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王·过去篇》镜台

40、第十三章 为了你好

　　三天后，我去等卡狄莉娜小姐，她没出现。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安，但又想到卢米以前就爽约过，而爽约的理由仅仅只是他忘了。他这次是不是只是又忙忘了？
　　第二天我听说的消息似乎证实了我的猜测，卢米和卡狄莉娜小姐都太忙了，顾不上我了。
　　在早餐桌上，我和瓦尔达里亚听洛芙斯告诉了我们这个消息：昨夜，罗莱莎莉亚大人生下了卢克西乌斯大人的长子，是一位一出生就有领主级实力的强大魔族。
　　在她继续讲下去前，她被打断了。是马尔维鲁斯的仆役过来通知瓦尔德，今天课程暂停。洛芙斯闻言，眉头皱起来。等到那个半魔离开后，她关上门，重新点亮墙壁上的魔法阵，告诉我们：“马尔维鲁斯大人应该是在养伤……他昨夜被卢克西乌斯大人打了。”
　　我震惊：昨夜不是罗莱分娩吗？卢克西乌斯不是按照传统去见证他这个小孩的出生吗？他怎么还能分出空去打弟弟……而且马尔维鲁斯怎么得罪他了？
　　并不需要把问题问出来，洛芙斯紧接着就讲下去了：
　　昨夜罗莱莎莉亚大人生产，但本该提前到场的白□□公爵直到卵被生出来也没有出现。不过因为以前他也曾在陛下预定召见他的时间迟到，和各位大人的约会更是凭心情决定是否准时参加，故而罗莱莎莉亚大人并不放在心上，决定由她自己来测试小孩的资质并询问是否有真名。但当时在场的马尔维鲁斯大人却表示，卢克西乌斯大人提过他要按照魔族的传统见证他的头生子的降生，如果错过了说不定会感到不悦。于是他们派人去公爵正下榻的宫室请他过来，但当时公爵正在和他的女奴们消遣玩乐，被这件事打断，非常不快。走进产房后，又因为新生儿那对他来说有点漫长的破壳的过程更加不快。在这个小孩完全爬出来后，他没有按照流程来询问这个孩子的名字，而是直接用他的魔力打向这个孩子。这位新生的大人体现出了肖似父亲的敏捷，躲开了这一下。可公爵抽他不是为了测试他的资质——见第一击没中，他又打出了第二击。见状，罗莱莎莉亚大人立刻用她的魔力把小孩捞进她怀里。她问公爵这个年幼的孩子哪里冒犯了他，公爵回答说：我讨厌高等魔族的小男孩，为什么它不是个小女孩？对于这样不可理喻的答案，罗莱莎莉亚大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表态。这时候这个小孩哭了起来，虽然哭声不大，但这哭声无疑令公爵更加烦躁。他问罗莱莎莉亚大人：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吵闹吗？接着他要求她把这个新生儿（他称其为“聒噪的小畜生”）给他，他要即刻启程回他的领地。
　　罗莱莎莉亚大人拒绝把孩子交给他。于是公爵开始打她，这时候马尔维鲁斯大人站出来劝阻，于是公爵转而开始打他。他一直打到陛下过来了才终于住手。罗莱莎莉亚大人向陛下重申了对于卢克西乌斯大人禁止接触未成年贵族的禁令，要求也让他禁止接触她新生的这个孩子（虽然还没问名字，但他显然是个有领主实力的贵族）；卢克西乌斯大人则向陛下表示罗莱莎莉亚大人的提议荒谬可笑，遵照魔族传统，这个孩子属于他，他要带走。他对陛下保证他不会一时失手弄死这个孩子（他原话叫他“低能的小杂种”）。
　　“事情最终的结果如这位新生的大人的名字一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布。”洛芙斯说，“不过我个人听到一些风声，或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卢克西乌斯大人会停驻在这里……以后二位出行请更加小心，特别是您，瓦琳娜瑞亚大人，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不是我有僭越您的意思，您也听了我刚才的讲述，此前也听别人讲过那位大人的许多事迹——他残忍又疯狂，强大而危险。谁也不知道他怎样看待您二位，遇到您二位会做出什么事。”
　　洛芙斯人很讨厌，但这番建议非常合理，我应该遵守。而且刚才听她讲事情经过时，我的确心生恐惧，决定少出门，避免撞上那个心理变态。
　　我对洛芙斯点头。然而，有另一个念头冒出来：
　　完全不一个人出门的话，我怎么去塔楼见卢米和卡狄莉娜？
