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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长相忆(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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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抓着安已的手,仔仔细细的看她手上的手绳。
“二十一朵半……”女孩喃喃道,继而又惊喜的问安已,“姐姐,这个是哪来的啊?”
“朋友编的。”她不喜欢佩戴首饰,看到季轻舟编好的手绳的时候,想着戴在手上试试。
手绳很轻,存在感不强,她就那么戴着了。
安已任小女孩儿又数了一遍,问道:“怎么了?”
小女孩看了一眼安已,也不说话,只是跑进屋里,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个东西。
“这个给你。”
好像也是一条编织的绳子,在一层塑料薄膜下包着,极淡的粉,极淡的青,好像跟安已手上的一样,也是一个海棠花手绳。
这个手绳应该年代久远了,颜色褪了,绳子又化了,有些地方还断了,掉出一些残渣。
即使隔着塑料膜,安已也能感受到绳子的触感,接过来的一瞬,那个绳子很轻,好像接过来了一个却感觉又很重的,像是一本很厚很厚的史书压在了安已的心口。
她问:“这是什么?”
小女孩说:“我也不知道,我婆婆让我给你的。”
安已疑惑道:“你婆婆?”
小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完成了某种伟大的交接仪式:“我婆婆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手上有一条海棠花手绳的人,对了,她还让我自己数数,海棠花一定要是二十一多半!”
二十一朵半……
安已身体僵住。
小女孩察觉到安已的不对劲,安已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她赶紧扶着安已坐到石凳上。
屋子里有人叫了一下女孩,女孩赶紧跑进去。
安已神色惊恐,又极快的浮现凄惨。
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吗?那是存在于历史的某一个角落吗?
安已回过神来,剧烈的起伏在压制下渐渐平息。
最后心里留下一声叹息。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啊……
可是他的结局那么悲惨,他们的结局那么悲惨……
她数了数那条腐朽的手绳,的确是二十一朵,那没有编成的半朵在末尾格外醒目。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儿端着水杯从屋里出来。
安已抿了一口,问:“你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吗?”
小女孩说:“我婆婆说这个东西是我们祖上传下的,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阿芸的姑娘给我们祖上传授了做油纸伞的方法,我们祖上便以油纸伞为生。祖宗问阿芸要什么回报,阿芸说什么也不用,只是交给她们一个手绳,说将来如果遇到一个手上带着同样手绳的人,就把这个交给她。
“我婆婆说,祖上等了好几代人都没有等她,让我接着等,没想到真的有!”
安已追问:“还有其他的什么传说或者信息吗,跟手绳或者阿芸有关的。”
小女孩摇摇头:“也许我婆婆知道更多。”
安已心中泛起苦涩,起身走了。
到了门口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便顺口问了句:“你知道芸婆婆吗?”
女孩惊讶地说:“你知道我婆婆?”
安已也跟着心下一惊,可是小女孩随后又说:“可我婆婆已经去世了。”
原来芸婆婆年轻的时候确实嫁到了外镇去,夫家倒不是对她不好,只是不许她再去做油纸伞,女人应该做饭洗衣才对。
但芸婆婆放不下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油纸伞,就跑了回来,几年前,身体不好了。
再多的小女孩就不知道了,她说的这些她婆婆告诉她的,有些是她妈妈告诉她的。
小女孩妈妈务工去了,不在家里,不然应该也会跟小女孩一样高兴。
安已回头望了眼那棵高大的海棠树,那一眼像是沉重的一笔轻轻落在了史书上,落在了史书的空隙里。
晚上,那些梦又来了。
少年恣肆的将军,一跃而起的战马,总是雾蒙蒙的烟雨……错杂的场景不断交叠上演。
那天过后安已的情绪都很低落。
她不再去看齐淩和奶奶做油纸伞,也不跟齐淩去遛马。
她窝在房间里,醒了就拿着那条手链一动不动,困了闭眼就睡觉。
饭也吃得很少了,之前还跟他们一起吃饭,现在齐淩把饭端上来,一些时候也是原模原样的端下去。
齐淩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他敲了安已的房间。
安已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下仪容,可出现在齐淩面前的人依然憔悴不堪。
“你跟我去遛马吧。”
安已道:“今天不太想去。”
齐淩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想去。”
