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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后在少当家身边吃软饭的日子 ...

  •   多灾多病又权柄滔天的楚家二小姐没活过三十就死了。
      活的时候轰轰烈烈,死的时候也举城皆知。
      但葬礼那天,与当地名流同行的众人中,在众人之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面孔,端端正正捧着楚二小姐的遗像。
      形容憔悴,一潭死水。
      当天联盟首都的媒体就都炸了。
      ——————————
      江非像是完全没有被影响到一样,外面阿满城风雨,他充耳不闻,穿着一身干净的短裤短衫坐在石板上。
      他在那人的墓碑前坐了一会儿,手中撵着一点烧没的灰烬。
      突然,他站起身,声音平淡冷静:“楚静阁。”
      像是那人还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一样。
      “你丫缺德到家。”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像是不解气,继续骂道:“狗屁的转移手续,都他妈你自己在地下收着吧,该死的混账。”
      这等在亡者面前大放厥词的混球行为像是惊动了上苍,刚才只是有一点阴云的天突然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江非没带伞,给淋了一头一脸,他一边怒骂自己能想到的各路神仙,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头上,顺路还骂了一嘴下葬没几个小时的楚二小姐。
      第二天,媒体的报纸就送到了他家门口,江非一脸黑线地看完全部字句,全部都是头版,版面大张旗鼓,遣词浓墨重彩,叙述添油加醋,生前没有一点绯闻的楚二小姐就这么给平添一溜的风流韵事。
      他觉得可笑。
      初见的时候这女人还没成年,正对着日光仔细观察自己。
      “如果这么看的话,确实邪性,不过我自己也风邪,算是找对主人了。”
      她语气含笑,明明还是少年人。其实这种话非常容易被表达得自怨自艾,但当时神志初醒的玉灵自然却感知到了一股气定神闲的闲适。
      少女积威已久,她不让人起来没人敢抬头。她白皙指节在玉佩上滑动两圈,落在玉佩中央一点如泣如诉的血泪上,张狂的雕纹在她年轻而质地如暖瓷的手中显得粗犷。
      楚二小姐坐着轮椅,推推轮椅上的小手柄,轮子在冰凉的地面上滚动几圈,慢慢掠过一头冷汗的众人,而她手里像是没轻没重似的,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扔到谁面前,谁就以死谢罪。
      即使是年纪尚小,但没人敢在她手底下浑水摸鱼,同理也没人敢于亲近这个从小就把万千权柄集于一身的活阎王和大混账。于是偌大祠堂里一时间没人敢说话,静如停尸房,当然温度也差不多……万一真有人嘎了,也能第一时间保个鲜。
      楚静阁捏着手里的匕首——这把轻,太重的她拿不住。
      祠堂的吹进来一点春日和风,二小姐的轮椅停了,匕首叮当掉在厚重冰凉的地砖上,发出金石之响。
      没人敢说话。
      被挑出来的人猛然抬头,满脸冷汗涔涔,小溪似得沿着鬓角滴落到地面,约莫只有一秒的恐惧,然后他骤然嘶吼道:“二小姐!二小姐!我罪不至此!!!二小姐——”
      楚静阁已经操控着轮椅进了祠堂后面的暗道。
      惨叫声撕心裂肺。
      撕心裂肺,想必是气血充足。楚静阁无声皱了皱眉,厌倦地摆了摆手,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身边人领会了她的意思,掀了帘子出去塞上了那人的嘴。
      随即一场酷刑开始了。
      剩下的楚家众人留下来“观礼”,二小姐身弱,不经风,看不得,回房间休息了。
      约莫两个小时后,冰凉石砖上的鲜血被清水泼掉了。
      玉灵全程能感知到,给吓得半夜爬墙准备跑。
      正化了形,还没等他屁滚尿流地站好,楚静阁卧房的抽屉里自己的真身“嗡”的一响,楚二小姐就跟装了雷达一样,睁开眼睛的瞬间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一把枪顶在了玉灵的脑袋上。
      枪口冷冰冰的。
      玉灵呆住了。
      楚二在月光下冷汗涔涔的水洗一样的侧脸越发苍白,仍在发抖的手一把死死扣住他的脖颈,冷声质问面前僵直的玉灵:“什么人?”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类触碰。
      之前他化形,别说被当场抓包,那些道行高深的老东西都看不到他,更别说碰到他一根汗毛。
      玉灵有口难解释,只好欲哭无泪地一缩头,撞进玉佩里,两秒后又出来了,这下被惊吓到的楚二小姐给了他一脚。
      ……然后楚二在原地转了两圈,走了两个很标准的圆,随即一头栽倒在床上,盖上被子睡了。
      玉灵:“……?”
      你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楚静阁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拿起眼前的玉佩,噼啪扇了玉佩两个嘴巴子。
      玉灵被她吓得哆哆嗦嗦地化了形,颤巍巍跪在人家卧房中间的地板上,跟楚二大眼瞪小眼,半晌他轻轻道:“二小姐……你、”
      楚静阁往后一倒坐上轮椅,喘了一口疲累的气,语气倒是很平稳:“你不是人。”
      然后玉灵就听到她问:“你要什么我试着给你……”
      刚起床的楚二一次性说了太多的字,有点喘不上气,白着脸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缓了缓才补上后半句:“能续命吗?”
