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郁里任

1、第 1 章

　　元和九年，草木知春，溍州一处僻静的木屋小院前站着一个气焰嚣张的嬷嬷，外头更是站着一队人马。

　　各个腰间挂着刀，目露凶悍，那肃杀的气势让绿盈看了都害怕，但她依然坚守在门前，将来势汹汹的人挡在门外，寸步不让。

　　薛嬷嬷大概是气狠了，手指着绿盈气汹汹道：“欸，你这小丫头片子，这次二夫人说了无论如何大小姐都必须回京，你若再拦着以后有你苦头吃的。”

　　“我也说了小姐这个点午歇还没起呢，薛嬷嬷还是等着吧。”绿盈跟薛嬷嬷对峙着。

　　这林府的人在安定侯府出事的时候没拉一把还背后捅一刀，谁知道二夫人安的什么心。

　　“这次可是圣上赐婚，要将大小姐许配给秦王，这可由不得你们不回。”

　　绿盈一惊，听说秦王战功赫赫惹人忌惮，而且心狠手辣，除了容貌俊美，脾气却奇差无比，曾经有人不过无意提起他的身世，他就命人断了他的舌根。也有人为了攀附他往他府上送过美人，但最后都让他给扔了出来。

　　京城不少世家女子在听说之后都歇了心思，这人就算长相俊美但也实在不是良配。

　　如今圣上直接赐婚要将安定侯府的嫡女许配给她，可这安定侯府早在六年前就被灭了满门，侯爷战死，夫人死于大火，他们唯一的女儿林明霁侥幸逃过一劫，但至今没找到当年放火的凶手。

　　也不知道圣上这一次是何用意？

　　林明霁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刚起来就听见薛嬷嬷这一句，木然着脸穿衣然后推门出去。

　　“嬷嬷所言当真？”

　　一见林明霁终于出来，薛嬷嬷连忙肯定：“当然是真的，圣旨都已经送到林府了，二夫人连忙派人来接小姐回去的，这马车已经等在外头许久了，小姐还是快些收拾跟老奴回去吧。”

　　林明霁看着外面那队人马，各个人高马大，大有她不同意也要将她敲晕绑回去的架势，垂眸道：“嬷嬷所言我已知晓，待我稍作收拾便随嬷嬷回去。”

　　“那老奴便在此处等大小姐。”

　　回到屋中，绿盈终于忍不住唤了声：“小姐……”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此次回去大概是回不来了。

　　林明霁就等着这一天，安定侯府大火的事不能就此算了，她不能让母亲枉死，她要回去查一个真相。

　　林明霁离京六年了，离京前林宥狰狞的脸，城门外母亲苦苦的哀求，让她远离林府，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恍然之间忽觉以前的一切都成了前尘往事，忘不掉，放不下，只是成了午夜惊起的梦魇。

　　-

　　两日后林府的车架缓缓驶入京城，那显眼的马车惹得众人纷纷驻足围观，掩映不住的好奇。

　　林宥带着二夫人莫漪，二小姐林明意以及林府上下一众人早早在门口等着，直到车架由远处出现在众人眼中时，林宥笑眯眯的，脸上一派温柔，低垂的头藏住眼底的皮笑肉不笑。

　　林府是林家老宅，后来林确因战功封侯拜将早早就搬了出去，林明霁出生起便是安定侯府的嫡小姐，林府众人见林明霁的次数不多，仅在家宴上见过几次。

　　如今也是因为安定侯府自林确战死后就人去楼空，侯府没人了，只剩一个早年送出京城躲过一劫的林明霁，现在因为婚约才接回林府。

　　马车停在众人面前，林府一众人各怀鬼胎，眼睛紧紧贴着面前这辆马车。
　　绿盈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在下方候着，只见车帘子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搭在绿盈伸出来搀扶她的手上，上佻的眼皮扫视过林府门前若干人，最后停留在林宥身上，似笑非笑。