　　可是在我找机会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前，我那个神经病杀弟虐童哥和罗莱的争执有结果了：魔王要求卢克西乌斯留在城堡，直到这个新生的孩子完成了该被由半魔仆役教导的那些课程，培养出了一个魔族贵族该有的仪态和礼貌，避免他再由于自己的无知而冒犯到自己（这个精神有问题）的父亲；在这之前，卢克西乌斯还是按照禁令不许接触这个小孩，孩子的教养交给罗莱莎莉亚负责。
　　卢克西乌斯同意了，但有一个要求：他要他的儿子住在他自己的旧宫。
　　*
　　达迦娜走在我前面为我引路。我曾从很多条路来到这里，但今天，走大路，正门，头一次。
　　大门随着我们的走近自动打开，开门的两个半魔向我弯腰行礼。他们漆黑的服饰不是魔族更青睐的繁复款式，反而相当简约，就像卢米一样；此外，左边那个男性半魔也没有留魔族男性常见的短发，而是留了长发，就像卢米一样。不过，他没有让头发随便披着，而是扎了一个马尾；头发颜色也不浅，是深绿色。
　　我们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一切在光下都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可又充满熟悉感。走过某一面墙时，我认出它就是那个密室的入口，里面装着魔王打算送给精灵王储的阳光。
　　我不敢让视线多停留，免得让来往忙碌的半魔和精灵们看出我来过这里。
　　我们来到三层，停在一扇厚实的大门前。达迦娜停住脚步，对我欠欠身。我一个人走进去。
　　“好久不见，瓦琳娜瑞亚，在我对面坐下吧。”我的姐姐坐在舒适的长榻上和我打招呼，“别这么紧张——虽然这里被称为‘他的旧宫’，一直被他霸占，但他特别讨厌这个地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她的脸上略有一些疲态，可和我上次见到她那一面比起来，她真是容光焕发，恢复了她的自在和活力。
　　我到长榻对面那把舒适的扶手椅上。
　　“好久不见，罗莱莎莉亚阁下。您看起来状态好多了。”
　　“唉，状态。如果不是他又在发疯，我的状态本来应该更好……好了，让我先来看看这段时间你自己学得怎么样——”
　　我的姐姐考了我一些问题，而我的回答令她非常满意。她补充了几个我说得不太完备的答案后，夸奖了我的自学成果。被老师夸，应该开心。可我现在很难开心起来，我正被另一重忧郁困扰着：这座塔楼现在有人住了，我彻底被断绝了悄悄溜进来不被发现的可能。不只是接下来该怎么重新联络上卢米和卡狄莉娜小姐的问题。卢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本诗集，还留在塔楼最上面的那个房间里的书架上。呜，我还有一小部分诗没读过呢，早知道之前就应该抓紧时间早点通读完……呜呜，还有书架上很多别的精灵语课本，有不少我很感兴趣的内容，因为觉得是精灵语读着很烦，想以后慢慢读，没想到突然就没有以后了……呜呜呜，还有那把小小的诗琴，这一年多忙着学习怎么战斗，来这里都不弹它了，总觉得它放在那里，自己想弹随时可以去弹……我完全忘了这一切都不属于我，是我跟着卢米偷来的……
　　接下来上课的时候，罗莱看出了我的忧郁，但误解了我的忧郁，以为还是因为在卢克西乌斯的旧宫上课，我不自在。于是，按照她的教学大纲赶完课程进度后，她提议说：“带你逛逛这里吧，瓦琳娜瑞亚。”
　　唉，我不想逛这里，但我更不想被人看出异样。我对她点头：“我的荣幸，罗莱莎莉亚阁下。”
　　这里真是一个豪华的地方，很大，很宽敞，房间很多。罗莱带着我走走停停，打开那些有特别用处的房间，给我展示里面的陈设，告诉我它们的用途。
　　“这里……”她打开又一扇门，“是浴池。”
　　我看见一个像罗马浴场一样的房间，不过浴池是空的，没有水。仍然延续了这里和魔族非常不一样的装潢风格，防水的小瓷砖贴成了森林的图案，地砖雕着盛放的鲜花。注意到我在看地砖的花纹，罗莱也看起地砖，接着高兴地告诉我：“这个雕的是一种叫维洛的花，因为被人间界的人认为只在精灵们聚集的地方才会生长，所以被他们视作是精灵的象征。”说到这里她嗤笑起来，“其实这种花根本不是只在精灵周围才能生长啦，任何有元素质特性的生物，像是龙啊、硫海的许多种巨兽，甚至包括不少魔族，如果家在地表，并且土壤能照到阳光，也可以长出维洛花。”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不过硫海的维洛花在开花的时候就会被立刻吃掉，而不像在精灵周围，会留下许多来装饰家园。”