      玉灵懵住了。
      半晌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张,似是而非地回答:“可以,但是我没有名字……写不了这东西。”
      他手里是一份合同。
      楚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她好像又变回了昨天那个在人前的楚二小姐,上下打量他半晌,随即不近人情地点点一边的楠木书架,漫不经心地回他:“去拿本书自己选吧。”
      于是玉灵“有灵智”活了百来十年,第一次有人找他许愿——这一般是吃香火的神仙才有的业务,而他连名字都是自己取得。他这种玉石生灵的精怪死心眼,心智发育也缓慢,俗语叫心如草木,直白点说就是缺心眼儿脑子慢,但会的术法倒是不少。只是心绪再怎么想伪装也复杂不起来,他眼睁睁看着楚静阁按下手印,一瞬将像是被抽走一半儿生机一样,侧颊的瓷白变成了病态的苍白。
      写好字句的那一刻,楚静阁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完完全全地褪尽了,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玉灵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倒下去,却没办法动一下。他沾到了对方的血,像是被下了定身术法,极其阴寒的感觉顺着脊背一路到达了天灵百会,他一激灵,给楚静阁当场跪下了。
      直到门口的管家察觉到了异样,探身进来扶住了快要栽倒到地上的楚二,安安静静地扶她回了床上,擦净了脸上的血迹,给她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平整,就跟死人一样又掀帘子出去了。
      医生随即掀帘子进来,像是一早就准备好。
      玉灵之后才知道,像楚家这种高门深户,就算没有楚静阁这样随时要吹灯拔蜡的病秧子,也会时时备着医生,来的速度快些,病人就能多有一线生机。
      玉灵当时只管目瞪口呆。
      他是从外族入侵的死人堆泡久了里生出灵智的,按理说本应凶残暴虐,但历任佩戴他的人都堪称一句宅心仁厚,或许是这种潜移默化,他垂目看着床上的少当家,也只剩感叹。
      强硬的灵魂,孱弱的□□。
      过了一会,医生出去了。他估摸人快醒了,一屁股往她床前一坐,摇了摇这人的肩膀——他算是知道了,楚老二没睡醒的时候不随便让人去祠堂。
      当然也不随便一枪崩了谁。
      楚静阁能碰到他,当然被她握住的枪也可以打到他,玉灵有神志不过才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情,此刻对三千温软尘世仍旧懵懵懂懂……对人人惧怕的楚二小姐,他害怕不起来。
      并且他觉得依照楚静阁的身体,能不能拿住手枪都是个问题。
      昨天晚上他没细看,但顶在额角的冰冷枪械应该是很袖珍的,后坐力会小一点。
      楚静阁全身发麻,一时间动不了,于是只是死寂地看着他,她没力气张口,睁眼珠子也耗神,睁了一会儿又闭上了。
      玉灵没想到面前这人会是他未来撕心裂肺也追悔莫及的人。
      要是早知道就不该给她续她那点半死不活的烂命。
      该死的棒槌。
      不惜命的混账。
      玉灵被安置在楚二的书房,随手拿过身边的族谱,花了小一个时辰反复看了许多遍,长叹一声,扔了手里的纸。
      这人八字太过于阴寒,贵气堵着,财重压身,即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是从小就养不活的命,能侥幸长到这么大已经是上苍垂怜了。
      听说楚家老大也是,没活长——楚家家族业力太重了。
      他环顾四周,楚二今年才十五,让这么小一个孩子掌舵家族,不是辈分大得压过天就是只有她能扛事儿了。
      寻常人家的女孩还在忙中考呢。
      玉灵拍拍自己胸口的,自己此生第一份“契约”,莫名觉得离奇,摸了摸纸页的边角,撇撇嘴。
      别说寻常人家,生在这种地方,怕是男女都不太重要吧,顶用最大。
      楚静阁皱皱眉头,灌了一耳朵的十神五行,被他吵得难受,一睁眼,却发现面前这二傻子的嘴根本没动……于是她也一瞬间通了关窍,在心里恶声骂道:“碎嘴子,你就不能安静点?”
      玉灵跟见鬼了一样,神不附体地安静了下来。
      在诡异的大家族里,两个诡异的“非我族类”完全没感觉出他们之间一样的,那般一见如故的微妙的放心感是从哪儿来的?
      楚静阁不知道。
      玉灵也不知道。
      只是楚静阁后来一流血就要把他使得远远的,玉灵则是化形一直跟着她,被她戴在胸口,或者别在腰间,总之走哪儿把他的真身带哪儿。
      ——————————————
      【莫管他前尘一尺,还是红尘一丈,我自绕床弄青梅。】
      他看着这人一步步把权柄握的更紧,身体状况却更加差,随着二十岁生日的到来,楚静阁已经无法支撑自己长时间办公了。
      那时候玉灵才陆陆续续挑选好了自己的名字,还是用的那张续命契约上的名字——江非。
      自从发现楚静阁身体日渐枯竭的事情之后,他就总待在她身边,有事没事查一下她的心脉和全身的气血运化,随时给楚二续一点活气,有时也写一二药方给楚静阁要她喝……就这么一天天养着,约莫九个月后,楚二在一些时间不长的场合里,慢慢地就不靠轮椅行动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
      楚老二出席大场面,他跟着,楚静阁回到书房处理公务,他斜倚着椅背,跟一张煎饼似的往楚静阁肩头一挂,没个两三分钟就睡得人事不省。
      不学无术的玉灵的毛病,他一看那种密密麻麻的字就晕,也不知道怎么学进去的那么多术法药理。
      他是山野中的璞玉,偶然被人挖出来刻了形状,又偶然被埋进污血烂肉里,依着十方怨悲的生魂生出灵智。但还没来得及为祸四方,就被另一任收藏者辗转到了手里收藏,他在漫长的,灵智不全的情况下,日日感知着主人的心有静潭,把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来的,苍茫悲苦的怨愤一点点磨平……消洱了。
      于是他变成了这样。
      楚静阁,大概也偏属此类,他在睡梦中漫无目的地想着。
      醒来的第一瞬间,他恍然看见楚静阁一袭长裙——大概是睡裙,正费力低头找着什么,他正要低头帮忙一起找,却因为动作太猛,头对头把楚二小姐撞了一个踉跄。
      江非霎时捂住了楚静阁的脑袋,一把捞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楚静阁不领情,把面前这人的手拂开,继续低头找,半晌撑着江非的手慢悠悠而艰难地站起身子:“给,拿好。”
      那是一对袖扣。
      江非感觉到了楚静阁动作背后的深意,可惜他并非她那些幽灵一样的下属,不能仅凭一个眼神就知道楚二想干什么。
      于是他就缠着楚静阁一直问。
      楚二小姐正跟别人商讨招标担保的事情,给手底下的小辈做一个引荐,正说着话,江非突然冒出来趴在楚静阁肩上絮絮叨叨。楚静阁调整了一下坐姿,被他吵得不胜其烦,偏生在场除了她没一个人能看到或者听到这小混账“百鸟朝凤”。
      果然,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江非的时候,楚静阁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这人后脑。
      玉灵被打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一时间也僵硬着没出声。
      江非后脑的头发变长了。楚静阁床头有皮筋,他不问自取,随手给自己扎了一个小揪,短短地翘着,他斜眼觑了楚二的侧脸一眼,从她万年不变的冷脸上自作主张地判断这人应该没生气。
      于是继续凑上去问:“楚老二,你给我那对袖扣,什么意思啊?”
      楚静阁额角暴起一条文静的小青筋。
      这家伙的前任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玉石生灵调成这样——这丫堪称聒噪了。
      楚静阁有点喘不上气,端起身侧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猛然觉出味道不对,一抬头,江非心虚地挪开视线。楚静阁身体弱,吃不了大鱼大肉的荤腥,也碰不了重油重盐重糖的任何食水。而这石头精就重口的多了,经常能让楚二闻见他吃的东西就退避三尺。
      “本来那杯是我到给自己的……我觉得太苦了,就加了两勺糖,”他越说楚静阁脸色越黑,江非咽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气,声音发虚,“……楚老二,二小姐,你别生气。”
      楚静阁即使气的要爆发也没有大声音大气力去表达,半晌呼出一口精疲力尽的气,朝着尚且懵懂的玉灵摆了摆手。
      意思很明确——你这净会添乱的小二货,快滚吧!
