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王·过去篇》镜台

41、第十四章 让我出众

　　罗莱莎莉亚怒气冲冲地带我走进她儿子的宫室，小孩好像在更里面的房间，一进去的前厅只有半魔和精灵。有一个长头发的男半魔和两个尖耳朵的精灵见她和我进来了，对我们欠欠身，自行走了出去。剩下的都是我眼熟的属于罗莱的半魔仆役。有人去为她去把隔音结界打开。
　　我的姐姐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不停地深呼吸。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挑什么样的仆人，他的人全是和他一样脑子不太正常的东西！”她果然还是气不过，恶狠狠地骂了出来，“用得着她把这些话告诉你吗？难道你会在他的旧宫到处瞎逛吗？让你在这里放松点还来不及呢——”
　　我感觉我的手在冒冷汗。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就算那些话真是他说的，她怎么敢直接用她那张卑贱的嘴对你把那种词吐出来——”
　　感到那个词非常刺耳，卡狄莉娜一点也不卑贱。而且，她说的那些词真的是卢克西乌斯说的吗？小白痴……听起来更像是卢米爱说的词……卡狄莉娜小姐是不是在通过这句话对我暗示什么？
　　如果我碰他的旧物就切我的手……他的旧物……那把他小时候弹过的诗琴……书架上那些他小时候读过的精灵语课本……
　　是不是卢米出事了？被发现了？卡狄莉娜小姐那天没出现不是因为他们太忙了，而是……卢米……还活着吗？
　　“好了，不要害怕，妹妹，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完全不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么的姐姐对我说，“就算我们真在练习的时候碰坏了什么，我会处理好的。他那么多年都不回来，哪还看得出哪个地方被翻修了，什么东西被替换了。我那边有很擅长做仿品的工匠，什么都可以仿。”
　　我的姐姐还是老样子呢……达迦娜他们这些仆役听到我上课的地点要换到白□□公爵的旧宫，只会对我强调一定不可以在这里犯什么错，而我的姐姐罗莱莎莉亚侯爵阁下则会告诉我，如果不小心犯了不该犯的错应该怎么补救……
　　“请您放心，罗莱莎莉亚阁下，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说。
　　罗莱一方面很高兴我如此懂事，一方面又还是觉得我太拘谨了。她继续告诉我：“这里真正可以称得上禁区的地方都用魔法阵封着，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去的。而且，这样的地方也不是很多——顶层，他母亲住过的卧室，他不许任何人进去；一层，走廊上有一个密室，对他来说有特别意义，他也不许别人随随便便进去。”
　　我倒吸一口冷气——顶层的房间，走廊里的密室，那不都是卢米带我去过的地方？
　　我听到的消息里，大家普遍认为，白□□公爵让他儿子住自己占有下来却空置多年的旧宫，是因为他终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么大一片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利用起来；而让罗莱莎莉亚搬进来，是为了让她离这个小孩更近，照顾起来更方便。可现在，从刚才卡狄莉娜和罗莱交谈的口风中能听出，他还允许罗莱把她的实验也搬进这里，让每一层都有人来往忙碌，加上卡狄莉娜告诉我的那番话，令我有了一个说出来会让别人嘲笑我荒唐的猜测：
　　卢克西乌斯做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在针对我？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半魔仆役带他讨厌的魔后生的小妹妹来他的旧宫，在处罚了卢米之后做了这些安排，让我再也没机会溜进他不容外人乱闯的禁区？
　　害怕。担心。担心卢米，也担心自己。
　　“总之，他不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切你的手的，妹妹。”罗莱对我说。
　　“嗯，我明白，罗莱莎莉亚阁下……我就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罗莱点点头，终于转向了她的半魔仆役：“我那可爱的长子在哪？把他抱出来给瓦琳娜瑞亚看看吧！啊，妹妹，虽然这个小傻子我才怀了两年多，但我也怀了两年多呢！我画过的最复杂的法阵也没有耗费上我连续不间断的两年的时光——唉，可惜之后就要把他完全交给那个很明显不会好好养育他的父亲了……真不知道他会派谁去充当他的老师……”
