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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撞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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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是百官朝圣的宫殿。
宫殿前面是一处空阔的地带,估量着有数十亩大小。因为是灯会的第一天,一些装饰没有完全搭建好,但是各色花灯已经层层叠叠的排开,好似一片翻涌的星海。灯的亮度是工匠们把控好的,能照亮一片地方,却又不会伤到人的眼睛。
这大片的空地上,有许多从民间召集来的做花灯的能手,做出的花灯形状特异,最醒目的是那滚灯和鱼龙灯。除了各种摊贩之外,朝廷还划了许多块地方用于表演:有精挑细选的街头表演者,譬如那提着酒壶,往嘴巴里灌一口酒,就能吐出几丈高的火焰来,引得围观的人拍手叫好。还有耍火壶的、打铁花的,光着膀子跳火圈的,将人们本就高的兴致不断地推向高潮。
上元佳节,本应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可是秦遇却蔫蔫的,任眼前的景象沸反盈天,却始终无法扬起她的兴致来。忍冬跟在一旁,面上担忧,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他们三人本约定好了在宫殿正殿口的风平门会面,许春弦会以许府小姐的身份来参加灯会。秦遇因为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烦了一天,不想毁了另外两个人的兴致,便打发了忍冬先走,自己一人先逛逛。忍冬点点头,虽然放心不下,但是让她一个人静静说不定会好一些,便先走了。
秦遇逛来逛去,各种各样有趣的小玩意摆在摊头,虽然她平时就见的不少,但是发现这次的尤为精致,估计是因为要供达官贵人赏玩,所以手艺者做的更认真了些。
秦遇一条摊子逛到了头,身上不知不觉多了很多东西:手中拿着的麦芽糖,围在脖子上的纱巾,顶在头上的面具,还有一些精巧的手链项链,走起路来,沙沙地响,仿佛一个行走的商品架。
身上缀了这么多东西实在不方便行动,正巧每条摊子的一头都有竹条编的背包,秦遇又买了个包,将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进去,浑身上下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买了一圈东西之后,秦遇感觉心情好多了,觉得差不多去找许春弦她们了,刚抬脚,就感觉到有人将手放到了自己肩膀上,同时,耳后传来轻快地叫喊声:
“秦遇,真是你啊!”
是南宫桥绣。她今天穿着收身的大红色绣金马面裙,上面搭了件雪白直襟,外面披了件紫色的云锦斗篷。头发是简单的编发,化的妆虽然朴素,却遮掩不了她眉眼中豪气又凌冽的风情,南宫府借着宫中娘娘的脸面,倒也风光无限。
她们在书信中约的是灯会将尽的时候,在朱鹤门相聚,朱鹤门是皇宫正门,也是臣民此次灯会的出宫的门。只是想不到竟然如此的有缘,随便逛了逛几条街就遇到了。秦遇抬手打招呼,在看到身后南宫敬灵匆匆赶来的时候,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僵住了。
南宫桥绣揽着秦遇的肩膀,同她肩并肩,没有注意到秦遇的表情,看到南宫敬灵跟上来后,依旧热情地将他招呼过来,像一团永恒燃烧着、不会灭的小火苗。
“哥哥!”南宫桥绣兴奋地晃了晃手,然后指着一边的秦遇:“你看我找到了谁!”
南宫敬灵看到秦遇,温柔一笑,“你也来了啊。”
“嗯……嗯!”秦遇眨了眨眼睛,有些结巴。
她同南宫敬灵已经许久没见了,前几次只是草率打了个照面,还是在外人面前,双方默契地装作陌生人的样子,以掩人耳目。
秦遇知道他们间的缘份该散了,在她流浪街头,处处碰壁时,他却安然进了南宫府,成了座上宾,随后结了亲,秦遇应当是痛恨的,可她却发现在自己认真思考这件事情之前,她在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现在还剩下的情愫是不舍,她舍不得放手。
她放不下的不仅仅是南宫敬灵,还是整个完府,她总是感觉南宫敬灵在自己身边,完府就还没有亡。可是接二连三的事实告诉她,没有消逝的,只有她的执念。完府早就没了,南宫敬灵也变了,没有人等她,只有她自欺欺人的站在原地回望过去,却发现,空空如也,荒草横生。
秦遇盯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南宫敬灵,咬咬牙,主动撇清了界限,行礼道:“公子。”
南宫敬灵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但是转瞬间就被掩盖过去,他摇摇头道:“你以前可不这么唤我。”
“啊,你们之前果然认识!”南宫桥绣眼睛里燃起八卦的光芒,她左看看秦遇,右看看哥哥,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认识了多久了?秦遇,你怎么和哥哥这么生疏,是不是哥哥之前惹你不开心了?”