      也不知道楚二小姐在谈判桌上百炼成钢的道行怎么总是在小小玉灵面前破功。
      玉灵也不知道。
      他生为玉灵,名作江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曾经应该是也有一些浓墨重彩的记忆的,但是他忘了。
      他是个心大的,没有这些填满心的心事,他反倒更加无拘无束,方便了他混日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三个月,楚二小姐的一场急病却不得不让他身心俱颤。
      ——————————
      【梦归梦归,亡灵生人都有自己应去到的归宿,他的归宿在此地此人……大梦得归。】
      正是月上中天,晚星明澈,然而玉灵的梦中并不安稳——梦中他见到一副凉凉的尸骨,反过来一看,是满面冰凉的楚静阁,他手一抖,浑身都开始发麻。醒来之后下意识要往楚静阁的卧室跑,才迈出书房的门,反应过来天色正暗,他一想到楚二被自己打扰睡不好之后第二天头疼的样子,于是刚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可也就在那一瞬间,一股从没有过的恐慌感骤然攥住了他的心神。
      玉灵听见自己脑海里一震,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同时,自心底深处冒出一声稚嫩的尖叫:“不要死!算我求你了!!!你说好要陪我到化形的!!!”
      凄厉,悲伤,恐惧,撕心裂肺。
      仿佛就是他自己喊出来的一样。
      隔着一道墙,突然有人声高呼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叫医生!!!”
      江非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飞檐上的小兽沉默着,眼望身下的愚人来来去去,奔奔忙忙,焦急,或者慌张——它们是金石之物,约莫也没有哪怕一滴的喜怒哀乐。
      可是江非突然记起来了续命的法子。
      那纸契约。
      楚静阁死期就是十六岁,凭空续出来的十年是逆天而行,用的是她的生命状态和一腔宏愿去跟天道做交易。
      今年楚静阁二十一岁。
      正好是十年的一半儿。
      江非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清楚,他慢慢地,攥紧了手。
      命是一方面,风水是一方面,命主自己的运气和修养又是一方面。
      楚静阁自从十九岁彻底坐稳家主的位置之后,一直在洗白楚家原先的产业,多方筹资,造桥修路,码头也开了工,做的都是积德行善的事。联盟自然乐意这个活被实力雄厚的楚家承包,况且楚静阁经手的事情,从来都是漂漂亮亮地做完。
      这五年的坎儿,本来就是一道生死劫,即使她自己积累了福运也逃不过,只能稍作减轻。
      她多问天道借了别人都没有的光阴,自然要凶险万分的命数去抵,灾祸,就应在这一年。
      况且她身上搭着整个楚家的业力。
      江非整个人在接触到夜风的一瞬间就化成了一缕烟,闷头撞进了楚静阁枕头底下的玉佩里。
      事业之未竟,楚静阁无论如何不能折在今天。
      玉佩里那滴殷红邪性的血,在江非撞进去之后,悄然晕开了。
      床头的心电声音猛地停了。
      房间里众多医生的心都吊在了半空,神经汇成一束,在这种凶险的压力下也快要崩断。
      玉灵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楚静阁十九岁生日的前夕,她正跟一个心腹说着话,那人叫她少当家,最后大概是说完了事情,气氛轻松了起来,心腹随口问二小姐的生日是不是要风风光光的办一场。楚静阁却静了片刻,惯常完美无瑕的表情罕见空白了一瞬。
      然后她才慢悠悠回答:“像我这样的病病歪歪的人,寿数还是瞒着点吧,说不定哪天谁听见了,给我收走了。”
      心腹听懂了,却没接话。
      当时江非就在楚静阁身侧的椅子上大爷似的坐着,听见她说的话,懒散地站起来,抓着她的手,眼神澄澈,道:“你的早就固定了,到时间该找来的自然会找来的。”
      楚静阁当时没看他,人走了就拂开了他的手。
      江非想起自己说的话,太刻薄了。往日的回旋镖返回来,第一个扎到自己的身上。
      他灵台一抖,护住了楚静阁的心脉——急病,跨过去就是跨过去,没过去就是没过去,谁也强迫不了天命。人到最后还就是一盒灰,轻飘飘于世间,王侯将相还是村野匹夫,至少在骨质上,也并无不同。
      他想不起是谁曾经说过一句,好像是既欣慰又无奈:“玉石草木成精,大概心智发育都缓慢,你说说得到什么时候,我们的小玉灵才能读得懂七情六欲呢?”
      那时他回答什么?
      好像是憋着一股气:“我知道!你在骂我蠢,是不是?快给我道歉!”
      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人呢?
      江非凝神,捏了几个咒决,仪器上的数值慢慢往正常水平靠,却非常之缓慢——太快的,依楚静阁现在的体格,完全受不了。
      一晚上过去,虽然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但楚静阁好歹没有直接死。
      待到天明时,楚静阁已经有一点意识了,能喝药,白着一张脸,强撑着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心腹端来一碗米汤,楚静阁靠着枕头倒了好几口如同濒死的气,终于咽下去了第一口汤水。屋外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上了年纪的叔伯却眉毛紧蹙。
      能吃进去不代表人就能挺过来。
      得二小姐不吐出来才行。
      果然他们的怀疑不作假。到了晚上,楚静阁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烧的人事不省,整个人虚脱地晕死了好几次,醒来第一件事却还是端药碗。楚静阁吐完就再煎,那口药死也得灌进肚子里,小厨房熬了十来次,灶上的火一直不敢熄。
      期间医生也说过,到这个地步,完全就是看楚二的造化,楚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江非听的吵得要死,皱着眉继续源源不断地给楚静阁护心脉,一边发力一边想——去你丫的吉人自有天相,楚老二的吉人是我,天相也得是我改的。
      楚静阁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经常是一身冷汗浸透一床又一床被单,惊悸中不断想起一声苍老的嘱托:“静阁,十几岁就要把握一个大家族的走向,或许很难,但楚家女,这是你一辈子的使命。”
      “你父亲母亲都不中用……你要撑起整个家族。”
      楚静阁心下厌烦,脑海闪过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想法,放下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远离数不清的暗流……她少年时是有很多次只想做一个纨绔子弟的,富贵无虞,浸在温柔乡里,蠢笨一点倒也无妨。
      要她掌舵,多半是赶鸭子上架的一厢情愿,她不愿看到的诸多残局,都得她拿命来换。
      幼年失去靠山,少年失去健康,到了青年时,她又得献祭什么才能活着?
