人东方振华展开长达三小时的商业对谈。随后，东方振华就将这个商业项目派给了当年还名不见经传，影视圈混不出名堂，却人缘颇好的沈烬遥。

　　以东方集团雄厚资本为盾，沈烬遥的人脉资源为矛，精准踩中短视频行业爆发的黄金节点。从签约第一个素人主播，到搭建MCN全产业链，遥东传媒仅用七年时间，便从籍籍无名的初创公司，成长为坐拥千万级流量矩阵、年营收破十亿的行业巨头。

　　然而比起沈烬遥暴露人前的风光，东方曜辰这个隐藏在公司背后的最大股东。却在自打发现青穹那一刻，就像是着了魔。这几年的经营重心都转向了对青穹蕨的研究，可也像是掉进了个无底洞，越研究越迷糊。青穹蕨明明展现出强大的环境净化能力，团队却始终破解不了它的净化原理，也无法完成有效萃取。一次次失败，磨平了东方曜辰的锐气。以至于，遥东传媒搬进气派新总部时，他仍守在实验室，嫣然和风光的沈烬遥的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回忆裹挟着陈年往事翻涌，东方曜辰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顾星野脸上。少年天生上翘的桃花眼紧闭，眼尾泛着病态的红晕。好看的唇瓣因脱水而干裂，委屈地抿成苍白的细线。

　　喉头突然发紧，东方曜辰起身取来水壶，小心翼翼地将温水凑到少年唇边，废了好大劲，把一刻退烧药给顾星野喂进去。顺下巴流通的液体自顾星野身上那件蘑菇造型的廉价套装蜿蜒而下，整个人看着湿漉漉的，像是没出生很久的幼兽，脆弱、可怜、可爱。
　　劣质纤维早已被浸湿，紧贴着单薄的脊背。东方曜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壶身，有洁癖的人忽然鬼使神差地想——他其实可以把顾星野这身湿漉漉的、冰凉的衣服脱掉，给他裹上自己的衣服，起码能为他保暖。

　　战术手电的刺目白光划破浓稠的夜色，突然就照见顾星野肋骨下方闪烁的相机红光 ——
　　这台运动相机必定完整记录下了洞内青穹蕨的异变，一定会对公司接下来对青穹蕨的研究很有价值。他觉得，他开口，顾星野就会给他。

　　手掌搭上顾星野的肩膀，他问：
　　“小星星，你这衣服要怎么脱，我帮你换衣服。”
　　“嗯……”

　　顾星野难受的哼出一声，没得到明确答案，东方曜辰只得自己研究，好半天才发现顾星野身上蘑菇装的拉链竟在背后。他只得将顾星野整个人抱起来翻转过去，让顾星野趴在石壁之上。见顾星野趴不住，他就用半个身体侧身押抵着人别倒下去。

　　顾星野在迷迷糊糊之间，就感觉有人好像摸了他好几把，又把他按在石壁上，接着身后压上了带着体温的躯体……
　　夜风灌进领口，顾星野打了个激灵，抓在岩壁上的手指动了动，求生的本能彻底爆发——

　　清醒后喉间溢出的第一个词就带着颤栗的寒意：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