　　她看着这个六年前想要她命的人，荒唐的觉得林宥也老了，唇角上扬，留下一声轻笑，“二叔。”他老了，她不是六年前那个无知小儿了，她有的是时间。

　　“回来了就好。”林宥神色不变的迎上林明霁的目光，视线对碰之间暗流涌动，他端住长辈的架子吩咐
　　林府下人：“还不赶紧把大小姐扶进去休息！”

　　林府的怪异气氛随着林宥的这一句话被打破，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替林明霁拿包袱，林明霁终于从林宥身上收回视线，平淡的说道：“二叔不必劳师动众。”

　　说完率先朝府里面走，林宥死死盯着林明霁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眼底淬着狠毒，二夫人只一眼便觉遍体生寒，看向林明霁离开的方向又飞快的移开。

　　林府占地大的出奇，回廊蜿蜒曲折通向后院，林明霁被安排在偏僻的芳兰轩，这里离前院较远但胜在还算幽静，林明霁不喜打扰，整个林府上下奢靡腐败成风，也就这里还算雅静。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连着几天都没人来打扰过自己，府里的下人每日洒扫也都是绕过芳兰轩，就好像刻意忽略了她的存在，就连林宥都好几天没有出来碍眼，安分的异常。

　　殊不知林宥最近被朝中的工部侍郎李漾贪污一案折腾的头痛，更分不出心思管府上的事。

　　他资质平平，不似他兄长林寻对行兵打仗有着极高的天赋，早早封了侯从林家独立出去，但也从翰林院的的一个小官做到了户部侍郎。他自诩出身名门，自视甚高，心胸却极其狭隘，对自己那个天赋出众的兄长都心怀嫉恨，连带着林明霁。

　　这一点他们彼此清楚，也彼此厌恶着。

　　一个月前，钦天监观测出今年将迎来这三年雨水最多的一年，在惊蛰前后还将有暴雨，而珉洲前几年退湖还田，河湖泥沙淤积，一旦遇暴雨淤泥堵塞，极易形成内涝，淹及周边百姓。

　　于是派了工部侍郎李漾负责这一次堤坝的修建，以防大水漫灌，水淹田地，祸及百姓，由户部拨款。谁知户部拨了这么多钱下去，堤坝修了但前阵子不过下了一次大雨，竟冲塌了刚修的堤坝，经人一查原来户部的拨款压根没用到修建堤坝，多数都进了李漾的口袋，元和帝大怒下令让大理寺和秦王彻查，绝不姑息！

　　-

　　李漾也被革职下狱，这样一来珉洲修建堤坝的事就要另派人选，朝堂上因为这事吵了几天仍没得出个结果。刚下朝从皇宫回来的谢洵一脸疲倦，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最后从李漾府上搜出了私宅数座，当铺数座，以及数不清的金银宝货，然而账本却不知所踪。

　　谢洵随手解开披风随手搭在屏风上，手抵额头揉了揉太阳穴，一身银丝镶边藏色长袍，绯云暗绣，在那重工刺绣后透出矜贵与权势，然而谢洵却遮掩不住的疲惫，案子没有水落石出只能百忙之余稍作休息。

　　窗外一阵轻风拂过，落在桌案上轻轻翻动了打开的兵书，整个书房寂静无声，来人轻盈的步伐还是惊醒了在闭目养神的人。

　　谢洵睁眼抬头望去，春山已经站在桌案前准备向他汇报，在看见谢洵似乎在休息的时候又犹豫。

　　“说。”

　　春山听闻此话，立刻直截了当的直入主题：“李漾死了。”

　　谢洵执笔的手一顿，墨水滴下来洇湿了纸张，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

　　李漾下狱几天了，一直都表现的极为顺从，对贪了拨款的事供认不讳，却突然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春山回忆着他最终看到的一幕，李漾双目紧闭，口中血肉模糊，等人发现的时候早已没气了。

　　春山继续汇报：“而且听狱卒说昨晚李漾神情癫狂，胡言乱语，一直喊着要见林宥。”