她摇头:“不知道。”
齐淩撑着门:“马儿好久没有见你了,他想你陪她去玩。”
安已不想说话,扶着门把手想关门。
对面的人无奈:“这是刚刚送货上门的,帮你收了。”
一个大箱子被他搬进去,放在门口,看样子有点分量。
安已收了箱子关上门,又躺回床上。
脑子还有点意识,她似乎没有定东西或者网购,怕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又起来,去拆箱子。
都是些吃的。
有些零食,不同于那些过过嘴瘾的垃圾零食,这些零食看起来都比较健康,是一些安已以前没见过的牌子。
还有很多真空塑料袋里包裹着熟食。
安已确定她没有买过这些,也仅仅只用了一秒钟就排除了孔悦。
那只剩下一个人了。
安已扯了扯嘴角,这人有时间帮她准备这个,没时间处理下他们阿之间的事情。
安已随手拿了个搭配精致的面包,吃了一半有点烦,躺床上睡下了。
梦里那个少年将军又来了。
淅沥沥的小雨中,一匹骏马悠闲地走在小道上。
淮川坐于马上,一手抓着安已身前的缰绳,一手撑着一把流云白的油纸伞。
他说:“等这最后一场仗打完了,平定了战乱,我就请求皇上下旨,让我娶你。”
安已有些忐忑:“可是,我听你的属下说,皇上不是想让你娶公主吗?”
“我不会娶她的,你放心。”
温热的气息喷在安已的脸上,她的脸微微发热。
奶奶说婚姻大事,应该跟由父母商谈,可淮川总是这样一点儿也不害臊的老跟她提起嫁娶之事,偏她又很担心。
“那皇帝一定要让你去怎么办?”
“那我解甲归田,陪你做一辈子油纸伞!”
啊,一辈子,安已心里默念这个词,到底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少女的娇羞与向往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淮川说:“我们小师傅到时可一定要好好教我啊!”
安已微笑着回头:“我做得油纸伞是这十里八乡里做得最好,我一定倾囊相授!”
“如果我学不会,那时你可不许嫌弃我身上拿不出一个铜板儿。”
安已坚定的摇头:“那我就做油纸伞养你!”
“说好了,”淮川双腿蹬了下马鞍,马儿快步跑了起来:“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约定在飘出油纸伞,飘向落着细雨的天空。
梦境一断,又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这一回,她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少年身穿铠甲,束起的长发飞扬,站在海棠花盛开的树下。
安已就站在她的身后,抬起沉重的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淮川。”
少年微微回头,他看到那个扬起的嘴角,以及——那张不能再熟悉的脸。
一把宽刀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的切过少年的脖颈。
她听见头颅落地“咚”的声响,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喷涌的鲜血洒在安已的脸上,她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盯着地上的脑袋一动不动。
她的脖颈很疼,那剑仿佛切在了她的脖颈上,她的心更疼,世间所有的盛开的花朵她的眼里顷刻凋零。
那没有头颅的身体向后一仰,不甘的,遗憾的,终于都一起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的可能。
那颗头,那张脸,分明与季轻舟一模一样。
就连扬起的嘴角都与他平时无异。
她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上,捂着心口,一步一步爬向她。
床上的安已,像一只被抽干水的鱼,急促的吸了一口气,陡然睁开双眼。
枕头已经被浸湿了半边。
那种复杂的深刻的情感说不上来,却直入骨髓。
她全身颤抖着,如梦里一般,她突然分不清她是在淮川身边,还是在小镇里。
只是强烈地思念季轻舟,她很想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的呼吸,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是的,是思念。
她摸到手机,控制着手拨打季轻舟的电话。
也不管是不是深夜了,也不管他在哪里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忙了。
她真的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说些什么呢,对了,她要跟她说什么呢?
说分手吗,不,她不想了。
说那个梦吗,不是,也不是。
耳边电话传来嘟嘟声,她想跟他说:我有点想见你。
如果要表达得再具体一点儿的话,也可以说:我想你了。
嘟嘟声消失……
安已的声音带着鼻音:“喂,季轻舟……”
那头停顿了两秒才发出声音:“他洗澡去了。”一个外国女性的声音,说着蹩脚的中文。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浇灭了安已所有的情绪,一切化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