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周》江枫林曦

4、第4章 心疼

　　“翎歌妹妹初来乍到，恐怕对府中诸多规矩尚不熟悉。”

　　宇文兰缓步走近，声音甜润柔和，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来问我便是。”

　　她停在翎歌面前，笑意盈盈，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挑衅，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主权。

　　“听说你怀了邕哥哥的孩子，借此才逃过一劫。”宇文兰微微一笑，声音清脆婉转。

　　“听起来也是怪可怜的。这段时间我会多多照拂你，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再说我们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也更方便些。”

　　她语气温柔，语调轻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国夫人闻言点头，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仪：“兰儿说得有理。翎歌，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兰儿便是。”

　　翎歌垂眸敛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早已明了——这位表面温婉端庄的“富平公主”，怕是个笑里藏刀的主儿。

　　“多谢国夫人厚爱，也多谢兰儿姐姐关心。”她轻轻开口，声音柔和中带着几分疏离。

　　她不是不懂人心险恶之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女子她见得多了，既然遇上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宇文兰听罢满意地笑了，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余光却悄悄瞥向身旁的宇文邕，似是期待他能说上一句赞许的话。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宇文邕神色淡淡，目光始终落在翎歌身上，眼中流转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怜惜。

　　“母亲，用膳时辰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不疾不徐，“翎歌一路劳顿，也该歇息了。”

　　一句话，便如一滴墨落入清水，悄然化开了原本微妙的气氛。

　　他说完，转身看向翎歌，语气轻柔而坚定：“翎歌，随我来吧。”

　　翎歌轻轻点头，随着他迈步而去。

　　二人并肩离开，竟连个眼神都未曾留给身后的宇文兰。

　　宇文兰立在原地，眼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节泛白，仿佛要把那一寸织锦揉碎在掌心。

　　她的唇角依旧勾着笑，只是那笑意浮在面上，却冷进了心里。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神色，重新换上那副温婉端庄的笑容，轻步走到国夫人身边，柔声道：

　　“伯母，让臣女扶您一同前往正厅。”

　　风过庭前，吹乱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也拂动了她心头那层薄薄的怒意。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目光落在翎歌远去的背影上，眼神幽深如潭水，心底早已冷笑出声。

　　独孤贱奴……

　　她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狠厉。

　　你竟敢在我面前这般张狂？

　　仗着肚子里那点血脉，就想博取同情、博取邕哥哥的怜惜？

　　呵……

　　你以为借着孩子就能逼得邕哥哥娶你？就能稳坐鲁国公府嫡妃之位？

　　真是痴人说梦！

　　她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最后一丝戾气。

　　别得意得太早。

　　这一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色如水，月光洒落在鲁国公府的后花园中，落得一片清冷幽静。

　　翎歌身着素衣，缓步穿行在□□之间，微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带着一丝春日的暖意。

　　“姑娘，那个宇文兰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您一定要多加提防才是。”青儿低声劝道，眉眼间掩不住担忧。

　　翎歌脚步一顿，抬眸望向她，“哦？你说她……”

　　“她是宇文护的养女，虽说是养女，却比亲生女儿还要受宠几分。表面上看着温柔娴静、举止有度，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得很。”青儿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您还记得秋菊姐姐吗？就是被她害死的。”

　　“秋菊……死了？”

　　翎歌心头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婉笑颜——那是儿时陪她在庭院里荡秋千的少女。

　　“是啊，我也是前些日子从冬香口中听来的。”青儿语气愈发低沉。

　　“我一直奇怪怎么许久不见秋菊姐姐，原来一个月前她被人诬陷偷窃，最后……跳湖自尽了。”

　　翎歌眉头紧蹙，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秋菊从小就在殿下身边伺候，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等事！难道国夫人就不管吗？”

　　青儿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小声道：“宇文兰名义上是来做客，实则是宇文护派来的眼线。就连国夫人，在她面前也得礼让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他们也不容易。”

　　翎歌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投向天边那轮孤月，心中涌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无论是哪个时代，总有些人，披着柔弱的外衣，藏着毒蛇的心肠。

　　这宇文兰，言行举止竟与前世那个继妹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能把人心剜出血来还带着笑意的人。