　　不愧是我渊博的姐姐，是卡狄莉娜小姐和卢米都没提及的知识呢……
　　但我还有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还有浴池，不是说用水清洁自己是奴隶才做的事吗？”
　　但问完我又想到：是不是这个也是给那位精灵王储准备的？
　　“哈哈，这个浴池不是用来清洁身体的，妹妹。”罗莱告诉我，“往池底铺满魔力充沛的魔晶，再灌入魔力融合性高的溶液。受伤的高等魔族躺进去，可以加快身体恢复——啊，但要注意，不要把半魔扔进去。半魔的身体往往撑不住高浓度魔力溶液的侵蚀，不仅不能获益，反而可能会死掉。马尔维鲁斯那里有个更小的浴池，前几天他就是一直在里面躺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开始教你的孪生兄弟如何实战后，瓦尔达里亚大概也要时不时进去躺一下呢。”
　　我愣住了。
　　我听见罗莱继续说：“不过女性是用不到这个地方的，妹妹。我们不会受什么严重到需要沐浴的创伤。”
　　“……因为我们不需要学习如何战斗吗？”
　　“是啊。”
　　“那要是我说我想学呢，罗莱莎莉亚阁下？”
　　我的姐姐没有任何惊讶，甚至没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像是大人听到了小孩子幼稚的话，宽容理解，同时不放在心上。
　　她和我说：“你真见识了那个场面就不会想学了，妹妹。”
　　“我听说您以前就学过这些，我也想跟您学这些——”
　　我的姐姐猛然看向我，我头一次看到她露出她的竖瞳。
　　“你听谁说的？”她问我。
　　“我……”我张口结舌，想起卢米有一次告诉我：罗莱莎莉亚非常聪明敏锐，要是猜出他……
　　我是不是说漏了？我会不会给卢米带来灭顶之灾？
　　但好像不是。我的姐姐的表情很快温柔起来，竖瞳缩回了圆形。
　　“别害怕，瓦琳娜瑞亚。只是，我学打架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自己都很多年不曾听人提起，快淡忘了这段经历……妹妹，你为什么想要学习战斗？是不是因为感觉自己和瓦尔达里亚是一颗卵里孕育出的姊妹，觉得他学的东西你也得学会才行？”
　　“嗯，是这样……”
　　“你应该学着摒弃你这样的心态，”我的姐姐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是男性，你是女性，就算你们是同一颗卵里孕育长成，身上流的血最为接近，你们被赋予的使命也是不一样的。”
　　“可是——”
　　“不，瓦琳娜瑞亚，听我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会打架的男领主很威风？是不是觉得如果自己学会了像他们那样直接地殴打你的敌人，你会获得更高的地位，你的生活会更好？如果你要说是，那我要告诉你的是：不会。”她这样一边说着，眼睛里的瞳孔再度收缩，“他们这些男领主，你不事武力，他们还知道用对待同性的方式对待你是耻辱。可要是你开始学——你学的很差，也还好，他们仍旧对你保持他们的旧态，不会觉得把你打倒是什么应当追求的胜利；可要是你学得不错，追上他们，他们就会开始对你处处贬低，处处打压，争着要做那个殴打你的人，为取得了践踏你的荣耀而欢欣鼓舞；如果你学得特别好，那就更糟糕——难道你能强过公爵吗？难道你能成为魔王吗？考虑到你和我一样，是魔王的女儿，最终你也会和我一样，被自己某个公爵兄弟占有，被自己某个成为魔王的兄弟占有，那么那时候——你越强大，他们在□□时对你的践踏越严重。本来如果你没那么接近他们，他们才不会拿出战场上对付敌人的手段对付你，但正因为你太接近他们，他们会乐于殴打你，这样一边享受同异性□□的纵欲的快乐，一边享受打败对手的胜利的喜悦。”
　　我年长的姊妹用她暗红色的竖瞳严厉地望着我。
　　“所以，不要再和我提刚才那样的请求，这是为了你好；也希望你好好调整你的心态，断绝你那些和传统相悖的念头。过于离经叛道的想法实践之后只会带来麻烦和苦头，而不会有任何收益。此外，瓦琳娜瑞亚，我还是建议你：早点和瓦尔达里亚分开住。两个独立的个体过分亲密无间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时被她说懵了，再加上她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我不敢说出一句反对的话。
　　可是我也不想就这样点头，对她说：好的，罗莱莎莉亚阁下，我接受您的建议。
