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破晓时》土特产七号

1、第 1 章

　　当身体里最后一枚血红细胞在血管里爆裂，骨骼化作银色的液体，四周的青穹蕨像蛇一般缠绕上来，顾星野身周的叶片摩擦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也就在这时，直播设备突然间跳出匿名消息：
　　“快离开，你身体的变化瞒不住了！”
　　顾星野呼吸一滞,猛然从靠着溶洞墙壁打盹的状态中惊醒，这是他这个月以来第七次做同样的梦了。

　　【警告！体温39.2度！您在发烧！】
　　手环的警告界面跳出时，监测数值在39.2与ERROR代码间跳跃。顾星野揉揉眼睛，他好像是看到了他的虎口处渗出星点银辉，皮下毛细血管突然泛起银丝纹路，可抬起手再仔细去看时，又只看到正常皮肤的汗水反光。

　　【重要提醒：为了安全，请参加“爱自己，爱地球”生态直播的各公司工作人员尽快回到露营基地。】
　　顾星野烦躁地扯下在主办方配备的智能手环，塞进腰包，手环震动，猩红色的警示光从仿菌丝腰包透出来，好似触目惊心的血痕。
　　溶洞内，潮湿的寒气夹着腐朽气息，阵阵扑来，溶洞顶上渗下的冰水正顺着蘑菇帽滴进后颈，顾星野缩了缩脖子，他这套蘑菇装道具服，一点都不保暖。
　　扯着胸口衣襟，他输出一口气，视线落在直播间右下角停滞不动的 14.97% 涨粉进度，距离年度主播 KPI 考核只剩 24 小时，UV 转化率却顽固地卡临界值。
　　持续十几个小时的直播让真个人又困又冷又饿。打了一个盹后，溶洞外，明显天黑了，暮色像墨汁一样渗进山谷。神经紧绷的顾星野四处看看，他好像能听到某种胶质物拖行的黏腻声响。极度怀疑这个山谷里，现在参加主办方活动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他不能离开，他找的这个溶洞里，最近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的活体青穹蕨，还没有见到踪影，那可是他能冲破考核数据指标的唯一指望。
　　进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能不能在公司转正签约，成为被立捧的新人主播就在此次一搏。
　　如果发烧能成为流量密码，他恨不得都拿来用一用。他太渴望成为本年度公司力捧的主播了，想红，想要出人头地，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他那个性情暴劣的老子，脱离原生家庭的束缚，实现自我救赎。
　　顾星野呼出一口白气，巨大的蘑菇帽遮住了顾星野大半张脸，他扶着帽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快：
　　“家人们，我今天 Cos 的角色是《小蘑菇》里的安哲，你们的安哲本哲来咯。在小说里，小蘑菇牺牲自己救了全世界，可现实世界里，小蘑菇的家却在消失。科学家说，全球每小时就会消失 3 个自然溶洞。”
　　直播镜头里的美景像是秘境，菌丝流苏拂过幽蓝暗河，岩壁青苔浸染荧光。水珠裹挟孢子坠向钟□□端，碎成细碎银鳞……
　　“夜晚的溶洞也很美对不对？我宣布，今天所有直播间的打赏都会变成溶洞生态修复资金，让我们把安哲的出生地烙在现实里！”
　　热血沸腾的一段发言，让顾星野直播间的实时打赏数字终于突破了三位数。顾星野躲在镜头后，就着冷水，三口两口吞掉了早就没了热气的包子。
　　再抬头时，手指深深掐进劣质纤维披风的褶皱里。直播间右下角的涨粉进度条像是被冻住了，而更刺眼的是新浮现的警示条：
　　【观众流失速率 19人 / 秒】
　　他对着收音麦，用模仿纪录片旁白的声线，大声科普：