      第二天下午,楚静阁才好了一点的身体状态突然急转直下,别说吃药,人醒都醒不来,半夜呼吸骤停好几次,心电图跟过山车铁轨断裂一样把楚家众人玩了一个神魂俱飞肝胆俱颤。
      江非在玉佩中却无处施展,他昨晚一时不察,一脚踏入记忆深处的魇梦里,怎么都出不来。
      一会看到联盟成立前万人坑的人间惨剧,一会看到人易子而食满山荒野累累白骨的景象,一会又被迫看着化学制品泄露,几天时间死了几十万人的死亡诅咒。
      恍然间他回到一个温暖的手心,那时他在本体玉石里,还没有化形,呆呆看着面前的人……楚静阁。
      一句楚老二还没叫出声,他的嗓子就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嘶哑的悲声。
      那人黑沉暖玉一样的眸子含着笑:“天渡轮回,地载生灵……不必害怕,死去的冤魂也好,是无家的野鬼也罢,最后都要回家。”
      都会去到应有的归处。
      勘破苦厄。
      那人菩萨似的,低垂了眉眼,轻点了点他的本体,只是一瞬间他就化了形,只是小小的一个人,站在此人的手心里,茫然地看着她。
      面前一身宽袍的人不仅是举止,连说话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含着一点宽悯的笑意问:“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吗?”
      “就叫……”
      江非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听见他自己的名字的瞬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静阁的呼吸猛地缓过来了。
      床边跪着祷告的女孩简直要喜极而泣。
      从小陪着二小姐的长大的她顾不得腿脚酸麻,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数值达标了!张主任!”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第三天,楚静阁吃完一碗稀粥,没有再吐出来。
      或许是冥冥中有人相护,或许是真的挂念自己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楚静阁原本要吹灯拔蜡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地挺过来了。即使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完全没有办法下床。
      江非原本跳脱的性子却慢慢沉寂了下来。
      有些事情,开一个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比如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成天到晚缠着楚二,比如他慢慢的也能看进去几本书,比如他对睡书房这种事再也不抗议。
      他一点点安静下来。
      终于,等到楚二小姐可以下床的那一天,看到面前神情沉肃的玉灵,竟也微微晃神。她反射性想要去摸枕下的玉佩,拿出来一看——玉佩最中央那滴殷红邪性的血滴,已经晕开了。
      而她竟从这冥冥之中千丝万缕的联系里品出了一点宿命的悲苦。
      而不是超自然的荒谬和大病初愈的欣喜。
      不是不知道玉灵守着她……但也不是不知道玉灵生分了。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
      外人都看不见的玉灵,明明是那个聒噪到用眼神暗示才能安静下来的,小孩心性一样的精怪,是她自十五岁起就一直陪在身边的影子。楚静阁倾手,倒了一杯茶,往前一推:“尝尝吧,今年的鲜货。”
      玉灵神态自然地端起喝完,仪态俨然大家风范。
      楚静阁看得心堵,站起身去一边拿书了。
      江非余光轻扫她孱弱的背影,在她走后才叹出一口疲累的气。
      短命鬼楚老二,怎么这辈子还没还清……想着想着,心下仿若压着一块石板,憋闷的眼眶发热。
      最终剩下了半壶凉茶。
      桌前也没有人坐了。
      后来楚静阁在自己生辰的前一天拿到了玉灵悄悄放在枕边的生辰贺礼——一串朱砂,中间串一块小小的长命牌。
      之后楚二小姐走哪带哪儿的也是这么一串。
      ————————————
      【原来是上辈子的债主找上门了。】
      楚静阁二十三岁的时候,有人试探性的往她身边塞过人——楚老二看着病殃殃的,可总也不死,好几次性命垂危,可也总能逢凶化吉,况且她对对塞过来的猫猫狗狗都态度暧昧,这就让人起了别的心思。
      别的,想要促成这活阎王和自己家里小辈成一段良缘的心思。
      江非全程目睹,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
      都丫的什么!
      狗屁的良缘!
      除了自己谁能在楚老二手底下知根知底?
      白天他看着楚静阁身边美人环绕,甚至是有男有女,一个个或钦慕或惧怕,环肥燕瘦,浓淡冷暖——各种类型的美人和宜室宜家的贤内助一个个排着队,围着她。他们一个个都仰视她,等待着搏一搏的结果,楚家手里漏点风都能给他们吹上山巅,实在是以小博大稳赚不赔。
      江非的脸色全程黑的可怕,但是全场除了根本没在看他的楚静阁,没一个人可能会注意到自己,最想被某人发现,但某人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楚静阁说完事情之后,自己先出来了,坐上门口的车,走了。剩下的人眼见没网住这尊大佛,又转换了目标。
      江非全程气的牙痒。要不是姓楚的自己态度暧昧,这群宵小哪敢往她身上贴!
      混蛋!
      玉灵早忘了这件事来说什么的,光看着楚静阁身处纸醉金迷就脑补了几十万字的虐心大戏,没有一点清醒神志了。楚静阁全然不知他又搞什么幺蛾子,轻轻端起手边的凤凰单枞的茶汤抿了一口。
      宋种母树一年出茶不过小猫三两只,楚家早早预定,联盟都要屡屡维护交易链,处处得打好关系的楚家,当家的要茶,况且只是要一点儿茶——那自然送来的比洲际高轨还要快。
      然而这是江非嘴挑,借着楚家求楚静阁两回才有的——楚静阁不让他多要。
      江非完全不明白。
      他原本以为楚静阁即使是要结婚也不至于这么急,结果是这人就连这种事也这么高效率,婚讯前一天晚上定好的,第二天早上就决定要发报了?!
      他早该知道,一大早咬牙切齿地往楚静阁门口一站——要不是管家跟人提起的时候他恰巧在书房里看书……他都不知道!
      楚静阁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人跟一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脸拉的再长一点都可以拿去耕地,她十分钟有九分的疑惑,不知道谁又惹了这个小娇气包,只当他是来门前告状的。走过长廊,庭院中央的桌子上早就沏好了大红袍,楚静阁端起来闻了一下,又放下,没喝。
      好茶难得。
      她总觉得当时在车上喝的那杯宋种花香四溢,香的离谱,珠玉在前,自然寻常的茶水就不想再喝。
      楚静阁屁股还没坐热,江非就已经从座位上起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你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不该先告诉我吗?楚老二你……”
      他原本想说“咱们从小到大什么关系”,结果这想法在他脑子里打了一套咏春拳——娘哎,他们什么关系?
      不管了!!!
      楚静阁皱着眉,神色古怪,看起来像是在“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和“到底是谁惹你了”之间猜测着。江非看她这样就来气,又憋又闷说不出口,涨红了整张脸,最后只能强词夺理:“反正你不能发那个报纸什么什么头版或者头条!你才二十三岁,别人找了你就是图楚家的荫蔽——”
      楚静阁耐着性子解释:“婚姻本就为利益交换,就是财产分配的一种形式……我不会吃亏的。”她说着就把手慢慢抽出来,在玉灵攥紧的拳头上拍了两下,语调温和,简直像在哄孩子:“……别担心我,嗯??”
