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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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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手机震动,季渊还没睁眼就关了闹钟,感觉身体仍然疲惫。
林深还是没有夺回身体的主导权,他有种自己要完蛋了的感觉。
“控梦得了便宜不知足,还想在现实中掌握身体主导权,想挺美啊。”
林深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季渊扮演着他,度过平常的一天。
一样的上课划水,中午吃自己爱吃的青椒炒肉,体育课跑两步就喘。
好像主导身体的不是他,而是林深自己,但这种想法,结束在傍晚。
下课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教学楼里出来,宽阔的校园并不拥挤,夕阳的余晖洒在路上,把路上人的头发染成金黄色。
没什么人喧哗,多数人就是沉默地走着。
广播里循环着毫无新意的卡农,就跟他总是循环着毫无新意的生活一样。
校园里的电瓶车总是开得很慢,尤其是这种人流量相对较大的时候。
一辆绿色的电瓶车从季渊身旁经过,后座的女生拿着手机,却不知道仰着头在看什么。
直到她的头向后倾,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和季渊对上视线。
她在干嘛?
她怎么在笑?
她在……翻白眼?
电瓶车还在以一种不算快的速度向前走,骑车的同学还并未察觉到异常。
“他要掉下来了!”林深喊道。
季渊却突然脚步顿住,一动不动地愣着。
那女生在慢慢向后倾倒,脖子依然向后仰着……如果这样倒下去,不是后脑勺着地,就是脖子或者脸着地。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十分危险的。
季渊在脑中想着,脑海里不断播放曾经看过的,那些后脑勺着地死亡的案例。
如果现在谁能阻止她摔下来,大概只有季渊。
毕竟,自己是离那女生最近的人,不过十几米。
哪怕电瓶车没有停,但全速跑过去,未必不能扶住她。
可他就是愣住了,像被冻结一样,脑中不断运行,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去扶住她啊!”林深在旁边大喊。
直到那女生重心倾斜翻下车,脸着地,由着惯性翻了半圈,最后趴在地上抽搐。
季渊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依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你……”林深在旁边再焦急也无济于事,看着地上的女生,焦虑万分。
直到四周涌上来几个人,把那女生翻过来,才看到她不断翻白眼,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叫医务室,快叫医务室!”林深在旁边提醒季渊。
季渊着急忙慌地解锁手机,手指不断颤抖,点错好几次,怎么也翻不到医务室的电话……
直到人群中传来手机接通的声音,有人接通医务室说明了情况。
季渊才逐渐缓过来。
场面被控制住了,“走吧,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林深心里也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后面两人没再说话,季渊只是机械地走着,然后像完成任务一样,熬到晚上。
夜色浓稠如墨,林深的意识沉入深海,却并非安宁的港湾。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这一次,他不是被动坠入噩梦,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主动沉向那片冰冷的废墟——那个废弃的商区。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林深睁开眼,站在破败中庭的中央。巨大的玻璃穹顶破碎,惨淡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影。
四周是死寂的店铺、凝固的自动扶梯骨架、伸向黑暗的断裂连廊。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尘埃、朽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陈旧的绝望。
林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环顾四周,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季渊不在。
这个认知让林深的心猛地一沉。按照之前的“规律”,季渊应该在这里,在那个仓库深处,用红绳将自己囚禁。
可此刻,中庭空旷得可怕,只有月光和阴影在无声地对峙。
“季渊?”林深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荡开,很快就被无边的寂静吞噬,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脊椎升起。林深开始移动,脚步踩在布满灰尘和碎玻璃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梦中反复出现的路径,穿过布满狰狞涂鸦的走廊,绕过倾倒的货架和蒙尘的废弃模特。
每一次拐角,他都希望能在阴影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是手持鞭子、充满戾气的季渊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废墟和死寂。商区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恐惧和焦虑在林深心中交织、发酵。
季渊呢?
林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奔跑起来。他冲向记忆中那个仓库的位置。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门上没有新缠绕的锁链,只有旧锁孤零零地挂着。
他用力去推,铁门纹丝不动。一种冰冷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季渊!你在里面吗?开门!”林深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手掌被粗糙的锈迹硌得生疼,沉闷的拍击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依旧无人应答。
季渊不在这里。
林深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他该去哪里找?这个庞大的废墟像一个迷宫,藏着太多未知的角落和黑暗。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他的意识深处。
林深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很轻,很痛苦,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虚弱感。
是季渊!
