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成双》浮水星光

1、你是我那我是谁

　　镜子里，一个人拥有着与江成一模一样的脸，所做的事却与江成截然不同。
　　江成站在镜子前，近乎石化。
　　后者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意料之中，微微眯着眼，警惕地透过镜子审视着他所在的房间。
　　江成平生没遇到过这么朴实的“见鬼的事”，几乎是看到“他”动一下就炸毛：“你你你……你不准动！”
　　“他”挑了一下眉，还真就老老实实站着了。
　　江成心里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唯物主义论，又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稳住心神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笑了一声，江成不知道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他笑起来就这么阴森。
　　或许装鬼也是需要天赋的。
　　“他”的声音低沉，因为戏谑带上点上扬的尾音：“不是你把我召唤出来的？我是什么你不知道？”
　　这件事要从昨晚说起。
　　作为一个不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江成对封建迷信那一套信好不信坏。
　　你说我明天要发大财？
　　神算子！
　　你说我最近要倒血霉？
　　呵呵，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义者。
　　偏偏从小对一些妖魔鬼怪感兴趣，喜欢搜集一些千奇百怪的招魂之类的方法。
　　从他看过的西方神话故事书里总结经验，能在付出代价前就能实现愿望的，往往是那些妖魔鬼怪。
　　在他看来，这种情况下自己被选中，并且实现愿望的概率，会比循规蹈矩做一辈子善事，再苦等上帝发现并因此感动，最后实现愿望的概率大。
　　都是妖魔鬼怪，总不能跨了个边境线，实现愿望的效果就不一样了吧？
　　江成的唯心主义在脑海里高呼。
　　于是当他刷到了某个召唤成功率据说高达百分之九的帖子时，就挪不开眼了。
　　“午夜十二点整，在朝北的镜子前点燃一支红色蜡烛，并不断皮地削完一个苹果，接着对着镜子说出‘share with you’，就有概率可以召唤出那个可以实现你愿望的‘Dios’。”
　　江成提起了一点兴趣，这种时候，唯物主义的他在思考中占据了上风：反正又不一定是真的，试试又不吃亏。
　　碰巧他浴室的镜子就是朝北的。
　　他就真的试了，甚至严格卡到十二点才完全削断了果皮。
　　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手上没拿苹果时，他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空着喉咙吞咽了一下，抬头发现那位据说的“Dios”正看着他自己的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还真……成功了？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江成都安静了。
　　镜子里，是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和“Dios”看了一眼，心想起了个洋名，中文不一定听得懂外语总听得懂吧。
　　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Are……you Dios?”
　　对方挑眉，半是疑惑半是稀奇地反问：“迪尔斯是个什么名字？”
　　江成想过无数种回答，独独没想到这个可能，连恐惧都被这句话问没了，一脸懵地开口：“你不叫这名过来干什么？”
　　“他”似乎对这莫名的控诉有些无语，抱着臂不太规矩地站在镜子里看他：“……那你再倒着念一遍，把我送回去？”
　　可召唤的时间都过了，换个鬼来就要等到第二天，江成实在是懒得再作一次法。
　　算了，国内鬼就国内鬼吧，他没有种族歧视。
　　他把苹果和水果刀放到一边，双手合十闭上眼，无比虔诚道：“我自愿成为您的信徒，请您赐予我无边的财富。”
　　想象里，他身边应该冒出一团乌漆嘛黑的雾气，紧接着镜子里的鬼露出原形，咧着充满尸臭、败坏的血和森白的牙的口腔，用低沉又嘶哑的声音回答：“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但当你死后，灵魂将归于我。”
　　恐怖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也不知道这个灵魂有什么用，索性直接换成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钱财，还能过得舒坦一点。
　　什么死后魂归地狱啊，永世不得超生啊……
　　等哪天自己真的活腻歪了再说吧。
　　他无比诚心地双手合十闭上眼，其虔诚程度和每次买完彩票求自己列祖列宗显灵让自己中大奖时有得一拼。
　　但他想象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再次小心翼翼睁开眼时，却见“他”抱着手臂，一脸稀奇地看着他。
　　江成此刻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真的是鬼吗？当代鬼活人感这么强的吗？
　　江成不怕人不怕鬼，最怕那种又像人又像鬼的东西。
　　偏偏就在他疑神疑鬼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动了一下，像是要从镜子里走出来。
　　他吞了口口水，手指微微发着颤指向镜子：“你你你……你不准动！”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里短暂地浮现出一点戏谑的神情，就真的就依他所言，乖乖地站着。
　　江成摸到了那把削苹果的水果刀，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并借由这个动作稍微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闻言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地，在摇晃的烛光下显得有点阴森：“我不是你‘召唤’出来的吗？我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江成默默在心里壮着胆子，抓着刀的手用力到发白，心里盘算着等“他”一出来就插“他”心口上：“谁知道你是不是我召唤出来的，指不定是你自己躲在里面等我出来就索命。”
　　镜子里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这脑洞，不去当编剧真是悬疑电影的一大遗憾。”
　　“他”的眼睛状似无意地向下瞟了一眼，随即戏谑地笑着对他开口：“刀放下吧，我要真能要你命，在你像个智障一样双手合十地闭上眼睛时就动手了。”
　　这话说得好难听。
　　但听说鬼怪一类还挺守信用，至少说明自己小命还算安全。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点可惜：还是没当上富人啊……
　　江成看着镜子里的“人”，事到如今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地开口：“难道你真是我召唤出来的？”