      玉灵要被她三两句话气的七窍生烟。
      楚静阁抬手转了转手上的朱砂串,还是端起茶杯抿了小小一口:“楚家不会吃亏,多的你也不用再想。要是还有其他话想说……”楚静阁看了一眼院子中间的滴漏,漫不经心似的,“我还有点时间。”
      玉灵看起来像是要被憋死了。
      楚静阁心下发笑。看起来一举一动沉稳不少,实际上还是孩子心性。
      没想到江非抬起头,目光既无奈又委屈,一把摁住了楚二小姐想要拿茶杯的手:“天爷啊,楚静阁——”
      “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楚静阁:“……”
      石破天惊。
      或许是彻底豁出去了,江非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不想看着你跟别人结婚!你知道了?现在你明白?楚家你做主,楚家家大业大,你不结婚,就和我一起过,我你是知根知底的,不是更好吗?”
      楚二小姐如遭雷击。
      那杯被嫌弃了两次的茶水最终滴溜溜全撒在桌面上,往地下去,润泽大地了。
      半晌她拍案而起,话到嘴边,最终又坐了回去,看起来气得不轻。玉灵一直直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胆大包天,摆出一副“我就把话撂这了”的架势,反正楚静阁没有那次是不纵容自己的。
      楚静阁怎么都没想到命中还有此一劫,是该说她魅力太大还是该怪她对这小混账太过心软?她斜看了一眼跟打桩子一样站在面前的人一眼,心下不可置信之余,还平添一股来龙去脉分明的怒火。
      真是喜欢对人了。
      再过几年她吹灯拔蜡了,这个不能融入人间的小石头精应该怎么办呢?
      都说石头死心眼儿,她这个更是一个聒噪挑嘴的犟种。
      江非脸上挨了一记,是楚静阁临走前用朱砂串子砸的,砸完他生怕楚二不收了,又死皮赖脸地给人套上,又被甩了好几记眼刀——这基本上是楚二能生的最大阵仗的气了。
      当然如他所愿,最后这登报的“喜讯”还是没有发出去,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最终决定还是上前去敲一下门。
      门没开。
      他在门口发呆地站了一会,想到给人送的串子也好镯子也罢,处理过的,最好就不要让别人碰,也不要随意摘下来,楚静阁她应该知道的吧?
      待会还是提醒她一下。
      没承想这时候门突然朝里开了一下,楚静阁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依旧阴沉:“滚进来。”
      玉灵自从第一晚吓得心肝胆颤,要从楚二小姐抽屉里逃出去之外,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二次完完整整的在她卧室里睡得第二个整觉。
      睡前他小声蛐蛐:“他们都怕你,给你惯的臭脾气。”
      楚静阁睡不着头疼,眉间轻蹙,闻言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再不闭嘴滚出去。”
      滚进来滚出去的,江非在自己心里腹诽,幸好他本体圆润,不然要磕掉一个角了。都赖楚老二——磨损都是嫁妆,等他再攒攒天材地宝,争取好嫁给当家的,早日做豪门太太。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玉灵在身边,楚静阁很快睡着了。江非却彻底的睡不着了,看着楚静阁的侧脸,想着偷亲,想着给她画一个安神的符篆,想着明天再跑一趟书房写点调理身子的药方子,千金难买他的当家的的早睡体安,气血通畅。
      最后总他还是轻轻碰了一下楚静阁的侧脸,用指头尖。
      更越界的他不敢。
      明明之前没意识到的时候随随便便挂在这人身上他都敢……越活越回去了。
      娘啊,真好看。
      娘啊,真漂亮。
      娘啊,楚老二这人怎么就这么受欢迎。
      对了他是石头缝生出来的,他没娘。
      该死的。
      玉灵一边脑补内心戏一边看楚静阁,不一会他就感觉到天亮了一点点。结果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时间的错觉,没有亮,楚静阁还不到睡醒的时机。
      楚静阁则是因为晚睡折腾,乱梦一团。
      今天的事情她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远不止表面上那么平静。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家里的叛徒动手,主掌部分权柄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帮结派,以及排除异己……没办法的事情。
      就连楚静阁的身体也不是先天不足。
      她头顶上的老大是在她八岁的时候走的,走的前几天爷爷就已经把另一份写好的遗嘱拿出来了,当年年仅十三岁的楚二就开始接手试水,同年爷爷去世,她被人下毒绑架数次——联盟首都那年能叫得上名号的绑架案两年六起半,她一个人占三起半。
      那半次是因为有一次没绑架成功,她亲手把劫匪的脑袋扭下来了。
      那时她还没有被慢性毒药毒得气血两虚。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超自然的玉灵的张口就要续命的原因——十五岁那年她就冥冥感知到自己的命不久矣。
      差点栽了。
      所以她总也不死,一半儿靠命硬,家里有钱,一半儿靠这小玉石精。
      十六岁那年,她把本家最后一脉意图争权夺势的人全部送进去,换上自己的心腹,至此,大权独揽——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当成继承人二号培养的楚静阁,没有让地下的列祖列宗失望。
      但是大起大落这么多年……尤其是对江非,她对自己的态度,早已经束手无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更早。但她压制的更彻底,思考的也更现实……只是之前总可以用小玉灵心智成熟晚,不开窍,纵然跟他说了坦白了,也没结果——就用这些理由理由搪塞自己。
      现在不行了。
      江非聪明了一回,给二小姐愁的,头发都要掉了。
      楚静阁是有点命苦在身上的。
      当然第二天还得准时起来去书房跟政府专员见面讨论注资的事情。
      江非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床边兀自摆放着一个食盒,本该睡在他右边的人早已不见了。
      有道是落花逐流水,流水有情也无情。
      ————————————
      【深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才是,偏生这是两个犟种。】
      楚静阁的婚事就做罢了,报社媒体都没有相关的消息,渐渐的也就偃旗息鼓了。楚二最近在忙一个深水码头的建造,那天合作方来的时候顺路带了一个红绸盒子,一打开是一对玉镯,楚静阁坐姿不变,眼神微垂扫了一眼,叫人妥帖收好。
      大价钱,好东西。
      有市无价。
      女人懒懒地仰靠着沙发,吐出一口轻而淡的烟气:“知道你看得上,特意给你捎来,料子好种水好,你戴正合适。”
      楚静阁没说话,手上钢笔接触到纸面,签下名字。
      “楚老二,签完了就走,你家吃饭?还是我家?”
      楚静阁想到还在家里撒野的江非,叹了口气:“我家吧。”
      果然,吃完饭回书房,地上全是书,右边都是中草药,中间叮铃哐啷掉着一堆笔,楚静阁侧身避开这些东西往书架后面走,一把捞出一只垂在躺椅上逗小猫玩的手。
      “闲的你……”
      玉灵在眼前的身影突然虚化了。
      下一秒身侧贴上了一件披风一样粘着的江非。
      “楚二,你最近真的很忙哎,是不是过十来天还要去海上一趟?”