　　她这么叨念的时候，她的仆役没有为她去把孩子领过来。有一个人犹犹豫豫地挪到她近旁，在她终于注意到他有话要说的时候，弯下腰凑近她：
　　“事实上，罗莱莎莉亚大人，有件事想先和您汇报一下……刚才那位白□□的小姐过来，说了一些卢克西乌斯大人对教学安排的期望……说等我们教好卢勒伊奥斯大人如何控制魔力，请他在我等奴仆们身上验证他身为领主的力量时，我们要把来自白□□的人排除在外……因为卢克西乌斯大人不希望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歌手、乐手、舞者们，被一个，呃，”他停顿一下，似乎是觉得用母语把后面那些词说出来有点过于刺耳，于是换成了精灵语，“缺乏灵魂和审美的智力尚待提升的婴儿毁于一旦……”
　　罗莱闻言顿时又怒了。
　　“他的意思是他那些制造杂音的人很珍贵，我的人就平庸到可以随便死了吗？！”
　　“我想……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那位来自白□□的小姐和我们说，她认为，如果卢勒伊奥斯大人最终就像——”他的眼神瞟向我，“瓦尔达里亚大人和瓦琳娜瑞亚大人一样，没有在奴仆们身上感受自己的强大，更没有掠夺任何一条生命的话，卢克西乌斯大人是不会像陛下在测试瓦尔达里亚大人时那样，一定要求卢勒伊奥斯大人给他证明自己的勇气……”
　　“荒唐——她‘认为’？她凭什么‘认为’？她难道能为她的‘认为’负责吗？”
　　“唔……从我们那些来自白□□的同事的反应看，他们好像都没有怀疑她的‘认为’，都相信她的猜测一定会实现。所以……您觉得应该怎么来安排，罗莱莎莉亚大人？”
　　我的姐姐没有花太多时间做出她的决断。
　　“那就取消这个环节吧。”她说，“要是他到验收的时候没如那个羸弱的精灵奴隶‘认为’的那样轻轻揭过，还是非要他的长子当场杀一个人证明勇气——哼，我要提醒我可爱的儿子，先去刺站得离他父亲最近的白头发的精灵女奴。”
　　我浑身一个机灵。这反应太大，叫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望着我的姐姐暗红色的眼睛，结结巴巴说起来：“那、那样的话，您的儿子岂不是惹了父亲不快，处境危险？”
　　这也确实是我刚才心里产生的一小部分担忧。罗莱没有怀疑我实际上是在更多地担心她话里提及的白头发的精灵。
　　“没那么危险，妹妹——他不会因此死掉的。”
　　可是……她会啊……
　　现在，刚刚见过面，确认她安然无恙的卡狄莉娜小姐在我心里也变得和卢米一样值得我担心了。卢米，是得罪了白□□公爵，而卡狄莉娜小姐，似乎是得罪了罗莱……呜，我该怎么办才能帮到他们，帮到我自己……明明不久之前还觉得生活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平凡的快乐突然间就消失了……这么脆弱，轻易就被毁掉……
　　*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距离吃饭还有好一会。瓦尔德今天不需要上课，正坐在长榻上读马尔维鲁斯留给他自学的书。我也拿了一本书到他身边坐下，但我半天也读不进一个字。我在想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听到的所有消息。我在担忧我和我所关心的人的未来。
　　这么过了有一会，我余光突然瞥见，我那个所有父母都梦寐以求的学霸小天才孪生兄弟，并没有像他以往那样专注而高效地完成他的学习任务，而是在瞄我。
　　我看向他，他就收回视线看他的书，可要是我收回视线看我的书，他就又开始瞄我。他怎么了？我的担忧渐渐也偏移到了他身上。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做我自己的事，好像对他是有所忽略，交流变少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放下书，转头对他开口了：“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瓦尔德？”
　　“没有。”他立刻说。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而不是看书？”我问。
　　他沉默了一小会才回答我：“你这几天一直很忧愁，今天回来，看起来更忧愁了。我在试图弄清楚原因——当然，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不用告诉我。我会尊重你的隐私。”
　　呃……嗯……不知道该说什么……嘴上说着要尊重，实际做的还是在刺探；虽然实际做的是在刺探，心里也特别想知道，但也确实愿意摆出一个态度，因为我对他这样说了，他就会努力向这个方向做……就算是智力超常也很有主见的瓦尔德，也还是个比成年人更好影响，更好教育的小孩子呢……