　　“他”挑眉，双手撑在镜子里的洗手台上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我像是能被召出来的鬼吗？”
　　江成眯着眼，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会这个镜子里的不速之客：“……不太像，但是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死了，死因是服毒的话，我勉强可以信个三分。”这玩意儿嘴毒得没边了。
　　“他”似乎是被这一通言论逗乐了，闷闷地笑着。江成只抱着臂看他，心想鬼的笑点都这么低吗？那和蒋南也没什么区别。
　　很多东西，一旦和熟悉的事物联系起来，就会莫名觉得安心不少。江成因此放下了些许防备。
　　“他”笑了一会就停下来，摸着下巴思忖着，还是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吓人了，江成背上刚被安抚好的汗毛又竖起来。静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后者一脸求知若渴地回望过去，两张一样的脸隔着镜子相对，在烛光下更显诡异。江成背后不知不觉间冒出一层冷汗，脑袋一瞬间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东西，留不得了。
　　“算了……明天再说。”江成自言自语，尽量镇定地同手同脚走出浴室，上床时还崴了一下脚。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心跳快到有点紊乱，脑袋也跟着乱得很。
　　唯物主义的他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鬼，多半是你眼花出幻觉了。
　　唯心主义的他却也不甘示弱：谁的幻觉持续时间那么长？就是真的。
　　江成在被子里用力晃了一下头，决定相信唯物妃的建议。
　　幻觉的话……问题不大，明天好好休息，估计就没有了。
　　就算真是被自己吸引来的什么东西……
　　连镜子都爬不出，菜成这样的鬼，明天抱着镜子去晒晒太阳差不多就没了。
　　勉强把自己哄好后，他镇静下来，不知不觉就裹着被子睡着了。
　　或许是受那个“他”的影响，这一觉他睡得不太踏实。
　　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混在一起，没有逻辑，又衔接得严丝合缝。
　　他醒来时，脑袋都有一点涨。
　　我是谁，我在哪，我刚刚在干什么……
　　过了几分钟才完全清醒。
　　他像个开关刚被打开的机器人一样，抬手，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
　　洗了一把脸之后稍微清醒了一点，看见对面的人嘴里叼着一把牙刷，和他对视时动作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有些迷茫地抬起一只手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他下意识地抬手应和：“嗯，好。”
　　然后清醒过来。
　　“他”自顾自地刷完牙，低头漱口时发现洗漱台飞快地转到另一个地方。
　　嗯？
　　抬头正对上能闪瞎他眼睛的阳光。
　　……
　　“这是干什么？”镜子里被阳光照得一片白光，亮得像是海归博士的前途一样，几乎闪瞎“他”的眼睛。
　　“除晦气。”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行吧，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索性闭起眼睛，又用手捂着，才稍微舒服一点。
　　忽略掉那些刺眼的光，这阳光照得还挺舒服，像日光浴一样。
　　江成一边洗漱一边刷着视频。
　　搜索词条包括但不限于：家里镜子闹鬼了怎么办？浴室镜子怎么除晦气？招灵真的能找到鬼魂吗……
　　然后浏览器给他推荐了某知名医院的精神科张主任的电话。
　　……？
　　呵呵，一群孤陋寡闻的东西。
　　他关上手机。
　　洗完脸后，他盯着毛巾发呆。
　　所以昨天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他真招到了一个孤魂野鬼？
　　……百分之九，这是该说幸运的吗？
　　手机突然响起，他皱眉，随手点了免提。
　　一道听起来就气血充足的声音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从听筒传来：“江成，今天我们去赛车场飙车，你来不来？”
　　“不去，”江成把音量调小了一点，“我忙着呢。”
　　“哦哟～这是打算不当混子了？”
　　江成拿着电话，走到镜子面前用脚踩着镜框，看了一圈镜面，发现镜子里的人还安然无恙，甚至正笑着看向自己。
　　他干脆利落地转回去，心不在焉地对着电话答道：“对啊，卷死你。”
　　“哎呀呀，我好怕呢，”那人嬉皮笑脸地回着，“行吧，那你就陪着你那堆五花八门的细菌吧，我可抱着美人儿感受速度与激情了。”
　　“哦。”江成回了一个字，挂断了电话。
　　晒了这么久，该魂飞魄散了吧？
　　他把镜子搬过来，和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人看着还是好欠揍，江成也没想到，这么菜鸡一只鬼，生命力倒是顽强……
　　在江成打量着“他”时，“他”也在眯着眼睛打量江成。
　　窗边的一束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注意到什么，江成的目光微微一滞。
　　和江成想的不一样，“他”并不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样子长的，在“他”的左边颧骨处，有一道细长的疤。
　　不明显，但还是和自己有区别。
　　“你不像鬼怪，”兴许是睡了一觉，脑袋里的思路清楚了不少，江成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皱眉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注意到镜子里的“人”也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房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江成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江边的江，成功的成？”
　　江成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名字：“怎么知道的？”
　　“电话里那个人这么喊你了，”“他”收回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你先回答是不是，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江成和“他”对视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还是犹豫着点头。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带着无奈和释怀地笑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是五年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