      江非鼻尖微动,已经闻到了楚静阁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一股竹香。他胳膊压着面前这人一边的肩膀:“你刚吃完饭?”
      楚静阁又被他缠住了。
      自从江非跟楚静阁表明心意之后,眼见这人对自己无可奈何,他在行为上也就渐渐放肆起来,他知道的,楚静阁一向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她的默许就是态度。
      有谁能让楚二委曲求全?
      所以楚静阁没有一点不自愿。
      他于猜测楚二的心思的这一道上上总是天赋异禀。
      他还要跟二小姐一起去海上,看码头,看管道,看大海——大概因为玉灵是山石草木一类,生在深山,长于深谷,所以总对开阔而遥远的大海好奇万分,心心念念。果然,楚静阁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总归是同意了。
      谁知道江非在船上吐的死去活来。
      法术高强,能镇宅辟邪的百岁玉灵,竟然是晕船大户。
      江非茫然不知天地为何物,头疼得厉害,恍然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哀怨地回头看楚二……二小姐迅速偏过了头,唯余肩膀还有一些细微的震颤。
      后来江非死皮赖脸地,也是如愿地,靠在了二小姐的肩上“休息”了一路,获得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特权。
      至于手段……当然是抓着楚静阁疑似嘲笑他的这一点使劲讨债了。
      楚静阁都随他,神色淡静,即使自己在路上隔空又清算了一笔旧账,又有一家旧部遭了灭顶之灾。
      一报还一报,楚静阁知道自己命数不济,现在的楚家小辈有一个算一个,都仁义敦厚,难听一点说就是心软误事不成大器,现在不扫清障碍,等到未来自己油尽灯枯了,这些二杆子总要出乱子。
      楚静阁看现场视频的时候,江非正捂着嘴从卫生间出来——他现在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从一开始的几乎不能从卫生间出来,到现在一天只有些许时候难受,适应的很快。他一屁股坐在了楚静阁身边,科考船上人员不多,最多的是楚家本家的保镖,前舱只有楚静阁和两位专家住着,私人空间很大。
      于是更方便了江非上蹿下跳。
      江非其实已经想起来了部分前尘往事,但是没有告诉面前这人,一方面是玄妙,一方面是私心。
      他不愿楚静阁再记起使命重重,此生也惟愿跟她只做寻常夫妻。
      ————————————
      【我只想知道什么是不可言说的妄念】
      晚间海风清凉,楚静阁一身怀旧的旗袍——是江非专门买的,说就要这件衣服,加紧加急定做的。二小姐从小穿过的旗袍数量巨大,挽着头发,静静立在船头,俨然一副遗世独立的美人画。
      其实二小姐的头发也是江非挽的。
      吹了一会夜风,楚静阁正要回船舱,一回头却看见了江非怅然呆愣的眼神。
      她面色不变,心头一动,手上拿着一串紫檀,轻轻一点江非眉心:“回神。”
      玉灵一激灵,正要抱她的腰。楚静阁却抵着他的眉间,往外推了推,声音平稳得可怕:“刚刚在看着我想谁?”
      江非悚然一惊。
      楚二小姐从小浸淫勾心斗角,人精中的人精,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暗含警告的指了指江非,转身进船舱了。这不是第一次,山野精怪的寿命实在是很长,前尘或许精彩,前人或许惊才绝艳,楚静阁是完全能想到的,但是她不想面对,她也总有恻隐之心,也有懦弱一面。
      但正是因为在意,投入的更多,所以不愿意忍受。
      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接受。
      江非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要追出去,但回到船舱,看着楚静阁紧闭的门,还是怔愣一瞬。二小姐之前无论是多忙多累都会给他留个门,方便他进来,也是怕他无聊。其实门是没有锁的,锁上显得二小姐反应过度,显得她幼稚,二小姐含蓄多了。
      江非站在门口一会儿,只一会儿,他就输了密码。
      误会不隔夜,隔夜不新鲜。
      楚静阁人在浴室,平日瓷白的脸上滚过水珠,她骤然抹去镜子上的水珠,看见了自己冷静锋利的眼神。黑沉的瞳孔中只有一片安静,楚静阁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有点紧绷。其实楚静阁面色偏向于冷白,是最近几年身体好了一点才有的血色,慢慢地变成带着一点暖色的象牙白,像是触手生温的暖玉。
      暖玉。
      江非看着她走出来的时候堪称瞠目结舌,楚静阁一身水雾,草草披了一件睡袍就出来了。她刚刚在水声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玉灵坐在床边,呆愣了一会,脸腮猛地红成一片,站起来就要往外逃,屁滚尿流之余没有忘记给二小姐再披一件外套。
      是了,他不敢看。
      楚静阁骤然被兜头罩了一身皮,视线挪到空调上看了一眼,一言难尽地脱掉了。
      她好好穿着衣服,只是没有吹头发,倒也不至于感冒。
      正要打开吹风机,江非又去而复返,猫猫祟祟地贴着墙根摸进来了,在原地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走过来抢过了楚静阁手里的吹风机。吹着吹着,二小姐睡了,靠在江非肩头,眉心微微蹙起。
      江非知道她还在心里捋码头的事情。
      楚静阁时常劳心劳力,总也不注意有效的休息,总也把疲累当成正常状态。
      心上挂念的太多就是这样的。
      江非眼见着梳好头发之后楚静阁又要醒来,搂着她的腰帮她坐起来,结果楚静阁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直白地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把我当替身,嗯?”
      玉灵动作一僵,咬咬牙。
      没有!向天地发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江非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喷气机一样丢下一句没有,一把把自己的手撤掉站起身,留下楚静阁向后一仰,猛然陷进被子里。
      楚静阁:“……”
      “?”
      闹什么脾气。
      过了一会儿,楚静阁都开完视频会议了,江非才走到她身边。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是你上辈子就欠了债的债主?”
      从说到“我是”这个词开始,江非表现出来的表面上的软和消失了,慢慢露出了他坚硬的,冷峻的一层血肉。
      楚静阁被他突然的靠近逼到紧靠着椅背,皱眉伸手推了他肩头一把。江非伸手捏住她的手,声音沉静的可怕:“楚二,我是来讨债的。”
      楚静阁被他骤然散发出来的偏执压得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一把抱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楚静阁仰头,声音依旧是淡静的:“……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反正仗着你直觉准,要是骗你也都能感觉出来吗?”