　　方才那一面，她虽态度谦恭，言语温婉，可字字句句，皆是锋芒。

　　翎歌轻轻一笑，眼中却多了几分清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就算处境再难，还能差到哪去？

　　风起云涌也好，步步惊心也罢，只要心还亮着，哪怕前路再黑，她也能走下去。

　　檐角铜铃轻响，惊碎了一池摇曳的月光。

　　翎歌黛眉微蹙，目光落在游廊尽头那道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上，心口蓦地一紧。

　　宇文邕肩头落着几片海棠花瓣，他却浑然不觉，步履匆匆地朝萱瑞阁而去，背影透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与焦灼。

　　“殿下……”

　　青儿刚欲开口，却被翎歌轻轻按住手臂。

　　翎歌冲她微微摇头，二人悄然跟在那道身影之后，脚步轻盈。

　　“母亲，翎歌如今孤苦无依，今日才初入府中，您怎能让宇文兰当众羞辱于她而不加制止？”

　　萱瑞阁内传来宇文邕清朗却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邕儿，你坐下。”

　　国夫人声音依旧温婉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今日在拍卖场上当场救下翎歌，可曾想过此举会为国公府带来怎样的后果？”

　　“儿子……知道此事的确冒失了些。但当时翎歌命悬一线，我怎能坐视不理？”

　　宇文邕语气低沉，但挺直的身形却依旧坚决。

　　“邕儿，你父王当年创业何其艰难，披荆斩棘、百折不挠，才换来今日大周江山。而你，怎能因一时儿女情长，便将自己和整个家族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你对得起为娘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教诲吗？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宇文邕双膝跪地，声音哽咽却倔强：

　　“母亲……孩儿知错了。”

　　国夫人抬眸，眼中寒星点点，深不见底，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也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隐忍与权衡。

　　“如今朝堂之上，波诡云谲。”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每句话都像压着千钧重担。

　　“宇文护独揽大权，东面北齐虎视眈眈，我们宇文一族，被杀的杀，被贬的贬，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随即又恢复了那份冷硬的坚定。

　　“别说一个女子，便是为娘我……若影响到你，影响到宇文家的根基，也必须舍弃！”

　　她说得决绝，仿佛连心都封在了这乱世之中。

　　窗外，翎歌静静站在阴影里，听着这一番话，心头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原来，在这权势交织、步步惊心的府邸里，她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罢了。

　　她并不怨恨国夫人的冷硬与决绝。

　　若换作自己站在她的位置，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担忧着至亲之人的安危，说不准，她也会做的比今日的国夫人更加决绝。

　　只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真正能依靠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没有足够的实力，便只能沦为他人手中的筹码，任人摆布、任人宰割。

　　“娘！”

　　宇文邕一声低唤，声音哽咽。

　　面对宇文护如山般的权势与步步紧逼的压迫，他身为皇族之后，却无力护住至亲之人，甚至连一个孤女的安危都无法保全。

　　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乱世将他逼至如此境地。

　　国夫人抬眸，强忍住眼底翻涌的酸涩，泪水在睫羽间凝而不落。

　　邕儿的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会不懂？那孩子自小聪慧沉稳，却偏偏在情之一字上，总是失了分寸。

　　可如今这局势，哪里容得他随心而为？

　　她的夫君——宇文泰，曾是何等英武之人，可惜终究所托非人。

　　宇文护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连先帝宇文觉都不曾放过，被他毒杀，废黜皇号。

　　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乃开国元勋，只因与赵贵走得稍近，便被宇文护猜忌，落得屠灭满门，流放的流放，拍卖的拍卖。

　　此情此景让她怎能不谨小慎微？不步步为营？

　　若有一日，宇文护将目光投向她的邕儿……

　　想到这里，国夫人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刺入心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那忍了许久的泪，滑落眼角。

　　那一瞬，她不再是那个端庄典雅、从容持重的国夫人，而是一个被命运碾压、被权谋逼至绝境的母亲。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情不立事。”

　　国夫人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刃，“成大事者，岂能被儿女情长所困？邕儿，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懂。”

　　她望着眼前这个自小就聪慧、懂得韬光养晦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与无奈。

　　“你天资过人，向来谨慎隐忍，可一遇感情之事便失了分寸，这样的心性，如何成就大业？又怎能扳倒宇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