林深立刻站起来,像猎犬一样捕捉着声音的来源。
声音似乎是从……仓库旁边,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更狭窄的通道深处传来的。那里堆满了更多倒塌的货架和杂物,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毫不犹豫地拨开碍事的障碍物,挤进那条黑暗的通道。灰尘和蛛网扑面而来,脚下是各种硌脚的碎物。呻吟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残烛。
通道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被杂物半掩着的木门。门板斑驳腐朽,透着一股霉味。
那痛苦的呻吟,正是从门后传出的。
林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挡在门前的几个空箱子,然后伸手握住了冰凉腐朽的门把手。
门似乎从里面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推起来异常沉重。
“季渊?”林深一边用力推门,一边焦急地呼唤。
门内没有回答,只有那令人揪心的、压抑的抽泣声。
林深用尽全身力气,肩膀抵着门板,猛地向前一撞。
哐当!
腐朽的门板终于被撞开一道缝隙,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瞬间冲了出来!
林深被那气味呛得一阵咳嗽,他强行挤进门内。
眼前是一个更小、更昏暗的储藏间。
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林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景象:季渊蜷缩在角落一堆破烂的麻袋和废弃电缆上。
浑身是血。
那些曾经缠绕他、被他具象化出来的荆棘,此刻却像真正的刑具,深深地、残忍地刺穿了他的手臂、大腿、甚至是侧腹!
荆棘的尖刺没入皮肉,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在身下肮脏的地面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深色。
更多的血珠正从那些可怖的伤口里不断渗出,顺着冰冷的荆棘缓缓滴落。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那双曾经充满恨意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半睁着,眼神涣散,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他似乎在无意识地挣扎,每一次微弱的动作都牵扯到那些刺入身体的荆棘,引发更剧烈的抽搐和一声声破碎的喘息。
“季渊!”林深魂飞魄散,扑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眼前的景象比之前任何一次惩戒都要惨烈百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囚禁,这是……酷刑!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致命的荆棘,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季渊,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季渊!醒醒!看着我!别这样……”
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林深,到底为什么,能将他折磨至此?
熟悉的冰冷感包裹着季渊。
“孟……晗……”
白日里那女生诡异后仰的身影、记忆中的故人最后凝固在惊恐中的眼神,交替撕裂着他的神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自责,像钝刀反复切割:懦夫、废物、眼睁睁看着……又一次……
“季渊?”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穿透了荆棘的壁垒,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季渊猛地一震,像被烙铁烫到,更紧地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他!
“滚出去!”季渊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砂纸摩擦石头。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骇人的红血丝,充斥着狂暴的恨意和痛苦,“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的地方!滚!”
“你到底怎么了?白天的事不是你的错,谁遇到那种情况都可能懵……”林深试图靠近安抚。
“闭嘴!”季渊像被点燃的炸药桶,骤然暴起,狠狠推开林深,“你懂什么!你什么都忘了!你这个……叛徒……”
“叛徒?”林深被推得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荆棘上,刺痛传来,“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叛徒?我忘了什么?”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季渊积压已久的火山。
“忘了什么?”季渊发出一声凄厉又嘲讽的尖笑,声音在狭小的囚笼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一字一顿,“孟……晗……”
林深顿时有些茫然。
季渊步步紧逼,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倒映着林深茫然无措的脸:“孟晗!孟晗啊!那个笑起来像傻子的孟晗!那个总爱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孟晗!那个……那个……”
季渊的声音陡然哽住,巨大的悲恸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那个……为了保护我们……死在我们眼前的……”
“孟晗?”林深彻底懵了,他顾不上被荆棘刺痛的胳膊,眉头紧锁,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孟晗没死啊……他活得好好的!他只是出国读书去了!前两天,前两天他还说要给我寄生日礼物来着,你忘了吗?”
“放屁!”季渊目眦欲裂,林深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出国?礼物?这荒谬的虚假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记忆深处最血淋淋的伤口。
“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为了保护你这个废物和我!我们本来都该死的!该死的是我们!”
极致的愤怒和无法言说的悲痛让季渊彻底失控。他不再仅仅是伤害自己,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咆哮着扑向林深,拳头带着风声砸了过去。
林深下意识格挡,梦境的空间在这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开始不堪重负地颤动。
囚笼般的荆棘疯狂扭动、断裂,脚下的黑暗地面开始龟裂,碎片向上漂浮。
“骗子!懦夫!你忘了!你把他忘了!”
血淋淋的拳头砸在林深格挡的手臂上,疼痛真实无比,但更痛的是季渊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指控。
“我没有!孟晗真的……”林深试图辩解,但季渊疯狂的攻击和梦境剧烈的震荡让他无法思考。
“闭嘴!”
又是一记重击,林深被震得连连后退,脚下突然一空——梦境彻底崩塌了。
林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被冷汗浸透,冰凉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