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老跟着我》琵琶凳

3、雷雨

　　以前上学时，老师让我们演《雷雨》，我自告奋勇地要演侍萍，陈引笙则被老师钦点为周朴园。
　　“是这命，是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侍萍兜兜转转回了周家，注定要给周朴园一个当头棒喝。但我没勇气给陈引笙一棒子。
　　不过命运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会有从指头缝漏走的一瞬间。
　　根据我对Monica的旁敲侧击，我所在的小组并不直接对接销售，而且凌空内部分为数个办公区，销售和法务的上班路线也不重合。所以除了来凌空的第一天，我竟再也没见过陈引笙。
　　很快，新工作的忙碌就冲淡了我的担忧。相比于在律所做律师，我在凌空的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和各业务部门扯皮推诿。开不完的会甩不完的锅，使我无暇想起陈引笙和我就在一栋大楼里。
　　尽管如此，哪怕是瞥见一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人，我也会立马神经紧绷。像是地鼠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挖洞将自己埋起来。
　　Monica以为我只是刚来新的工作环境不免拘谨，总对我说“放松，放松，我们组人都很好的”。
　　我勉强地笑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Monica是个傻白甜，一门心思纯粹地扑在工作上，对业务部门之间的暗潮涌动十分迟钝。和她一起工作让我恍惚间像回到幼儿园。
　　“Karen，这个报告你做的太棒了！
　　“我看完你的检索了，非常扎实。感谢你选择了凌空，和你共事是我的荣幸！”
　　我应该介绍Monica给陶茹茹认识，他们俩在鼓励式教育上肯定有共同话题。
　　另一位和我接触较多的同事叫Ian，人不算坏，Monica让他带我熟悉公司系统，他都尽心教了。
　　很快，我就发现我对他的评价还是趋于保守了。
　　端午节的前一天，一大部分同事节前请假回家。我乐得没什么紧急项目要处理。想找Monica请节后假，但午休时间，只有同组的Ian坐在椅子上看动漫。
　　凌空办公室的格局是格子间，我的工位恰好在Ian后头。我从他身边路过，不经意地问：
　　“欸，Ian，你看到Monica了吗？”
　　他头也不抬：“下去散步了。”
　　像Monica这样的都市丽人，确实是要点上咖啡，再消消食的。
　　想到都市丽人，我就想起那天在餐厅碰见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陈引笙。精神一旦放松，本能的好奇心便冒出头来。我谄媚地扒在Ian工位的挡板上。
　　“话说……Ian你听说过Vincent Chen吗？”
　　他将耳机摘了，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嗯，渠道销售一组的组长。怎么啦？”
　　“哦，我有时会在邮件里看到抄送有他，但没和他直接对接过，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嗨，以为你有什么消息要分享呢。你看看公司内网的论坛，他在凌空很出名的。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颜值呀，在通讯录里翻翻他照片。”
　　我回忆了下陈引笙颇为立体布局合理的五官，脱口而出：
　　“哼，男人长得帅，不是花就是坏。”
　　言毕我才意识到，这样说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同事闲话实在不妥，影响我正直善良的职场人设。便抬眸观察Ian的反应。
　　但我的担忧是多余的。Ian一脸神秘，好像是憋了许久，终于找着人不吐不快。
　　“据说他从中学开始，到现在交往了快三十个女朋友。这都算小事。接下来我要和你讲的，才是重点。你千万别和别人说。”
　　我狗腿地点点头。“我的嘴你放心！”
　　“Vincent一毕业就来凌空了，在这家公司六年。去年Vincent的组长升职成华东区销售主管，留下渠道销售的主管空缺。论资历……”他停下小心地环视一圈，勾勾手让我再凑近些，“论资历本来该另一个人上位的，结果上面突然知道他老婆在外面开公司，他还给自己老婆公司和凌空的合作开绿灯。”
　　“天呐，还有这回事！”
　　这绘声绘色的讲解听得我血热。这家伙看着像个老学究，没想到这么爱八卦。我干脆将椅子推来他的小格子间坐下。
　　“这人栽了大跟头，自然轮到Vincent上位。”
　　“难道是Vincent捅到上面去的。”我问他，两手撑着下巴。他对我专注的姿态取悦地嘴角止不住上扬，煞有介事地分析：
　　“不知道谁告诉上面的，但你想呀……这个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两人竞争同一个岗位时被上头知道，往往受益人最有动机……你懂的。”
　　Ian的话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和谁起冲突都行，但不要成为陈引笙的敌人。
　　我俩聊得十分投机，Ian还打算请我去楼下的星爸爸买杯咖啡，但Monica正巧回来。她说下午对业务部门有个培训，希望我也参加。让我准备好了后先去附近的一个会议室将设备打开。
　　当法务这些天，我深感法务和业务就是一对互相看不顺眼但又不得不睡一个被窝的中年夫妻。你嫌我脚臭，我嫌你不刷牙，房子就这么大，凑合过吧。
　　为了帮助磨合夫妻情感，法务的一项工作就是给业务培训，让他们知道我不刷牙有我的科学道理，并希望他们不要把牙膏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我依依不舍地和Ian说一会儿见，心里已经在畅想我俩未来在办公室大声密谋的场景。
　　窗外阳光明媚，小鸟从钢筋水泥筑造的森林间穿行而过，真是心旷神怡。

