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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国子学开课首日,正值仪嘉十三年春。
      数九隆冬刚过不久,都京还未从一片肃杀中复苏。
      尽管江南已是桃红柳绿,然而这年比往年更寒冷些,都京仍旧飘在枯枝残叶的风中,晨霜中犹见寒气凛凛。
      更不用提,昨日入夜还落了一层薄薄春雪,细小的雪粒子与霜色凝结成银白晶莹的脆壳覆在房檐枝杈,日头未出,便是好一幅风雪江山图。
      这样的好景致,该寻一杆钓竿于深山独钓寒江雪。
      啊哈,愿者上钩!
      梁锦瞳从梁府步出,一边想着,一边哈欠连天。
      她是梁府最后适龄入国子学的幺女,四哥梁停眉都已是中级堂学子。
      出家门时天色尚早,早闻梁停眉素来好迟到,每当休沐日归家,不知被打过多少次。想来此时还在宿舍中昏天黑地梦会周公。
      她至少不要做这等不求上进的废物点心。
      毕竟,她还有要事在身。
      霜染地滑,梁锦瞳控制着身形平衡,加快了脚步。

      作为中央官学之首,学府大门气派豪华,威严感扑面而来。
      梁锦瞳脚程快,立在门口把自己要做的事在脑中反复过了几轮,方才满意向前。
      哪知一阵喧哗声携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袭来,差点儿把她撞下台阶。
      定睛看,阶下的马车纹饰豪奢,马蹄踢踏在石板上,半晌如同停了一副仪仗。
      便是这队人为首的把她蛮横地撞到一边。
      梁锦瞳也不急,左不过时辰还早,悠哉地立在一旁寻个乐子。
      最前头那辆马车上的仆役跳下车来,俯身跪地将车上的贵人接了下来。
      锦衣少年踩着仆役的背下车,昂首阔步走上石阶。这一行人摩肩擦踵目中无人,夹着他列队行来。
      他身后一步远处,跟着两名童仆替他驮着行李,左右开道。
      经过了入学试,国子祭酒放了榜,又听祭酒、司业分别滚着车轱辘话宣读了学规,梁锦瞳本以为不会再有拎不清事理的蠢货无理取闹了。
      但这世上蠢货何其多。
      监丞肃立于门前,义正辞严道:“学府非市集,学有学规,不得擅自违规!学规有云:任何监生不得擅带童仆入学!”
      少年从鼻端哼出轻蔑一声,并不正眼看监丞,俨然用鼻孔看人。
      “我家……”仆役代他言道。
      “何人在此喧哗放肆!”青衫男子疾步行至门前,男子面容不甚苍老,蓄着奇长的长须,肃着一张冷厉的脸,像一道平整的石门。
      监丞行礼退后。
      梁锦瞳也跟着在人后像模像样地见了礼。
      “乌泱泱来了这么多人,嚣张得很,是来一心向学的么?!真不知你是如何通过的入学试!”祭酒叱道。
      他对花天酒地的纨绔向来厌恶,正是这等人为国子学带来了不少歪风邪气。
      清早带来一行人大闹学府,他更是气歪了脸,仿佛石门刹那龟裂。
      这群仆役仗势欺人惯了,见到祭酒也全无反应。
      尽管梁锦瞳个头矮小,但与旁人动作不一,便会愈加显眼。
      果真,祭酒眼尖,注意到了被挤于人后“可怜巴巴”的梁锦瞳。
      “闲杂人等将正规学子挤在后头!如此嚣张,成何体统!”
      他更是震怒。
      这样霜重天寒的日子,青砖湿滑路难行,如此娇弱的女儿家尚且能独自前来,且态度谦卑恭谨,站于无人睨视的人后亦能规矩行礼,想来是性情温良表里如一的好苗子。
      祭酒不禁对梁锦瞳多了一分欣赏。
      他朝梁锦瞳招手,神色和蔼些许,“快些过来,莫要耽误了报到。”
      梁锦瞳顺理成章地越过众人上前,却感受到了一记眼刀破空而来,扎在她背后。
      祭酒亲自领着她踏过门槛进门,拂袖而去,仅铿锵有力留下几句:
      “无论何等身份、无论何人在国子学都将一视同仁!学规其一,任何人不得携带童仆入学!规章制度并非儿戏,如若不从,执意目无尊长、目无法纪,那便不必勉强自己入学!”
      那记眼刀跟随着她,如影随形,一刀接着一刀砍来。
      倘若有形她恐怕早就成了无数薄片。
      梁锦瞳想,入学头一日,还未待她实现心愿做出一番“功绩”,便率先结了仇啊。

      二人缓步行于学府内。
      “你是梁锦瞳?”
      祭酒蔼声询问。
      梁锦瞳自我介绍身份后,祭酒约莫是对她的名字有印象,讶异地多问了一声。
      “回先生,我是。”梁锦瞳规规矩矩地答。
      少女的嗓音软糯,相貌秀致乖巧,看着玲珑又机敏,祭酒看到她一如见到家中小女,声音又放缓了些许。
      “是了,你同你四哥不同,很是知书达礼。尽管匿名阅卷,但你的文章妙手天成,见解颇有亮点,阅卷博士赞不绝口,拆封后我们特地查看了你的名姓。”他颔首,“你可莫要同他一般成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你同你大哥品行相似,将来许是大有建树。执节他如今在金淮可好?”
      “书信往来一切都好,还向家父过问了先生近况。倒是四哥,回府后成天炫耀自己‘不学无术’功课却都很好。”梁锦瞳抿唇笑道。
      祭酒也掌不住笑,捋过长须,“旁人之道毋草率复制。人呐,切不可无了心气。”
      “先生说得是。学生受益匪浅。”梁锦瞳漂亮的眉眼和上翘的唇一同弯如弦月,笑意愈深。她叹道:“国子学还能宽容四哥至此,可见先生还是惜才啊。”
      风吹碎雪坠落,似落英缤纷。落在少女的发顶双肩,她抬手拂去。
      殊不知,一双眼始终在她身后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目光比之先前在门口聚众闹事的少年要收敛太多,落在身上更像是江南霏雪,触感全无。是以,她顾着同祭酒对答如流而没能察觉。