　　“林宥？安定侯的弟弟？”谢洵思索片刻，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林宥的印象，他记得此人最看不上寒门出身的人，李漾什么时候跟林宥认识了？

　　“去查查这两人的关系。”

　　就在春山刚要踏出书房的时候，又听见谢洵在背后叫住了他，本以为还有要紧事，却听见谢洵忽然问起：“圣旨上我与林大小姐的婚事在什么日子。”

　　春山疑惑：“？”

　　不知道谢洵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是如实道：“元和九年二月廿三。”

　　谢洵大概当时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却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安排了，现在李漾的案子又牵扯上了林家，不由得有些头痛。

　　元和帝赐婚的时候只是让钦天监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就赐下了，谢洵二十有二，换别的世家子弟在这个年纪都抱上儿子了，他府上却连个通房都没有。先前也不是没给他塞过女人，但都被他一一遣散了。

　　后来元和帝要给他赐婚的时候也问过他中意哪家女子，谢洵却答世家女子虽各有姿色但都千篇一律，世家贵族教条下出来的女子，恪守礼仪风范，无趣的很。于是元和帝想起安定侯府的女子，出身贵族，但却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于是一挥手给林明霁和谢洵赐下了婚事。

　　李漾的事闹的很大，近乎满城皆知，就连林府这样的深宅大院都听闻了，就在今日早膳的时候林明霁来迟了却意外听见了林宥跟二夫人在谈论这件事。

　　似乎这件事还牵连到了林府，林宥正为此事头疼，已经好几天没回二夫人房里了，二夫人正在问呢。
　　也许是老天不想让林明霁舒适的太久，芳兰轩才安静了几天，就在林明霁难得在林府过了几天安心日子的时候，林宥派人来传话了。

　　为首的婢女叫轻夏，是在二夫人跟前侍候的大婢女，看似卑恭实则眼底的傲慢出卖了她，“大小姐，二爷让你前往前院一趟。”

　　林明霁不戳穿她当作看不见，问：“何事？”

　　“二爷让大小姐前去，小姐去了便是。”语气散漫，神情趾高气扬。

　　绿盈险些没忍住，但林明霁一直神色淡淡，斜眼睨看她一眼，毫不停留的从轻夏身侧越过，轻夏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大概是占着自己有点姿色，又颇受二爷青睐，就有些自鸣得意，觉得自己能成为半个主子，便瞧不起这位刚回来又不受重视的小姐，以为自己拿捏住了主子的心思。

　　深宅大院里的人有点野心很正常，轻夏这样的林明霁也见多了，自以为是爱耍小聪明。

　　今天的前院很热闹，林宥跟二夫人都端坐在高座上，林明意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喝茶的动作恰好遮住了半张脸，见到林明霁的时候神色依然高傲。

　　见到林明霁，二夫人脸上堆着笑，连连上前亲密的挽着林明霁的胳膊，将人往左边的座椅上带，“明霁，你刚回来没多久，可能不知道明天就是探春宴，此番盛会各世家的小姐公子都会参加的，你明天就跟明意同行吧，明意对京城熟悉有她在刚好可以照顾照顾你。”

　　林明霁不动声色的打量二夫人，并未答话，林宥的声音便从上位传来，“听说明天大理寺少卿的女儿也会去，大理寺少卿张之文跟你父亲认识，你可得好好跟人打理好关系，日后对你在京城也方便行事。”

　　张之文年轻的时候受过林寻的帮助她知道，但这样的事不先替林明意想着反倒替她打算，恐怕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方便行事吧，林明霁想起外界的传言，不由得冷笑。

　　“那就多谢二叔了。”语气毫无诚意，一语罢，起身施施然的走了，将那一家三口留在身后。

　　二夫人见林明霁丝毫不给面子，脸色僵硬，回头发现林宥也是脸色难看的恶狠狠的盯着林明霁离开的方向。

　　要不是她还有用，他何须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