这话一说完,她用手抵住嘴唇,作出一副思考态:“不应该啊,哥哥这么好的人,”她将脑袋伸到秦遇脸前,问道:“秦遇,你是不是和哥哥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南宫敬灵本就没有义务对自己承担什么,是她在赌气,赌气她在流落街头的时候,他跑去结婚;赌气他应当在看到漫天的金制桃花瓣的时候就该想起她来,可是他竟然没有什么反应,是没认出来?还是认出来了,但是不想来找自己?不过不管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最终都没有什么行动,光这一点,就已经让秦遇很生气了。
南宫桥绣在旁边看到秦遇的脸气鼓鼓的,像河豚一样,看上去气得不轻。
“秦遇?”南宫桥绣戳了戳秦遇的肩膀,秦遇转过头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正对上南宫桥绣惊讶的眼神。南宫桥绣稍微思考了一番,将南宫敬灵拉了过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交代道:“哥,虽然不知道你以前犯了什么错,但是现在是时候处理历史遗留问题了,好好表现。”
南宫敬灵无语地弹了南宫桥绣一个脑瓜崩:“别瞎说”
“我不管。”南宫桥绣又摇了摇头,将南宫敬灵又往前拉了一步:“你们好好解决啊,明天还是好朋友!我先自己逛去了啊,一会回来找你们!”
说完,也不顾南宫敬灵挽留的手,一道风似的跑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窃笑,她之前不慎伤了秦遇,秦遇却没有同她计较什么,她南宫敬灵好歹也是南宫府的大小姐,不喜欢占人便宜,欠人人情,再加上她今日心情好,她就帮秦遇一次,以后再见秦遇时,她心中就可以坦然地、没有一点愧意了。
而留在原地的南宫敬灵和秦遇面面相觑。
“公子……”秦遇别扭道,她紧张地想将手背在身后,却发现背后背了个包,自己的手放不过去,放在两边,将小衫揪得一团糟。
南宫敬灵走上前,熟络得捏了捏秦遇的脸,稍稍歪头,系着头发的红绳从肩头垂到衣襟前,在黑色烫金云锦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鲜红,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真生我的气了吗?南宫府的人,这几年有没有帮过你?”
脸上轻微的疼痛感让秦遇梦回多年前的春日,南宫敬灵被秦遇烦的紧了,顶多也只会用手轻轻捏她的脸,说一句“不乖”。
她不生气,甚是有些怀念。不过南宫敬灵最后那句话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南宫府对我好不好,难不成他之前托了南宫府的人来照顾自己?可是当时完府已经是众矢之的,她身为完府嫡女,谁敢接受她这个烫手山芋?可是如果以他的视角来看,他已经安排了南宫府的人来接济自己,又为何语气总是硬气不起来,像是欠自己什么东西一样?
南宫敬灵注意到了秦遇疑惑的目光,松开了手,他的语气有了转变,问道:“当初金夫人带着你逃出了府,没有人去接应你们吗?”
金夫人就是秦遇的娘,曾经的完府少夫人。
南宫敬灵问的温和,仿佛在聊家常话。但这如轻烟细雨的慰问背后,是灰暗的足以让秦遇铭记一生的时日。
南宫敬灵的眼眸漆黑,秦遇感觉十分熟悉,但是并不是幼年时见过的熟悉,而是在其他人那里也见到过类似的目光,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秦遇凝了凝神,不再想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是回应南宫敬灵的问题:“没有人。我娘带着我躲了起来,贱卖了身上的首饰,找了一处容身之所。”
南宫敬灵神色一紧,眸中神色沉了下去,眼眸仅剩的期许微光熄灭:“抱歉,当时,同南宫府的那位主人达成口头交易,便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东西了。我想到了,他或许不会去做,但是……抱歉,阿月,我没用。那金夫人呢,近年来身体可还好?”
秦遇无措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胸腔中的气流上涌,一时掖得她说不出话来。她一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有点事情就想掉眼泪,一边用袖子去蹭,但是不仅没有把眼泪擦干净,反而越蹭越多,濡湿了袖子。秦遇觉得很丢人,她转过身去,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南宫敬灵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也隐约感知到金夫人如今已经不在了。他更加气恼,自己怎么脑袋不清楚,有些口不择言了。他轻轻拢住抓住秦遇的手腕,用随身的帕子一点一点,耐心的抚掉秦遇脸上滚落的泪珠。一边擦一边道:“别用袖子擦,磨眼睛。对不起,阿月,对不起。”
这不擦不要紧,一伸帕子去擦,秦遇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似地朝下掉。
怪不得性子和小时候差了这么大,脸上的肉少了这么多,见到自己总是别别扭扭的……原来,原来这些年过的真的很辛苦啊,都怨他没用,分明想到了南宫府的那人可能不会答应,自己也不再想想办法给那么小的小姑娘找其他出路,她当时还那么小,又没了家,该有多害怕,多无措。
南宫敬灵轻轻将秦遇揽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阿月真的好不容易,对不起。”
周围来往的人并不少,有的人鄙弃这样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有人则是惊叹一番,然后脸红着踩着碎步离开,还恋恋不舍地三步两回头地再多看几眼。不过真正关心的没有几人,大家都忙着自己的玩乐。能够在宫中逛灯会,这样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何况今天的规模盛大,还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逛完大半呢。
江鸣远远瞧见,回头朝身边的男子道:“殿下,这不是秦姑娘和南宫家的公子吗?秦姑娘和他认识啊,怎么从来没听秦姑娘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