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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梦与现实 ...

  •   雨下到后半夜,银宝暄等不到奶母离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月光从缝隙挤进来,以细细的形象爬上双面,素白背面被映成浅蓝。

      月之小手攀上他的手掌,摸过因写字太用力而微微变形的中指,摩挲指关节不明显的茧疤。他侧卧着,像是对死的一种预演,眉毛稍微蹙着。

      他正在做梦,梦是现实的投射。

      现实中的一切他没有不讨厌的,讨厌景慕区承载他诸多眼泪和悔恨,讨厌妈妈联系他半通知式的让他和范家合作,和中继站在一起,讨厌许猷汉小声背法条的声音,讨厌新组的工作室里一个接一个盯着自己提问题的蠢货。

      梦将厌恶的一切穿成珠链,绕紧他的脖颈,不断深入不断勒紧,噗的一声断裂,那些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地面,做珍珠,做灰尘,做石块,做玻璃。

      清脆之后是沉闷的咚咚声。

      他彻底醒来,门外传来的呼噜声,水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皮球或者其他材质的什么咚咚砸地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他的神经上鹿跳,他想要坐起身却不能够,好似被无形的种种物质强压。

      咚声愈近,眼前事物全部过分曝光,惨烈地漾出白光,菱形彩光时远时近,他感到晕眩。床上重了些,它滚动,碾过银宝暄的小腿,腰胯,手臂,并非多么沉重的力量,和一颗橄榄球差不了多少。

      他费劲地转过脸,看见了它。

      一颗头。

      它在笑,眼睛大得像个呵欠,牙关紧咬,嘴唇上下均撩着,像第一次化妆怕牙上沾口红的孩子。右脸长不规则的增生疤痕,好似烧伤或烫伤。它看见他的眼睛,滚到他脸旁,离他极其近,呼气极冷。

      他笑了下,由于眩晕,看它平白生了一层层颜色各异的霉菌,可怕也不再可怕了。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怕,耷拉着眼皮凝视它的丑脸。他忽然想起青树时期认识的一个同窗,笑起来嘴巴圆滚滚的,常常捏着脸颊说我没有嘴角欸,我想要你那样子顿顿的嘴角。

      她是古典乐方向的,吹小号,外号喇叭小姐。大约是因为那一届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小号手,许多活动都能看见她。

      喇叭小姐不喜欢化妆,每次涂上口红就止不住地吸溜口水,他们碰上是在物理方向的教学楼下面,她穿深色休闲服,扎低马尾,坐在长椅上,专注地吹小号。

      或许是他在音乐上的缺憾,又或许是因为许猷汉而对艺术生命有了清晰的认知,他有被吸引的感受。基于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纯粹的欣赏和注视。

      结束时,他们对视。

      喇叭小姐不是美女,在吹小号时也不是,就是一个闪烁着艺术光泽的人而已。他们耗费了七年时间不过达到最粗浅的认识,说过几句话,开过几个玩笑,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比多么深入的认识要有价值了。

      毕业典礼上喇叭小姐站在台上,扎高马尾,穿了件白色一字肩长裙,沉醉地吹奏《风》,许多人流泪。

      许猷汉不愿意让他看自己流泪,所以躲到外面去了,他那时候也害怕许猷汉哭,坐在原位睁大眼睛盯着喇叭小姐。

      喇叭小姐演奏结束后说很感谢我能给我赢得来这里的资格,我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收获无数,思想上成长了许多。毕业以后希望大家可以和风一起去远方,流着泪也没关系,会变成雨的。

      又开始落雨,那颗头消失了。

      他坐起身,不再觉得眩晕,看见奶母瞌睡的背影和背面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头颅也有脚印。他拉开障子门,站到内廊,奶母裹着薄被睡得沉,他赤脚走过的轻微声响未能吵醒她。

      这房子极大,院落里处处可见精心设计的景观,内廊四通八达,距离较远的房与房之间仍然做廊道通行,特别远才铺设石板路。

      银家爱枫树却不多种,选的品种叶片细密橙红,仔细看才能发现是枫树。站到石砌的金鱼池上摘一小枝拿在手里像一叶蒲扇。

      月光与细雨追着他的脚步,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他停驻在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外,坐在廊内,浑身湿淋淋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他凑到门缝偷看,妈妈和一个大约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面对面坐着说话。