　　“我的忧愁……你知道啊？我要时不时去那个可怕的白□□公爵的地盘上课……今天在那里还听说他曾放话，如果我碰他的东西就砍我的手呢……”
　　“你又不会碰他的东西，他也不会在他的旧宫闲逛。你不会被他砍掉手。就算砍掉也没关系，很快就能再长出来。”
　　呃……所以我不喜欢和瓦尔德倒苦水！他完全没有卢米或者卡狄莉娜小姐他们那样属于正常人的感情，根本不能理解我！
　　唉，不过他每次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说出的安慰的话倒是比卢米靠谱多了。很多时候，听着瓦尔德一板一眼的分析，虽然没有得到感情上的支持，但我也感觉很受安慰和鼓舞。
　　只是这次……我真正的忧愁……不能对他说啊……
　　“还是说，你仍有别的担心？”
　　……或者……说一下？
　　我看着他的红眼睛。对他说你要保密，然后去把墙壁的魔法阵点亮，接着对他倾诉。他不会像洛芙斯那样只会希望我少做那些有损我身为高等魔族尊严的下贱的事，也不会像达迦娜那样只会叮嘱我不要和那些属于白□□的精灵或半魔多说话。瓦尔德会很认真地倾听，然后很认真地用他的方式来安慰我……
　　他的方式？分析客观的现实？我现在面临的客观现实是什么我不清楚吗？
　　就算他是瓦尔德，他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外挂。一个和我同龄的小孩难道能从现在的情况中找出一个能解开我苦恼的办法吗？
　　就在我这么犹豫的时候，瓦尔德移开了视线。
　　“好的，我不问了。”他看着他手里的书说，缺乏语气的语调让我难以判断：他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
　　啊，苦恼。我已经有很多烦心事了，不想再来哄他。但又有点愧疚，他很关心我欸……而且说不定他就是没有生气，他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
　　想了想，我还是开口了。我决定说点轻松的话题：“我今天在那里见到那个叫卢——呃——什么，什么厄斯的小孩——”
　　“卢勒伊奥斯。”
　　“总之他看起来和我们刚出生时的模样差别好大！”
　　“我听说他虽然有一头罕见的浅色头发，但和他父亲一样，并不弱小。”
　　“这个我还没看出来……他连魔甲都凝不出来，说话也磕磕绊绊……怪不得我们刚出生时，所有人都夸你智力出众，原来不出众的高等魔族小孩是这个模样……”
　　“哦……”
　　他一直头也不抬，在看手里的书。
　　我想：瓦尔德是不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还是……他真的生气了，不想和我聊天……
　　啊啊啊好烦……为什么我总是在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卢米，是说不清楚哪句话就惹他生气了，他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人；瓦尔德，则是说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反正他没生气的时候也对别人的话缺乏情绪上的反馈；罗莱，交流起来的感受是比他俩都好，但她也有她残暴可怕的一面……嘶，说起来他们确实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魔王的基因就是不行……
　　这么看……只有卡狄莉娜小姐格外接近我所熟悉的礼貌友善的正常的人……
　　“我一开始也是这个模样。”我突然听见瓦尔德说。我的思绪早就飘走，突然听到他这么说，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啊……嗯？”
　　“说话磕磕绊绊，也没有感受并控制自己身体的意识。”他提醒我，“是因为你……你提前把我弄‘开机’了。”最后那个特殊的词是用我的语言说的。啊，怀念，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我好久都不说中文，简直都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听懂我说母语。
　　我那说话缺乏情绪反馈和感情支持的孪生兄弟又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平平淡淡地继续和我说了一句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在陈述实情，却让我非常感动的话：
　　“是你让我这么出众。很感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