      江非完全不笑了,态度步步紧逼。
      楚静阁皱着眉看他,坚硬而沉默的氛围在他们两个之间蔓延着。半晌二小姐慢慢脱下了手上的朱砂串,戴到了另一只手腕上,朱砂浓郁的像稠凝的血。
      似乎是这点血色刺激到了玉灵,江非一口咬在了楚静阁的锁骨上,虎牙陷得很深,楚静阁浑身一抖,一声闷哼堵在喉咙口,腰背向后仰躲,但被面前胆大包天的小混账死死按住了脊柱,没躲开。
      楚二小姐高高在上金尊玉贵地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有人胆敢这样犯上作乱,此刻呼吸急促的是她,罕见无措的也是她。
      她难以相信别人,除非处于绝对的压制地位——但感情也是能一较高下的吗?
      楚静阁有多年的惯性,没有人能在她面前跟她谈平等。
      然而此刻玉灵抬起了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就像是排山倒海一般推了过去。
      在排山倒海中,楚静阁像是溺水之人一般,轻轻拉住了江非的手。
      ————————————————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久违了。】
      浓稠冰凉的血浆中泡着男女老少的骨骸,也有破碎的铠甲,就在这山河破碎惨绝人寰的浓重怨气中,下了一场雨。
      血渐渐凝固了。
      坑底有一块不知道哪具尸骨身上掉下来的玉佩,远没有落到楚静阁手里的这一块纹饰复杂凶险异常——那是一块触温润光滑的白玉,飘着一点墨色。十里八方的活人一个没有,也没有人给这些人收尸,在整整曝尸野外七天之后,约莫是亥时,玉灵睁开了犹有血气的眼睛。
      还没等他从本体中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生出灵智的地方,一袭宽袍拂过他头顶,那人轻叹一声:“……赶上了。”
      什么?
      待到小小的玉灵想要等那一片遮住自己视线的的衣服滑下去再看看眼前这人的时候,身上落了一道温和的禁制——他丧失了刚刚生出灵智才有的五感。
      只来得及听到托着他的人悯然轻叹:“总归算是还没有为祸四方,就不算邪祟,只是……”
      只是什么?
      在意识被拖着下坠之前,玉灵最后觉知到的,是周身接触到的,温热的掌心。
      后来就是仙人云游此,足以慰平生的老套情节了。小小的玉灵随着她攀过一座又一座山,四处探访名山大川,处处隐匿行踪,逢灾逢乱帮一把,有时候赶得上,有时候赶不上。玉灵小小的灵智在她四周绕啊绕,只觉得周身比原先要轻好多,他不知道是那道禁制的作用,日日洗涤的结果。
      洗去怨气深深,业力重重。
      终于,在回到山脚下的一处小砖房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人的真容。
      黑沉温软的眼睛,瓷白的脸颊,黑白分明的眉眼,还有颜色很淡的嘴唇。
      那是多少年前了呢?
      他不记得了。
      每一次随着她再一次充人间轮回客,他总会在冥冥之中流落至同一处陪在这人身边,仿若生而就该捆绑在一起,在软尘俗世中起起伏伏,蜉蝣一瞬。而每当这人身死入轮回,他就也总是封起前尘往事,再次以一个懵懵懂懂的面目与她相逢。
      而来三百年有余。
      第一次身死道消,从此天上地下没人再能看到他碰到他,也没人愿意给他解释那些俗世种种人来人往。
      他混沌地守着一座小屋,看着自己还没化形的灵体,只能日日翻着小阁里的古著——这才知道自己为何生灵。
      也知道有人为何离去。
      真的有人不求回报不求名利,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准则就可以轻描淡写的以命为祭?
      玉灵站在自己的记忆之外,仿佛抽离一般,对着身侧震惊万分的人道:“一直避世,一直济世,静阁……”
      楚静阁的脸突然被扳住了,江非沉下眼眸,在她身后贴着她鬓发说:“你总是这样。”
      他一掐自己的手指,堪称冒犯的缓缓把指尖浸出的血珠抹到楚静阁口唇间。
      总是习惯性考虑着全局,总是习惯性做着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总是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总是道义上毫无瑕疵。
      就连时移世迁,金尊玉贵险象环生之时,都不愿意放下你要保全的心——楚家的未来,楚家的烂摊子。
      当时为什么救我?
      画面里,玉灵天上地下地沉溺红尘,看遍了曾经总也是好奇的名山大川雾海蒙蒙,人潮如织火树银花,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一隅。
      在他完全封上自己的记忆之后,质地温润的白玉中间慢慢凝出一滴殷红的血。
      山脚下的建筑就像是被上了禁制一般,慢慢消失了。
      后来也在漫漫的时光里毁于战火,古著典籍连一片残角都没有剩下,烧得干干净净,唯有故人还在凡尘间一世一世的轮回。
      楚静阁颤抖着抓住他的手,目光中有不可置信,有无奈辛酸。
      江非这个名字,都是他们初见的时候,在手心里化形的玉灵,自己爬了藏书阁,自己给自己取得。
      “跟你姓好了,反正就算我认主了吧……然后,既然说世人多求圆满多求是,那我起一个反的,叫一个”非”……又笑!你干嘛又笑我!”
      面前之人笑意清浅,手中毛笔的杆子清点他额头,把借着自己道行才能化形的,寸余高的小玉灵点的一个后仰,轻轻落下一句话:“名字寓意不圆满,难道是好事吗?”
      “明明是你早上才教我的——世人皆知美而美,不好!是不是?”
      世人皆知美而美,恶矣。
      世人皆知的好事,到最后就有演变成不好的事情的可能。
      二小姐大权在握之后,没有贪图享受,没有想要活得更长——江非低头,心一横,虔诚而渴求地吻上面前之人的口唇。
      楚静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楚二小姐,天生一副软软的心肠,在日日无坚不摧的“继承人”的训练中筑起面对大风大浪都面不改色地的城墙,唯有对着玉灵的五年放纵,是她想要这人替自己去享受的无忧年华。
      即使她对自己的未来和身体都不怎样上心。
      但江非没在楚家吃一点苦头。
      都是楚静阁惯得。
      醒来的时候,江非正坐在床沿,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眼见她醒了,江非拉过她的手:“吃点?”
      楚静阁脑袋很重,摆摆手,对他的犯上作乱没有什么表示。半晌,她坐起身,实在晕的厉害,江非看出来了她的不适,把她慢慢扶起来,靠在床头。还没等她缓过劲,江非凉凉的吻印到了额头,低语到:“神识骤然联通对大脑肯定有冲击,你缓一缓。”
      话必,楚静阁顿觉身形一轻,脑海中昏昏冥冥的感觉消失了。
      她正想要开口,却记起在玉灵记忆中被抹了一嘴的血,于是就在心里叫他:“江非——”
      玉灵回头。
      楚静阁的眼神瞟了瞟床头柜上的文件示意他,心说:“帮我念念。”
      江非对这种不注重休息的行为表示坚决地谴责,在心里顺嘴怼回去:“您老都快半身不遂没劲儿说话了,这还不缓缓?”