　　“家人们，马上你们就能看到地球上，最不像地球的植物青穹蕨现身的时候，划走就草率了。据我了解，首位发现这种植物的还是我国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他甚至为这个植物成立了一个公司叫青穹环保，不过很可惜，我从没有在市面上看到过任何青穹公司的产品。”
　　弹幕列表稀稀拉拉地飘过几条消息：
　　【青穹环保就是个皮包公司。】
　　【主播，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顾星野咬了咬牙，对两条弹幕视而不见。别人公司的事情他不关心，可是他最讨厌被人质疑性别。从小到大，学校里比校花还漂亮的长相，让同龄男生没少找他麻烦，如果在线下，他绝对会对问这种问题的人怒目而视。
　　他微微蹙眉，将补光灯调到最亮，接着晃了晃身体，哼唱起《蘑菇浓汤曲》，高烧下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天鹅绒褶皱里藏了砂砾，磨得人发痒：
　　“蘑菇蘑菇，躲在市场的角落，蘑菇蘑菇，让我把你带回家……”
　　唱了两句，当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屏幕，可弹幕依旧寥寥无几。他不甘心地踮起脚转了个圈，继续用冷到发颤却又努力欢快的声音唱着。蘑菇披风转动时，扫过洞壁，惊起几只透明翅脉的夜光蝶。蝶翼抖落的金粉，轻轻落在他的锁骨凹陷处，终于引来了几串打赏特效。
　　眼睛一亮，他连忙说：
　　“家人们，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是洞穴里特有的鳞翅目……”
　　他的话还没说完，打赏特效突然炸开，ID 为 “地球守望者” 的观众连刷十个火箭，还发了条弹幕：
　　【主播背后，十点钟方向！快拍，你等到了！】
　　顾星野迅速转身，补光灯的光线在潮湿的岩壁上切出锯齿状的光斑。脚下暗河潺潺流淌，小心地避开钟乳石滴落的碳酸钙溶液，“咔嚓”蘑菇靴打滑踩碎了一片钙化苔藓。
　　这一滑，后腰也狠狠撞上了钟乳石柱，后背上昨天他老子撒酒疯用皮带狠抽过的鞭伤，瞬间疼得厉害，眼眶里不由自主地涌出生理泪水。
　　“地球守望者”的ID再次发了消息：
　　【被撞到了？】
　　顾星野对着询问弹幕轻摇了下头，弯下腰将镜头对准了那株他等了十三个小时的青穹蕨：
　　“我没事家人们，现在就给你们拍你们期盼的青穹蕨 。 ”
　　忍痛的喘息声被他融成带刺的甜笑，他抬了抬蘑菇帽，露出笑脸，立刻引得弹幕立刻炸出一小波惊叹：
　　【主播的颜值被蘑菇帽子封印了，你就把那破帽子扔了吧！】
　　二十米外，传说中的冰晶植物在月光穿透的穹顶下，缓缓展开叶片。
　　“家人们，青穹蕨像是被封在冰晶里，太美了！” 顾星野激动得声音发颤：
　　“冰晶里的莹绿色的液体会流动，断断续续的，你们觉不觉得，它有点像加密的数据符号？”
　　随着青穹蕨的出现和他的解说，弹幕瞬间增多，在线人数很快突破了四位数。
　　可就在这时，一束强光射来，硬生生撕开了洞内的黑暗。顾星野惊厥地立刻站直身，高高的蘑菇帽不小心撞到了钟乳石，菌丝状的金粉簌簌落下，洒了他一身。
　　他呼吸一滞，定睛看去 ——
　　戴着骷髅防护面罩的男人逆光而立，全副武装，耳麦上的绿光在黑暗中像暗夜骑士的徽记。男人迈步走近，顾星野闻到一股高级香水的雪松气味，
　　男人看了眼顾星野身上凌乱的菌丝，开口的声音比溶洞的气温还寒凉，像淬过冰的利刃：
　　“这不是你第一次在溶洞里搞破坏了。”
　　“我没有搞破坏，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顾星野特别不服气的挺了挺身，脚下的靴子不争气，他是真的已经很小心了。一米八三的身高加上蘑菇靴五厘米的鞋跟，他都要一米九了，可还是比那人矮了，气势上弱了一截。