      他们都没穿衣服,灯光把他们的身体刷得晶莹。她双手撑在身后,两颊飘着红云,口吻泛泛地说:“没想到那房子会卖得那么快,一百九十七万,不大不小的数字。只要再等二十天,他们肯定会降价。”

      “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啦,光论房子哪儿能卖那么贵,就是靠十姑娘庙。陈生也是不行了,要不是他儿子被吃了他才不会卖。你不用着急,几个病殃殃的小孩能活多久?说不定下个月都挨不到就死。到时候那房子还愁不是你的。”

      他抚摸她的肩膀,挠了挠他的下巴。

      她笑着捉住他的手咬了下,丢回去,继续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多的是看着病病歪歪,结果活了七八十年的人。我觉得这三兄弟没那么简单,又不好接触。你说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怎么拿出接近两百万的数目的?房费,手续费,搬家费,安家费,哪一样是便宜的。你说是祖产吧,有这么多何必过来?比这儿好的地方哪里不是?也没见着谁出来工作,就是有金山,该花完还是花完。”

      “谁知道呢?总不能拉着人家的钱袋子看吧。不用想这么多,住进去还怕他们不死?实在不死,晚上给他们放一把火去就得了。”

      “哦,你这么说,到时候就你去放这把火,在外面给我守着,翻出来就给我打进去。”她是开玩笑,翻起身捡掉落的衣服往身上套,夜深露重,容易感冒。

      他当真,朗声说明天我就去放火,烧死他们你改嫁给我!

      他站到她身后,比她高出许多,显得她娇小非常。她笑眯了眼睛,立腕五指点在他的胸口慢慢说:“好啊,你搞定他们,说服我那个倔强的儿子,再醮就不是问题。”

      他得到保证,软弱在她的肩上,顺着肩膀往上吻。男人是极其贱的动物,明明白白给他的他反而不肯要,不给的求着要。

      想来,在男人的世界里,贤妻良母是爱用物,娼妓婊子是调剂品,偷来的才是主食。

      他们越吻越深,穿上衣服却褪下人皮。银宝暄对性有着近乎理想的幻想,这源自于那一场非常隐秘的,朦胧的经历。他们的那一种要与给的关系,并不符合他的期待与幻想。

      他想要的那些有一层如梦似幻,如痴如醉的外衣,至少不能褪下人皮。

      他不再看,披着雨出了家门依照印象中的道路,穿过两颗柿子树抵达许猷汉家门口。悄悄地在他们家浴室里洗干净才钻进许猷汉房间,他们睡得沉,没有人发觉家里多了他。

      他套上许猷汉的衣服,和他宿在一起,伏在他肩上,郁闷的心情似乎因此有所缓解,在他小小的心跳声中无声地笑了。

      隔天,他准时把许猷汉摇醒,套上白衫长裤晃到楼下小房间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吃饭。

      奶母看见他并不意外,到厨房端了一份相同的早饭过来,跪立着整理许猷汉的发型和衣领,还不忘唠叨他们:“知道你们亲,留宿也不说一声,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一会儿吃完饭就到学校去,乖啊。夫人最近心情烦呢,你们别去她面前现了,仔细挨巴掌。”

      许猷汉一壁吃一壁点头,昨晚差点挨她的巴掌,好容易才哄住。

      奶母弄完他转过来弄银宝暄,被躲开了也不恼,站起身嘱咐许猷汉给他理理就到夫人房里去了。

      许猷汉跪直身给他耙梳头发,抓得像只刺猬,笑着继续吃饭。

      “昨天有发生什么吗?”

      银宝暄捧着碗喝粥,一面回:“有个人头把我的床当跑轮,恶心。”

      “人头仓鼠?感觉好搞笑。”

      许猷汉想到那个场面就止不住地笑,银宝暄受到感染,笑得闭上眼,不远处的假山上落满鸟雀。他们继续说话,谈到妈妈和妈妈的情人或玩具想要杀死阿天三兄弟,许猷汉想了想,问:“是不是有部电影也是玩具杀人?”