      “工作?没他娘的门儿。”
      这人走之前还把楚二小姐能接触到的一切纸质电子的工作物品全搂到一起带走了。
      美名其曰让她好好休息,一应事物他会应付。
      楚二就算生气也没力气,瞪他一眼这人都不一定能看得到,情感大起大落加上原本就神识震荡,她没一会就发起了烧,昏睡了过去。
      就这么病殃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二小姐还是起了床。
      即使被玉灵用不赞成的目光看了好几眼。
      楚静阁在跟科考专家开会。楚家财大气粗,除了联盟,资方仅她一家,再下面的相关工程人员是第二批来,船跟在后面。
      开会的时候江非就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满脸“我今天很不高兴”,可惜除了楚静阁这个完全不会采纳他意见的人之外,没人看得见他的脸色。
      等到楚二开完那劳什子又长又枯燥的会议之后,江非怨气深重地跟着二小姐回房了。
      只是在未来的相处中,即使他们两个人都不说,也都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江非时常捧着当初的续命的“契约”发呆,楚静阁有意无意地开始挑选培养接班人。
      二十三,还有不到三年。
      宿命有终点才是最煎熬人的。
      楚静阁渐渐能感觉到力不从心,这也成为了她多次辗转反侧的诱因。
      在最后的时日中,楚二人还是好好地,但江非已经能察觉到她的枯败,但令人尤为心绪繁杂怔忡的是,玉灵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的业力交缠,在此时此刻都不再那样明显。
      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掀起的波涛在两人中间再也盖不住。楚静阁专门休了一天假,带着玉灵乘车到达了海滨,在黑沉的海水中起伏着海藻,沙滩上是被按在礁石上亲吻的青年。
      楚静阁喘不过来气,她周身长久的大权在握的气质慢慢被海风一层层吹走,露出罕见茫然而歉疚的灵魂。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江非捏着她肩膀的手逐渐用力,唇齿间呢喃:“下一次我还去找你……好不好?”
      楚静阁仰头,气息急促剧烈,像是濒死之人一般倒了好几口气,定定看着他半晌,随即才精疲力尽地轻笑一声:“你呀……”
      江非以为他们还有一个月,实际上楚静阁在跟他一起去海边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楚家后辈向外的时候遇事不果决,可没说刀刃朝内的时候会手下留情。
      更恐怖的是,玉灵发现,远在天边的他,竟然无声无息地,连上了共感。
      只有两种情况下会有这种事发生,一是他本人被血淋了,二是他的本体,在楚二腰间的玉佩被血淋了。
      故意支开自己。
      楚静阁。
      混账。
      他再快也赶不上了。
      往回返的路上,江非忽觉身体一重,霎时心神俱震,在雨后空濛的天地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水洼,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回去见到的只有一纸遗书,财产分配洋洋洒洒写了半页,最后几句全是关于他的叮嘱,感受到室内诸位看自己的目光,江非目光微垂,手掌压住了桌上的遗嘱,眼见楚家众人脸上各色纷呈。
      最终,他才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按二小姐生前愿望行事吧。”
      楚静阁铁血镇压的手段还犹在楚家众人眼前,即使堂前这人就是一介无名小卒又怎样呢?楚静阁生前的心腹众人上前一步领头称是,管家垂着目光,静静地,像鬼魅一般立于江非身侧。
      “……一应事物,皆交由他打理……从旁协助……待继承人成年,物归原主。”
      极尽理智的言辞,却句句都是担心,句句都是思量。不仅是江非和楚家,还有跟联盟,跟诸多世家的来往的分寸把握,一应全在一张薄薄的遗书之中。江非捧着遗像走出灵堂,神态俨然肃穆,心里却茫然不能思考。
      直到坐在楚二墓碑前。
      他跟在二小姐身边十一年,虽多行撒泼打滚,不务正业之事,此刻骤然接手偌大楚家,却老练沉稳,行事手段极似楚静阁。若不是二小姐已然身死,从外面看,楚家这艘巨轮仍是当初一般井井有条,严丝合缝。
      继承人拿回权力当上族长之后,江非就渐渐退出权力中心了。他叫人把楚二的东西迁出来,自己在楚家附近改立一座小楼,完全复刻曾经楚静阁还在的时候的布局装潢,深居浅出,整理书册,一年也见不到外人几回。
      有时候偶尔遇上风波,他还得出来镇个场——以前当家的未亡人的身份。
      如此,便又是几十年。
      终于卸去重担是在一个下午,他从新雨未尽的街道顶头走到中段,蹲身正要低头看小摊售卖的不知真假的古籍,头顶却忽的悬了一把优雅低调的黑伞。
      几乎是霎时,江非转头,看见了一双黑沉的,如蕴山雾的眼睛。
      而那眼睛的主人,含着一点为难的笑意,周身却再无业力交缠的气息,微微倾身看着蹲在街边的自己,调侃道:“江老板财大气粗,收留一下吧?”
      ————————————
      【人间那么好,管你愿不愿意,要陪我看一次。】
      楚静阁总归知道什么叫心虚,况且身上没有担子,也乐得偶尔陪玉灵胡闹,最后朱砂串子和玉灵本体的那块玉还是系到了她身上。江非第N次询问起当时为什么要把数目极其可观的财产转给自己,楚静阁擦擦自己头发上的水,靠着椅子揉发麻的手,淡淡道:“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攒下什么家底——”
      她话才说到一半,被某人恼羞成怒地堵住了嘴。
      还是一样无理也要取闹的玉灵,还是一样行走世间不愿与人深交的逆旅客,最终还是回到了人间一份清欢里。
      楚静阁这辈子的身体没有了问题,自然可以四处走,也不用担心寿数将尽。江非更是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像一块厚厚的双面胶布一样,把楚静阁缠了一个密不透风,他们还抽空回了一趟楚家老宅。
      虽然早已物是人非,假如当年人犹在,大概要教小辈叫他们太爷太奶了。
      两位老不死的是过去搬书的。
      后来玉灵总也闹着要重新再买一套房产,要楚静阁跟他一起看着装修,楚静阁实在被精力充沛的江老太爷烦的不行——江非还是一如从前一般,走到哪里把楚静阁带到哪里。
      大概是窗前的绿植要搞什么他就改了十八个来回。
      江非兀自对比着楚静阁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的设计图,正要回头,被楚静阁板着脸亲了一口,笑道:“你继续看吧……我有事回一趟什么地方你别管。”
      江非被她一个吻撩得不知东南西北,正要满口答应,却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把抓住楚静阁的手,佯装大怒:“混蛋!哪有这样色诱人的!”
      楚静阁手机上付款成功的界面一闪,被一把拉进房门,死死抓着门框的手也被扳回去了。
      半晌她才呼吸不稳地问江非:“你上次说的要去度假的事情还去吗?”
      江非突然安静下来,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好一会才回答她——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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