　　半晌，我的姐姐笑了起来，移开视线。
　　“你回去自己再慢慢想想吧，瓦琳娜瑞亚。”她说，“现在，陪我去看看我那新生的儿子怎么样？他有一头少见的非常漂亮的银红色的头发，长得也很可爱。不过先提前说一声：他的资质远远比不上你和你的孪生兄弟。要是他对你说了太蠢的话，或者没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和魔力，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别对他发火。”
　　*
　　当我跟着罗莱来到位于最顶层下面一层的儿童房。还没走到门口，门就打开了——一个银发的人影从门里走出来。我睁大眼，盯着这位总挽着高发髻，穿着绿裙子的精灵。她关上门，灰色的眼睛扫过来，更多是在看罗莱莎莉亚，没有在我身上耽搁，仿佛根本没认识过我。
　　卡狄莉娜垂下她的头，提起裙摆，屈膝欠身，对我们行礼。
　　“罗莱莎莉亚大人，非常抱歉，因为来的时候得知您正在给瓦琳娜瑞亚大人上课，不便打扰，故而没有请示过您的意思就直接过来看望年轻的卢勒伊奥斯大人了。请您饶恕我这样失礼的行为。我之所以这样心急，完全是因为我的主人卢克西乌斯大人在等我把他珍贵的长子的情况带回去告诉他。”
　　我觉得罗莱很不快。她冷笑一声，和卡狄莉娜说：“好像以为我会相信他真的关心这个小孩似的。实话告诉我吧——他是派你来检查什么的？”
　　“我刚才说的就是实话，没有一丝隐瞒或遗漏。不过，我想卢克西乌斯大人的确也很关心您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对他借给您的这些奴仆和这几层宫室可还满意，罗莱莎莉亚大人？”
　　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言外之意，罗莱莎莉亚直接回答说：“真要这么放心不下就不要借给我。我已经和他百般承诺过了：我不会弄坏他的任何人，更不会炸飞他的任何屋子，并且，绝对不会让顶层的房间受一丝一毫影响。等他要求我物归原主时，他会看见他出借的所有东西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当然，我的主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对实验安全的把握以及您对他的忠诚与妥帖。他突然派我到这里，也真的只是突然间很想知道他的长子的状况。”
　　罗莱不耐烦地挥挥手。
　　“好了，带着我的回答快滚回他那里去吧。”
　　精灵再次向我们屈膝欠身。但她没有立刻离开。
　　“请您知道我接下来说这些话完全是出于一片赤诚的好意，”她说，仍然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地毯，不看我，“看到您带着瓦琳娜瑞亚大人过来，令我想起我曾听我的主人抱怨说，虽然他很放心让您来他的旧宫，但他一点也不放心您的这位学生。”
　　“告诉他：我会管理好我的学生，并为她的一切行为负责。”
　　“是……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的主人还对我说过这样的一番话——我再次重申，我把这话告诉您二位是出于一片好意，这番话并不是我说的，是卢克西乌斯大人说的——他说：‘要是这个小白痴敢在我的地方乱闯禁区，触碰我的旧物，她哪只手碰了，我就切掉她的哪只手。’”
　　黑色的魔力突然聚集，速度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啪——鞭打的声音非常刺耳。我的心被攥紧了，身体跟着颤抖，仿佛那彻痛的一鞭不止打到了她，也打到了我。卡狄莉娜一声未出，但她踉跄一下，后退一步。我想过去扶她，对罗莱说：不要打她，她不是在阴阳怪气，仗势凌人，她是真的出于好意……
　　精灵用她灰色的眼睛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冷静的眼神一下子把我钉在原地。我不要轻举妄动，一切还在她的掌握中——她在用这眼神这样告诉我。
　　卡狄莉娜跪了下来。
　　“非常惶恐，请您饶恕。我和您二位转述我的主人说过的话，真的是出于好意。我这就离开，罗莱莎莉亚大人。”
　　下一秒，她用瞬移魔法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