      梁锦瞳顺利报到与祭酒作别后,来到学堂。
      国子学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学堂。学子在入学之后开始累计学分,根据学习时长愈久累积学分足够,可通过考核逐级升迁入下一级学堂。入高级学堂后,学分修习完整,经考核通过即可去历事。
      甫入学是初级生,以入学试成绩分列为“甲、乙、丙”三等,进入不同的学堂修习功课,其中,明志堂为甲等生,广义堂为乙等生,正心堂为丙等生,钻研内容难度依次降低。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论贡费生,能考进国子学的即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只不过身在丙等堂说出去不好听罢了。对于世家子,好听的名声胜过一切。
      而定堂后也并非高枕无忧,每年末进行试验考核,考核不及格者将会迁入下一等级的学堂学习,抑或是坐堂留级。
      她的入学试成绩被评为“甲等”,因此进入明志堂学习。
      同祭酒交谈一番后,梁锦瞳获知了不少有用信息。
      譬如,当朝太子赵卿珏也以名列前茅的入学成绩考入列明志堂,将与她同堂学习。
      说来有趣,大珩开国皇帝草莽出身,因此格外重视皇子帝姬的学识文化,而这重视的方式又颇为旁门左道。皇子帝姬除却由私塾开蒙,余下交与国子官学,与其余皇亲国戚和世家子弟等同,认为学不出名堂泯于众人的又如何继承大统。而皇子帝姬于学堂中与人交往,也是在为自己积累人脉资源笼络人心,毕竟得人心者得天下。不善言辞且不通相处之道者,何谈号令天下。
      此后一代代如此流传下来。
      至于梁锦瞳能坐在此处,不得不提及大珩第一任女帝。
      大珩的女子亦可在适龄入学,世家女可与世家子同等入学。是因女帝深明大义,让手下宠信的女官入学修习,又为她破例开了女子科考的先河,让女子亦能走传统科举道路步入仕途。往后不知多少年,疆土有缺,另一任女帝的亲信女将军率军出征令江山重固,巾帼盛名远播内外,他国足有十年不敢进犯。
      拜旧朝的历任女帝所赐,无论男女,受赏识者尽能以为官为将,封侯拜相。
      她也能安安稳稳坐在国子学里,甚至,还有拜相的机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足矣。
      这就是她的出路之一了。
      梁锦瞳的手叩在面前厚厚一摞书卷上,独自出神。
      她择定的出路之二,就是那位太子了。
      当朝皇帝正值壮年,按理说,不该早早立储君。
      而太子竟然在十二岁生辰之日册封,又听闻贵妃陆氏膝下仅诞下这一个麟儿,此后再无所出,可见皇帝对其喜爱至极。
      侯府陆氏世代簪缨,陆家高祖陆满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大珩建国后获封镇远侯,而今贵妃的表弟亦获封车骑将军,随镇北大将军谢运征战随时进犯的朔北蛮族部落。
      赵卿珏也算是子凭母贵的典范,可见皇帝对陆氏极为重视……
      ……
      “啪”——
      一掌重重砸在梁锦瞳面前。
      书桌在掌压下震动,书卷都振起,跳上了一跳。
      这人有些习武的底子。力道尚可,精度欠佳。
      梁锦瞳抬眼,见先前在学府门口被拦下的锦衣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面前,那张英俊却跋扈的脸凑得极近。
      “你!看本王笑话,看得可好?!”
      身旁呼啦啦一群人都不见影踪,他看上去像被迫滚进荆棘地般浑身不适,眼见着火冒三丈,正恨不得有人不长眼来找茬,他好发一顿火消气。
      皇帝谕旨封东宫后,也为安抚人心,顺带着把几个皇子一一封王。
      而与她年纪相仿的除却太子,则是四皇子禧王,赵旻熙了。
      这人心无城府,摆架子耍脾气间就把自己的身份出卖得一干二净。
      梁锦瞳暗叹,这人不行,不符她所求。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天光洒落在少女白皙到透净的面容上,一时间,叫赵旻熙想起了他母妃受赏过的一种南国宝石。
      大约是名为月长石。
      晕彩若月辉,剔透与朦胧竟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令人见之不忘,好似坠兔收光。
      梁锦瞳眸光流转,楚楚可怜的模样,嗓音也细弱:“我从未有胆量看禧王笑话。”
      赵旻熙卡了壳,凶巴巴道:“少装蒜!你步伐生风有力!分明是个练家子!”
      哟,这人还有几分眼力见。小看他了。
      梁锦瞳左右为难,怯生生道:“这……许是我身体笨重……”
      赵旻熙气得指手划脚,大怒道:“胡说八道!不准再给本王信口胡言!你你你——”
      她身姿轻细灵巧得像枝寒兰,全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梁锦瞳如他所言闭口不言。
      怎奈他到底是词穷,你了半天也未听到下文。
      她没忍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啊啊啊你——”
      一声清越哨声自他身后响起,赵旻熙的动作霎时凝滞在原地,他似陡然中了邪,僵硬着脖颈回头。
      衣着华贵的少年立在门边逐渐晕开的曦光里,红衣彤灿,锦袍玉带,分明是流丹秾艳的璀璨眼眸里却如同淬了满湖凌冰,冷冽到空无一物。
      “在我的位子上随心所欲动手动脚的,让人怎么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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