　　“三小时前，你不小心踩碎的共生苔有食人花的特质，你要是再不小心多踩几脚，它们足能把你活吞了，你的观众今天就能看到你的‘活体生态葬’了。”
　　男人骷髅面罩在溶洞内自带阴森气场。
　　真的假的？
　　有那么恐怖么？
　　顾星野摸了摸胳膊，后怕的汗毛瞬间稍息立正站好，他强装镇定地质问：
　　“你想吓唬我？”
　　“我是在警告你，在野外溶洞要注意安全！”
　　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身上 Gore-Tex 性能型冲锋衣的立体剪裁，完美勾勒出宽阔的肩线，高大英挺的身形极具压迫感。顾星野认得这种冲锋衣的品牌，就连对方衣服肘部的耐磨条，都泛着高端冲锋衣的黑曜石光泽，看装备是个很有钱人，看讲话的气势像个领导。
　　来者有些不善，顾星野目光审视着男人，谨慎地关掉收声的麦克风，视线落在男人胸前泛着冷光的司徽上，没想到竟是被他在直播里提过一嘴的青穹公司。
　　顾星野往后退了半步，咬紧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你是青穹生态公司的，是你们公司的人发现世界上首个青穹蕨？”
　　“对，就是我们公司。我们公司致力于保护地球环境，用科技解决地球生态环保问题。”
　　市面上连个产品都没有的公司，还挺能把自己吹成高大上。
　　顾星野心里暗自泛起嘀咕，这人明显应该看到自己在直播，竟然还要在直播间里宣传公司，要不是他提前关了麦克风，这个皮包公司，分明就是打算借他的直播间来打广告。
　　想到这儿，他向前一步，叫嚣似的把运动相机猛地怼到男人胸前，屏幕的冷光照出男人喉结的阴影，讲话很有初出茅庐少年人的冲劲：
　　“你非要在我拍青穹蕨移动的时候来打扰我，难不成是你们公司太没名气，想蹭我的直播热度？”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东方曜辰看着眼前这个裹在劣质纤维蘑菇装里的年轻人，眼睛眯了眯。现在的小主播为了吸引眼球博取流量，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行为都有，他很不屑的嗤笑出一声：
　　“用伪造菌丝织就童话滤镜……”
　　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喷了。
　　“啊嚏——”
　　顾星野的喷嚏来的猝不及防，东方曜辰立刻闪身，洁癖的人像是遇到了细菌炸弹，迅速拿出白色真丝手绢把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个遍。
　　顾星野看着刚才还气势凛然的人，只一个喷嚏就被攻陷了，觉得有点好笑。他可爱地皱了下鼻子，把蘑菇帽子往上抬了抬，语气诚恳地道歉。
　　“不好意思，我有点着凉，实在没忍住，不过，我刚才用手挡住了，应该没喷到你，您真不用……”
　　“不用什么？”
　　“抱歉啊，我就是觉得你，不用擦这么……仔细。”
　　东方曜辰很有学术派的严谨，听了这话有些不满，人打喷嚏时，飞沫的传播距离一般在1到2米，按照现在溶洞内风向，飞沫传播的距离会更远，两人距离接近2米，是很可能飞到他身上的。他有点愠怒的抬头，起了说教的心思，视线不经意顾星野碰了个正着，没在对方少年的眼睛里看到真挚的歉意，倒是突如其来的撞进了一汪飘满桃花的幽潭，好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
　　男人的眼睛会这么好看吗? 盯着顾星野雌雄莫辨的长相，东方曜辰心里起了嘀咕。挺拔的蘑菇像是一根竹，肩平腰细，整个人的身形都看着单薄，莫非是个高个子女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