　　会议定在1点半，还有近一刻钟的时间。我准备好资料，分开放在桌上，下一步是将会议室的屏幕打开调出幻灯片。但摸索了许久也没找到主机。
　　我蹲下来寻觅，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被最前排的椅子挡住了。
　　“找到了！”
　　但不知是不是保洁打扫时挪动了位置，这个黑色的大箱子明显在我胳膊能够及的距离之外。我只好趴在地上，往桌子底下钻，全然忘记自己今天穿了紧身的包臀裙，此时任何一个进门的人都能准确无误地踹上我的屁股。
　　“搞定！开机！”我蠕动着屁股缓缓退出，灵活地变换着方向小心，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撞上了个障碍物。我转过头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敢挡我的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笔直的长腿，目光顺着这不带褶的西装裤往上看，正是半小时前我还在和Ian热聊的八卦主角本人。
　　当事人看清我脸的一刻微微一愣。我则被他吓得一个托马斯回旋坐到地上，生怕他的尖头皮鞋对我娇嫩的屁股图谋不轨。
　　“丁妙？”
　　这个走位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哈哈，Vincent你好。”
　　我打算优雅又不失矫健地起身，但今天穿的鞋跟实在太细，一个没站稳，眼看着我要摔倒在陈引笙的腿上，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偏。
　　于是Monica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向陈引笙磕头的画面。
　　她瞪大眼睛，语气里尽是心疼。 “Karen你怎么了，要不要紧！”说着要过来扶我。
　　“摔了一下，不碍事，”我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强颜欢笑地站起来，还好这次没再给陈引笙跪第二次。
　　我向他眨眨眼，用眼神无声地和他说：
　　“大哥，别在这发疯，求你。”
　　陈引笙看了我许久，忽地冷笑一声，伸出手：“你就是Karen吗？久闻其名，下午好。”
　　好什么好，见到你就最不好。
　　尽管有了这个小插曲，培训还是进行的十分顺利。培训进入尾声，没什么要紧内容，其他人之间都互相认识，开始闲聊，时不时被陈引笙的俏皮话逗得发笑。
　　我是新来的听不懂，百无聊赖地上下翻动幻灯片。翻到其中一页时，陈引笙突兀地问：
　　“这个slides是谁做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案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旁有画着一只圆润的手，托着一个胖栗子，配字是“举个栗子”。
　　“是Karen做的。”Monica慈祥地看向我。
　　我心中警铃大作，要来了要来了。
　　“Karen真是……富有童心呢，slides能画得如此，‘有趣’。”
　　我在Monica看不见的地方甩了几个眼刀过去，无声地控诉：
　　“你几个意思，想说我幼稚？”
　　Monica一如既往地没听懂潜台词，溺爱地夸赞了我几句。
　　眼看着讨论地差不多，今天的培训打算到此为止。Monica要先回办公室处理个紧急邮件，让我送送他们。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上。
　　都快送到电梯间了，陈引笙顿足，一脸懊恼。“糟了，我落了个东西在会议室。”
　　只有对他熟悉如我，能看出这家伙又开演了。
　　另一个销售Leo问他：“那我陪你回去拿吧。”
　　“不用，你先上去。”
　　其他人在我的目送下走进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引笙的笑容也一并消失。
　　“聊一聊？”
　　见我没有拒绝，他领我到楼下的小花园，我离他远远的，看起来拽拽的，但心脏一直在打鼓般跳动，时刻准备迎接陈引笙的羞辱。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
　　“不抽，早就戒了，但偶尔瘾会犯，不介意吧？”
　　“介意。”
　　他耸耸肩，把烟放回兜里。
　　在这当口，一辆811便利店的小推车经过，眼瞅着就朝我来了。
　　“你先过来。”
　　他招招手，看我有点抗拒的样子，直接走上前将我推到一旁。推车刚好从我旁边经过。
　　“我被撞就撞到了，关你屁事。”我小声嘟囔。
　　“又是这句，你是不是也这样和时溪说话的？你真行啊丁妙，欺负一个小孩。”
　　说到这个名字，我仔细回忆了下，想来应该是江时岳的那个妹妹。
　　“我没有欺负她！好呀，我刚好和你算算账，上次我打零工干得好好的，你非说我跟着你，害得我被经理扣钱。”
　　眼前这人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理亏，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一边。“一码归一码，这个事我和你道歉。我误会你了，对不起。他扣了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谁要你的臭钱！”
　　说完我俩都呆住了，看来最近刷短视频太多，我满脑子都是苦情女主的台词。
　　陈引笙强硬地让我把手机拿出来。“加下你好友，把钱转给你。”
　　我在钱的事情上一般不推辞，刚刚气极了脑子才不清醒。接着手机显示有1000元的转账，我把多的退回给他。
　　酒店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陈引笙抱着胳膊，问我怎么会来凌空上班。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并再次强调我真的只是来上班的。
　　“你看，这我工卡。”我托着工卡怼到他下巴下边，终于是补偿了我上回名牌掉了的悔恨。“我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好吧！”
　　他食指按住我的手掌，推走。“嗯，知道了。”
　　我俩又都陷入沉默。但这相比以前已是难得的平静时刻。
　　陈引笙欲言又止，仿佛是历经一番思想斗争才艰难开口。
　　“……总之，公司不比学校，任何风言风语，对你的影响会大的多。你在公司规矩点，别又做什么……”他说到这，没了声音，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别又做什么荒谬的事情。”
　　我听懂了他是在警告不要重蹈高中的覆辙，面颊开始发烫，不满地说：
　　“真正的犯人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话这么说，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却是很不足的。
　　陈引笙也发觉了我的泄气，没像往日不依不饶。
　　“先上去了。”
　　我望着陈引笙离开的背影，苦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