      “不是那个玩具。电影的确是有,普育二年的时候在观影室一起看的。主角叫什么清水,忘记了。血腥场景全用乱七八糟的镜头指代了,所以你一直说玩具不可能杀人,连血都没有。”

      许猷汉回想了会儿主角的名字,好半天才说:“清水柊真吧?应该。火烧会是今天吗?刚下过雨,不好点燃欸。”

      “不知道,让他烧吧。那么笃定他们一定会死,十姑娘庙有的是秘密。”

      “火烧姑娘庙,也很电影。”

      他们手托手离开家,身边是同样要去上学的孩子们,年纪小的,年纪大的,穿着差不多的白衫长裤,仅有胸前黏贴的班级名不同而已。

      这座小镇只有一间学校,所有的孩子赶在一块儿教,孩子吵闹不听话就用尺子打,一些气性大的在学校受了打,下学喊一帮兄弟过来打老师。

      警察常常骑自行车追这些孩子,听说因此常有学生滚到海岸下死亡的事情发生,警察也不太敢使劲追,学生死掉了就成他的麻烦和污点了。

      一般这些孩子是没办法老老实实念完书的,考出去更是做梦,基本上国中毕业就坐船跑掉,去别的城市,加入社团,或者死掉或者坐牢。

      命运的形态总是大差不差,和季节一样,轮回,重复。

      他们是条件比较好的那一部分,心不要偏移就不会走上那条路,通常他们会复制父母的道路,走得忘记是重复,以为是新造的世界,以为是踩出的新道路。

      坐在教室里,老师卷着书讲课文,讲思想感情,讲家国历史,少数人倾听学习,大多数人安静地待着。他们原本是学习的那部分,现在是安静的那部分。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码头,船帆,没有尽头的海洋,以及日月保持着微弱的距离同时挂在天幕。低头则是和原住民一起生长,没有死去的苍苍古树,树冠像一饼茶叶,让人想跳进去,想敲碎它。

      老师敲他的桌面,他掉过脸望住老师。老师戴眼镜,眼睛被动地缩小,看到就会让人想起书上的许多许多年以前的那个时代的人们。

      那个时代的人已经成为一种美学标志,看到的第一眼不会觉得多么震撼,它就是一缕烟尘那样掉落到记忆里,谈到就想起。

      老师往后走,书继续讲下去,听的还是那些人。

      午休过后,老师带着一个浅色的孩子走进教室,许猷汉对颜色敏感,即刻暂停了扑克游戏望去。是阿天。

      老师在黑板上写他的名字,嘎吱嘎吱的粉笔声令他皱眉。

      “这是灵天,新来的同学,好好相处,别打架找事。”

      阿天比银宝暄更浅一个色号,银宝暄是金色,阿天就是白色,长发用蓝发带捆缚在身后,脸颊泛着红晕。

      他坐在银宝暄前面,背挺得直,躬身拿出书本皆有捧的意思。

      许猷汉主动跟他打招呼,手指乱序波动。他掉过身,先看了眼银宝暄,再和许猷汉说话,眼睛和手指一样弯曲:“我跟哥哥说了想来上学,好不容易才准许我来。”

      许猷汉望进他浅粉色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他的眼睫。银宝暄盯住许猷汉的手,什么也没说。

      “你的眼睛很漂亮,会痛苦吗?”

      他抚摸自己浅色的眉眼,捕捉到银宝暄的目光,小心地问:“他跟我很像,也会痛苦吗?喝很多药?”

      许猷汉捏了下他的手,他才漫不经心地扯出柔润的神色,捉起阿天的白发,讲:“不一样,你是病,我是种族特征,不需要喝药,也不怕光。”

      他紧紧地盯住银宝暄的脸,愈近愈能看见他细密的情绪,许猷汉有种浑身发毛的错觉,拿手掌挡在他们之间。立刻听见他说:“那你换给我吧。”

      银宝暄嗤笑,竖起中指,下巴压到许猷汉手掌上:“滚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梦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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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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